APP下载

伊朗:恐袭受害国怎成了“支恐国”?

2019-05-19陶短房

南风窗 2019年10期
关键词:卫队恐怖主义中东

陶短房

比伊朗军队还装备精良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被美国列为“恐怖组织”了!这是特朗普在4月8日宣布的。两周后,国务卿蓬佩奥宣布美国将自5月2日起,结束此前针对伊朗原油出口的“豁免”措施,试图将伊朗的原油出口进一步压至100万桶/日以内。对此,特朗普、蓬佩奥的解释依旧是“伊朗破坏中东稳定”“伊朗支持恐怖主义”。

对此,除了以色列大声喝彩,若干“海合会”国家乐观其成外,包括大多数美国盟友在内的世界多国普遍不以为然,或缄默腹诽,或公开质疑。许多人指出,伊朗自己就是恐怖袭击的受害国之一,如今怎么被美国扣上了一顶 “支持恐怖主义”的大帽子?

恐袭受害国如假包换

自40年前巴列维王朝被推翻以来,伊朗多次遭到恐怖襲击的威胁,且来源五花八门:境内库尔德分离主义武装、反政府的“人民圣战者”、逊尼派分离主义武装“正义军”,更不用说“塔利班”“基地”“伊斯兰国”等逊尼派瓦哈比系国际恐怖组织。此外,还有本国锡斯坦-俾路支斯坦省和库尔德斯坦省的阿拉伯少数族裔发动的恐怖袭击……

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2017年6月7日发生在首都德黑兰的系列恐怖袭击案。当时,一群“人弹”和枪手几乎同时对伊朗国会大厦和霍梅尼陵墓等目标发动袭击,导致数十人死伤。“伊斯兰国”事后认领袭击,而观察家们普遍认为,这是伊朗本土逊尼派个人或小型极端组织,在“伊斯兰国”等国际恐怖势力蛊惑甚至操纵下,所实施的恐袭。

自2016年底以来,伊朗境内恐怖主义活动趋于频繁。不过,除了德黑兰暴恐事件,其他类似袭击大多发生在诸如伊朗-巴基斯坦边界等不易引人注目的地方。

此外,伊朗近年来还曾遭受“单方面认定的恐怖袭击”,如伊朗当局和官方、半官方媒体曾多次表示,伊朗核能部门和其他重要部门的电脑网络曾遭受“黑客恐怖袭击”,甚至部分伊朗重要专家也遭到“恐怖性威胁、绑架、伤害和暗杀”。伊朗通常将这些行动称作“恐怖袭击”“恐怖主义行为”,但得不到国际社会的认同。

德黑兰暴恐事件发生后,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和各国议会联盟秘书长春巩都曾发表声明,对“这一无法狡辩的暴行”表示强烈谴责,对“深受恐怖主义危害的伊朗政府及遇难者家人致以诚挚慰问,祝愿受伤者早日康复”。他们还表示,所有国家必须通力合作、打击恐怖主义,并“维护将国际社会凝聚在一起的普遍权利和价值观”。

2001年底以来,以美国为首的所谓“国际反恐联盟”,就将瓦哈比系恐怖组织当成“国际反恐战争”的直接和共同敌人。“敌人的敌人”即便不一定是朋友或战友,至少也不应该将其“简单粗暴”地划为“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吧?美国到底在想什么呢?

“铁三角”重新遏制伊朗

美国自二战以来,就对伊朗格外关注。在巴列维国王当政时期,伊朗是美国极力扶植的地区重要盟友,是“巴格达条约组织”的核心。美国历届政府向巴列维政权开放军售,甚至将对最亲密盟友都难得提供的尖端军事装备(如除美国海军外只有伊朗这一个用户的F-14“雄猫”战斗机,和后来因霍梅尼上台而搁置的4艘“基德”级大型驱逐舰)供应给伊朗。但所有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霍梅尼的上台,和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这个宗教-世俗二元政体的成立。

