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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压抑与解放

2019-04-29胡明珠

北方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法国中尉的女人女性角色

胡明珠

摘要:英国著名小说家约翰·福尔斯的作品《法国中尉的女人》一直以来都受到评论界关注。它在小说的叙述艺术、女性的主体意识等各个方面,都具有极强的研究意义。本文试以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为理论支撑,分析小说中两大女性角色萨拉与欧内斯蒂娜的本我、自我与超我的争斗与表现,从而理解小说中对维多利亚时期女性受到的无情压迫的批判。

关键词:《法国中尉的女人》;人格结构理论;女性角色

《法国中尉的女人》自问世起就获得了评论界广泛的关注,对它的研究涉及存在主义主体,小说的叙述艺术,女性主义等各个领域。本部小说的女主人公萨拉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性角色,她既存在于这本小说之中,又不存在于小说描绘的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之中。她与19世纪维多利亚时期对女性的道德标准背道而驰,一生追求自我存在与独立自由。在与贵族青年查尔斯的接触之初,她便背负着“法国中尉的女人”这一污名,但是她本人却在这污名中感受到自由,通过被社会所排斥,逃离了以理性构建的话语体系,获得精神的解放与自由而本我也在本能的驱使之下获得满足。除了萨拉这一女性角色,欧内斯蒂娜这一女性角色同样具有研究价值。在部分研究之中,有研究者认为欧内斯蒂娜指向的是人格结构中的超我,因为她与其他莱姆镇人是维多利亚时期道德规范的守护者与发言者,但事实上,即便欧内斯蒂娜这一角色也在无意识中表达自己对于男性权威的不满与反抗以及对于自我的追求,在象征超我的道德规范与本我对自由个体的追求之中挣扎不定。本文试以从弗洛伊德人格结构论切入,分析《法国中尉的女人》中萨拉与欧内斯蒂娜两大女性角色的本我、自我与超我,解读维多利亚时期男性权威下女性的压抑与人格解放,体现约翰福尔斯对人性的深入挖掘与对自身所处世界的道德体系与话语权威的深刻反思。

一、欧内斯蒂娜的本能释放与本我压抑

作为一名资本家的女儿,欧内斯蒂娜可以说是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典范。她美丽,可爱但是浅薄,对于男性而言,她不过是一介附庸,而她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当查尔斯被萨拉勾引而提出放弃与欧内斯蒂娜的婚约之时,欧内斯蒂娜说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只不过是客厅里一件漂亮的小……家具。我知道我很傻。我知道自己娇生惯养。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出众之处。”(约翰:413)她很清楚自己在查尔斯心中的地位,或者说她很清楚在男性主导的维多利亚社会中女性处于怎样的一种地位,她意识到她与查尔斯之间的不平等以及整个男性与女性之间的不对等地位,但是令人惊奇的是,欧内斯蒂娜对这一切毫无怨言的接受了,不仅接受这样的事实,甚至成为这种理性运作的捍卫者。如果试图以弗洛伊德的理论分析她的行为逻辑,便不免发现维多利亚道德观对女性的压迫与伤害。我们也可以很容易地理解她对这一事实的接受。

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中,人格具有三重结构,即本我、自我、超我,人的心理过程为这三种力量冲突的结果。本我受本能的驱使,遵循享乐原则,满足人的原始欲望与冲动。超我则是外部世界在人内心的反映,表现为人人都必须遵循社会道德准则这样一种意识,它追寻着至善至美,遵循着“求善原则”,是道德规范下形成的自我理想与良心的合成体。自我处于两者之间,遵循现实原则,既保护本我,又将其冲动限制在理性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对于欧内斯蒂娜来说成为一套美丽悦目的家具,既是女人的任务,也是妻子的任务,这是维多利亚时代女性与生俱来的道德观,即女性应当是“屋子里的天使”,屈膝于男性的权威之下,符合这一规范的女性才是好的女性。这种被广泛接受的道德观已经成为欧内斯蒂娜的超我。但是這种道德观并非天生形成,而是后天男性构建的以男性为中心的道德体系,在男性的话语权威下确立起来。因此,欧内斯蒂娜作为一名女性,她的超我却是男性权威下对女性的道德规范。在这种超我的指导之下,做男性家庭里一件漂亮的家具也成了女性的本分,对这种女性的功能性的追求也成了至善至美之事。但也正是因此,欧内斯蒂娜在超我与自我之中的挣扎才更带有悲剧色彩。