自那以后,伊朗不断显露激烈反美姿态,双方外交关系更自“德黑兰使馆人质事件”后名存实亡。但另一方面,自里根时代起,美国政府经常暗中和伊朗有所交易(典型的就是1987年曝光的“伊朗门”事件,也称“诺思事件”,即美国秘密向伊朗出售武器,换取伊朗斡旋释放在黎巴嫩被扣的美国人质),而伊朗官方也“有分寸反美、不放弃交易”,世俗社会更存在公开的亲美思潮。更有趣的是,早已名存实亡的《美国-伊朗同盟友好条约》,居然是在特朗普时代才被“突然想起”并废除的。

自2016年底以来,伊朗境内恐怖主义活动趋于频繁。不过,除了德黑兰暴恐事件,其他类似袭击大多发生在诸如伊朗-巴基斯坦边界等不易引人注目的地方。

奥巴马上台后,出于减少美国在中东军事投入等需要,推行与伊朗有限和解的新政策,希望延缓伊朗发展核武器的步伐,并鼓励伊朗温和派取得更大影响。2015年7月,美中法俄英德六国和欧盟一道,与伊朗达成了“联合全面行动计划”,即 《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简称“伊朗核协议”)。据此,从2016年1月起,联合国及相关各国逐步解除部分针对伊朗的制裁、禁运。这一协议也被认为是美伊关系正常化的里程碑。

但特朗普的上台打断了这一进程。这里除了特朗普“逢奥巴马必反”的因素外,也跟伊朗在叙利亚扩张势力对以色列的威胁程度潜滋暗长有关。所以,尽管大多数国家支持“伊朗核协议”,以色列却始终强硬反对,认为这不过是“伊朗的缓兵之计”。特朗普及其团队,和影响力巨大的美国犹太人游说集团,以及赫赫有名的犹太财团,都有极为密切的关系,与反伊朗言行的急先锋、以色列现任总理内塔尼亚胡,更是“志同道合、同声相应”。

特朗普为了支持以色列并给内塔尼亚胡助选(后者稍早前在以色列大选中胜选连任),不惜让美国退出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断了和巴勒斯坦的对话,不顾大多数国家反对让美国大使馆迁址耶路撒冷,甚至罔顾美国也签字画押的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宣布承认以色列拥有戈兰高地主权,而顺着内塔尼亚胡的口风,把伊朗再次描绘为一个“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和“中东不稳定的策源地”,于前述“大手笔”相比,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除了以色列,特朗普还对和伊朗隔海相望的沙特阿拉伯倚重有加。沙特对美国石油战略至关重要,也是特朗普极力争取的对美投资来源,且特朗普在中东的军事构想,是要少派兵、少花钱、少死人,但又要美国在当地继续维持影响力,这样一来,财大气粗且是“两圣地守护者”、在逊尼派阿拉伯人中具有特殊地位的沙特自然需要格外关照。正因如此,特朗普才不顾国内外冷嘲热讽,罔顾一心搞“父子江山”和集权的沙特国王萨勒曼、王储穆罕默德“不民主”“党同伐异”,对其各种树立父子权威的做法百般袒护、支持。

对于沙特而言,伊朗是其政治(彼此都怀疑对方“意在颠覆自己”)、教派(逊尼派对什叶派)、民族(阿拉伯人对波斯人)、经济(石油出口市场份额)、地缘政治(中东“老大”及波斯湾和霍尔木兹海峡控制权等)上的“复合型死敌”。彼此间的仇怨,可上溯到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又可一直追究到现在。美国打压伊朗,使之“污名化”,有助于取悦沙特,巩固特朗普倚为中东战略长城的美以沙“铁三角”,何乐而不为?

事实也的确如此:对伊朗打出“连环拳”后,以色列固然大声叫好,沙特虽因杀害媒体人卡舒吉事件所引发的龃龉,以及美国承认以色列对戈兰高地主权给利雅得在阿拉伯-伊斯兰世界所带来的尴尬,不敢公然附和,但心中显然是“窃喜”的。

说谁“恐”,谁就是“恐”

伊朗政府,尤其是伊斯兰革命卫队,当然不会是“白璧无瑕”,它们在中东苦心孤诣构筑的、西起加沙地带东至阿富汗乃至中亚的“什叶派利益链”,扶持了许多什叶派组织、势力,其中不乏手段激烈极端的,尤以黎巴嫩真主党最为知名。

号称“中东最神秘政治军事势力”的真主党,如今在黎巴嫩政坛竭力将自己塑造为一个“正常、合法的政党”,积极参与选举政治,但在混乱不堪的黎巴嫩当代政治史上,它却有许多难以磨灭的“另类纪录”。不仅如此,在和以色列及其扶植的亲以势力对抗过程中,真主党素来是“不择手段”的—当然也包括那些通常会被认为是“恐怖行径”的手段。

此外,伊朗當局在对待国内外“异己”时的手段,也大有“小辫子”可抓。

问题是,这些毛病伊朗有,沙特和以色列何尝没有?

作为瓦哈比势力的发源地和信仰中心,沙特和“基地”系、“伊斯兰国”系极端组织间的关系“不清不楚”,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阿拉伯之春”后,中东各地打着“自由”旗号行恐怖主义之实的许多势力,也都有或明或暗的沙特背景。至于“用恐怖手段对付异己”,近来在中东还有比卡舒吉案更出名的么?

以色列就更不用说了,其“摩萨德”的历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部“另类恐袭史”。

不论伊朗、以色列或沙特,都习惯于将某些不便列为正式敌人、却又急欲除之而后快的势力称作“恐怖势力”,将个人称作“恐怖分子”,将除掉这些势力和个人的行动一概称为“反恐行动”。此之“义士”“勇士”即彼之“恐怖分子”,此之“正当军事行动”“正常执法行为”即彼之“恐怖主义暴行”,反之亦然。

在和以色列及其扶植的亲以势力对抗过程中,真主党素来是“不择手段”的—当然也包括那些通常会被认为是“恐怖行径”的手段。

此次美国和伊朗也是遵循同样的逻辑:4月8日美国刚刚把伊斯兰革命卫队列入此前已有48个外国组织在列的国务院“恐怖组织”黑名单,次日伊朗最高国家安全委员会就宣布,将美国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将美国在中东的最高军事指挥机构—美国中央司令部列为“恐怖组织”—在包括伊朗在内许多国家的媒体报道中,后一个决定被简单但并不十分准确地概括为“把美国军队列为‘恐怖组织”。

但喉咙有粗细,话语权有大小:伊朗说美国、美军“涉恐”只不过自家口舌畅快,在国际间宛如一片树叶投入汪洋大海,连大的涟漪都无法激起;而美国说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涉恐”,国际间即便普遍不以为然,却不敢不认真对待美方的这一认定,以及由此认定而作出的一系列连带决定。

意义不必看太重

中国古代南北朝时,北朝官修史书将南朝一概贬称为“岛夷”,而南朝则将北朝统统贬曰“索虏”。就这么对骂了几十年,也终究没把对方骂出个好歹来,最后还是等到隋朝这个“后起之秀”来收拾局面。可见“嘴炮”是轰不死人的。

正如法国国际战略关系研究所(IRIS)中东问题专家蒂埃里·科威尔等指出的,如果特朗普真的打算“借压促变”,那么他们这次在伊朗收获的是反效果。

4月9日的伊朗议会里,数十名伊朗议员身着深蓝色的革命卫队制服,异口同声地发出针对美国此番行为的猛烈抨击,并表示“此刻我们都是革命卫队”。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些表态者中,不但有保守派、强硬派议员、官员,也有传统上持中立、温和态度的议员、官员,甚至有经常发表批评伊朗体制、批评革命卫队言论的自由派议员。