欧内斯蒂娜在几次超我与本我的斗争之中,都以超我获胜为结局。在维多利亚时期,性是女性不可踏入的禁区,女性的性意识更是被摒弃与禁止。对于女性而言,欣赏自己的身体是在羞耻的不被道德规范所允许的,更遑论拥有性幻想。但依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性幻想是对“本我”性本能的追求,而性欲更是人类趋乐避苦的一种方式,人类无时无刻不试图在本我的驱动下,在“享乐原则”的指引下,获得性欲的满足,即使不是身体上的满足,也必然是精神与心理的满足。但这种性本能却在欧内斯蒂娜身上得不到满足,她的本能受到象征道德规范的超我压制。“她在房间脱下连衣裙,只穿着内衣和衬裙站在镜子前。有好一会儿她完全处在高度自我陶醉与遐想之中”她在欣赏自己身体的美丽的时候,正是她放任本能,脱离维多利亚为女人制作的千篇一律的外衣,对自己作为独立个体的正视。她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但很快,超我便克制了她进一步的深想,让她觉得这种冲动是罪恶的。“在那堪称罪恶的瞬间,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邪恶的人——一个舞女,一个女伶……她突然停止转身,也不再欣赏自己在镜子里的侧面形象,突然抬头望天花板,她的嘴唇翕动着……”(约翰:30)。除此之外,她还给自己定下一条戒律,每当涉及女人肉体方面的内容……试图强行进入她的意识时,她都会用无声的语言告诫自己“不可那样做”。这一段直接反映的是超我对欧内斯蒂娜本我的压制,却又侧面反映出维多利亚的男性话语体系中的道德规范对女性的精神控制。

实际上欧内斯蒂娜不是普遍意义上完全符合维多利亚的女性规范,甚至有着独立的自我意识,渴望着与男性平起平坐。文中写道“只要她的眼角微微一动,同时她的嘴角也相应微微一笑—那就能十分微妙又准确无误地告诉你,她并非像表面上那样对男人毕恭毕敬”(约翰:32)她对男性态度是十分值得考究的,一方面她在内心并没有完全服从于男性的权威,在另一方面,她却在表面上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迎合男性对女子的标准化判断。欧内斯蒂娜这种表里不一的行为不能看作对男权社会的完全服从,而应被看作对父权制社会的暗暗反抗。她的沉默是在父权制社会压迫下的不得已,而非男性权威话语在她身上的完全体现。书中还写道,“欧内斯蒂娜的独立意识比她周围的人所能接受的要强得多,也比她的时代所能允许要强的多”(约翰:35)由此可见,即使她受到维多利亚道德规范重重禁闭,她的自我意识却早已在本我的驱动之下苏醒。

而她对打破传统与男性平等的渴望在小说中也有迹可循。个人的独立的私人空间往往也是个人独立主体的一种表现。而欧内斯蒂娜却表现出改变查尔斯私人空间的意愿。她厌倦查尔斯家中“所有精雕细刻,滑稽可笑的木椅、令人沮丧的橱柜,虫蛀的挂毯,以及她不喜欢的沉闷油画”(约翰:205),她的这一系列欲望的展现隐隐有希望在与查尔斯的家庭之中,能够占据一席之地,能够获得一定的与查尔斯匹敌的力量,通过改变他私人空间的布置而确定自身的话语权。更为肯定的是欧内斯蒂娜否定的木椅,橱柜等都有着历史的底蕴。木椅是查理一世或查理二世时期的,橱柜也是都铎时期的,这些摆设带着旧世界的影子。而她对这些家具的厌恶更是显现出她打破旧世界,迎接新世界的愿望。她事实上有自己的独立意识,并尝试释放自身本能,但这种本能也受到了道德规范的压制,她个体性的欲望却是在囚牢中的本能释放,这种本能本身就被外在的道德规范所限制,欧内斯蒂娜的对自己话语权的诉求也仅在方寸之地。“她只知道在裁缝店、妇女服饰用品店和家具店大把大把花钱。那是她挥洒自如的领域,正因为真正的属于她的领域只有这一个”(约翰:206),欧内斯蒂娜的自我根据“现实原则”,在理性允许的范围内,接受并释放本我的冲动,在维多利亚道德规范允许的领域之内,表达女性个体对与男性平等地位的诉求。

二、萨拉的本能释放与社会压力

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之中,本我是核心,是“一团混沌,云集了各种沸腾的兴奋”(Fred:94),追寻着快乐与原始冲动。而为本我运作提供能量的是本能,爱与死是两个基本本能,在弗洛伊德看来,一切生命的目标就是死亡,但死的本能亦不止包括死亡本身,更广义地指向人的毁灭欲。而爱的本能最直接体现在两性之间。萨拉作为一个特立独行,追求自由的女性,从多方面体现了她爱与死的本能,并在这种本能驱动之下挣脱旧礼教的束缚,追寻其个体的幸福。