与此相应,伊朗传媒的反应也是如出一辙、异口同声,不但官方、半官方媒体如此,就连一贯对革命卫队“不感冒”的某些自由派媒体,此时此刻也是一副同仇敌忾的腔调。

正如中东地缘政治问题专家阿里·瓦埃兹所言,美国此次的单边、蛮横行为,会极大激怒伊朗这个在中东素以民族自尊心强烈著称的国家朝野的愤怒。他们在平时或许内部分歧激烈,其中许多人也并不见得喜欢革命卫队,但此时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伊朗总统鲁哈尼并不是改革派,但素来以温和著称,然而此次他也同样发出了愤怒的吼声。观察家们指出,特朗普上台以来罔顾契约的一步步做法,都毫无例外地挤压着鲁哈尼和任何伊朗温和派、改革派的回旋空间,在“即便妥协也毫无回报”的现实面前,他们只能选择要么闭嘴,要么和强硬派一起秀肌肉。

当然,倘若特朗普想要的仅仅是继续“拆”前任奥巴马早已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台”,以及再挺一把内塔尼亚胡,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此前美国在戈兰高地上的冒险,已让“铁三角”的一角沙特因倍感尴尬而不得不选择公开反对和谴责(否则它在阿拉伯国家联盟里就“没法做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后者为此番特朗普行为鼓掌欢呼的动能。

许多专家,如前中情局官员保罗·皮拉尔、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尼采高级国际研究学院院长瓦利·纳瑟尔、美国海湾事务高级分析师西奥多·卡拉西克,以及德黑兰大学国际问题研究员拉菲罗·莫里耶罗等都指出,伊朗苦心经营的“什叶派地带”是伊朗地缘政治和国家安全的支柱性保障,是伊朗的根本性战略利益,因此美国不论怎样施压,都难以迫使伊朗人放弃。4月21日,伊朗宗教领袖哈梅内伊用更强硬的侯赛因·萨拉米,取代本已很强硬的穆罕默德·阿里·贾法里,出任革命卫队总司令,就是突出的例证。

不仅如此,双方的“反间谍大战”已经打响。4月19日,伊朗情报和安全部长宣布捣毁了一个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情报网络,查获了290个间谍。而4月25日,美国方面爆料称,伊朗革命卫队反间谍机构的负责人阿里·纳西里(Ali Nasiri),3天前已经从伊朗逃亡到了美国控制区。据称,纳西里准将早前与革命卫队总司令贾法里爆发了口头争端,之后不辞而别并在波斯湾某国向美国使馆请求庇护;伊朗革命卫队仍在全球追杀他。

纳西里准将早前与革命卫队总司令贾法里爆发了口头争端,之后不辞而别并在波斯湾某国向美国使馆请求庇护;伊朗革命卫队仍在全球追杀他。

相比实实在在的刀光剑影,伊朗和美国互贴“恐怖”标签,意义更多是象征性的。伊朗没有能力“斩首”美军中央司令部司令,而对美国来说,毁约、禁运和制裁都做不到的事,嘴炮就更做不到了。

顺便普及一个常识,其实早在1984年,美国就已经把伊朗列入国务院“支恐国”黑名单。这个更“高大上”的黑名单上,迄今也只有 “三个半”国家— “三个”是叙利亚、苏丹和伊朗,“半个”是1988年被列入、2008年被除名、2017年又被列入、近来再传“可能被除名”的朝鲜。

根据美国《与敌国贸易法》,和被列入“支恐国”名单的国家做生意或发生金融关联,都可能遭到美方制裁、起诉。也就是说,在伊朗整个国家早就被列入“大黑名单”且特朗普还不断“打补丁”(伊朗方面统计称,仅过去两年,美国就追加了25项禁运和制裁细则)的情况下,这个把伊斯兰革命卫队列入的最新“小黑名单”,其实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猜你喜欢

卫队恐怖主义中东
防控跨国恐怖主义犯罪的困境及应对
最呆萌“检阅”
恐怖主义背景下跨文化传播面临的挑战
中东三季度硫磺合同继续走低
联防联控严防中东呼吸综合征
略论当代恐怖主义问题的社会根源
山推800万元装载机大单落定中东市场
关注恐怖主义受害者
聂中东艺术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