萨拉在《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甫一出场便是“站在临海的防波堤外侧,身体显然靠在一门倒立着橡根系船柱的古炮炮筒上。”她站的位置在临海的边界,也是靠近生与死的边界,危险到让查尔斯觉得理应去提醒她,甚至怀疑她有疯癫的迹象。这不仅象征她的特立独行,与维多利亚世界格格不入,更是在死的本能驱动之下的行为。而在这部小说的后半部分中萨拉对查尔斯陈情道:“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约翰:380),在这一陈述中可见萨拉在未遇见查尔斯时曾被死的本能所驱动。萨拉死的本能也体现在她的自毁倾向之中。最开始萨拉的自污行为带有一种决绝的自我毁灭意味。萨拉在莱姆镇中受到众人的歧视与孤立,被人称为“法国中尉的女人”这种污名使众人将她看做是道德败坏的代名词。但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却揭示,这种传闻是萨拉故意设计的,她与法国中尉事实上并不存在传闻中的那种关系。从一方面来说,萨拉因这段传闻摆脱了社会道德规范对人性的桎梏,获得了意志的自由,从另一方面来说,萨拉利用这段传闻达到自我毁灭的目的,甚而在自我毁灭之中获得本我的快意与满足。

萨拉爱的本能集中体现在她与查尔斯的关系上,萨拉曾坦诚她在看到查尔斯的那一刻便爱上了他,因此在爱的本能驱使下,萨拉不顾查尔斯婚约在身,施展自己的女性魅力,将查尔斯强行拉入她的爱情陷阱。小说中对萨拉展现其女性魅力的描述也不止一处,查尔斯面前,她经常摘下帽子散开头发,显露几分放荡感,同时主动向查尔斯邀约在荒芜的森林之中相见。

她离开莱姆镇之后,她用她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件非常贵的暗绿色披肩,而在最后与查尔斯在旅馆会面之时,她穿着睡袍披着围巾散着头发,对查尔斯多有性的暗示。这一切行为的动机正是萨拉的性本能,在这过程之中萨拉享受到对自己以及查尔斯爱的满足。

但是萨拉这种本能的释放却遭受到了社会的重重阻隔,她对自我的追求无法被人理解。尽管向往着精神的独立与自由,却连经济的独立也无法做到,经济上的窘迫让她只能依靠他人过活,因精神的自由与经济的自由不相匹配,她的精神饱受折磨。在她而言,她就像“被放逐在荒岛之上,被囚禁被宣告有罪”,而她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也无力反抗。在她离开莱姆镇之后,她用她仅有的钱买了一只托比壶,她对此感到着迷般的喜爱,因为“现在是她的了……一点也不想失去着初次占有一件东西的淡淡滋味”(约翰:297),这只托比壶正是她从未有过的经济独立的象征,因而也格外受到珍重。社会对萨拉的压抑也不仅仅是财产上的不自由,还在于社会对她的监视。她无奈之下在波尔坦尼太太家中工作,而波尔坦尼太太却时时刻刻逼她认罪,让她悔改,强迫她向维多利亚的道德体系屈从,逼她将社会的道德规范内化成为自己本身的行为准则。这样的压迫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所以她经常出外散步,可是,她的周围却充满了监视的眼睛,试图在监视她的过程使她自我审视与自我改造,从监视之中牢固道德标准的权威与权力。对于萨拉散步的地点,波尔坦尼太太依旧觉得不满,要求她不允许往海边去,也不容许她荒原里去,试图逼使萨拉从边缘回到社会的主体,纳入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体系中去。对于萨拉而言这种处境无疑是极为悲惨的,监视者无处不在,无论她逃到哪里,都无法逃开男性为女性构建的囚牢。

即使萨拉寻求着女性精神的自由与解放,不断追溯着本我的冲动释放自己的本能,摒弃维多利亚时期的道德规范,拒绝将其转化成为自己的超我而对自己的本我进行约束,甚至将自己抛入社会的边缘坚决地反抗扭曲的社会道德规范,但萨拉因为她的反抗而受到社会的无情压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反抗毫无效用也毫无回应。

三、结语

约翰福尔斯在著写《法国中尉的女人时》,正是弗洛伊德的理论对当时世界造成巨大影响的时候,因而《法国中尉的女人》的写作深受同时期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影响,文中不仅不止一次提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更是将弗洛伊德的理论融入书中人物的塑造之中,使小说显现出清晰清晰的本我、自我、超我之间的斗争。约翰福尔斯在书中创造的两大女性角色虽然在诸多方面都有极大的差别,但无论是欧内斯蒂娜在接受维多利亚的道德准则作为超我的情况下,本我与超我之间不断拉锯,还是在萨拉即使觉醒女性意识,却受到社会的不断压制,她们都在本我与超我的斗争之中反映出一种事实,即女性在维多利亚时期深受压迫。而女性也必然觉醒独立意识,走向肉体与精神上真正的自由与人格独立。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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