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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瓦松

2019-04-28鲁枢元

润·文摘 2019年5期
关键词:天光棚子蛤蟆

鲁枢元

祖父住过的老家的屋顶上,曾经生长着一种植物,叫“瓦松”。

它在我的少年记忆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每当我听到这个字眼时,我的心、我的身体都会引发微微的悸颤,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那古旧的老屋、黧黑的屋瓦、瓦垄间密密生长着的瓦松的丛林。那瓦松,在湛蓝的天空下晕染着一层蓝幽幽的光。

那一年,我恍惚记得是13岁。

以前我从没有见过那么蓝的天,以后也再没有见过那么蓝的天。

天被嵌在四合院灰褐色的屋瓦之中,像一泓落在荒漠砾石间的清潭,蓝得那么幽深、悠远。

那是一个盛夏的中午,院子里静如冬季的子夜。

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睡午觉,痴痴地凝望着蓝天。

我是那么强烈地向往着蓝天。这让我感到一丝悲哀。

聪明的人们习惯于嘲笑“坐井观天”的蛤蟆。他们却体会不到,一只蛤蟆一旦醒悟了“井外有天”、天外还有天,自己却又不得不继续呆在井底的苦闷。

此时,我的“井底”就是我们家的这个“杂物间”。

那其实是小厨房旁边一个用树枝、席子搭成的棚子,那一天,我就是坐在这个棚子下面,观望着蓝天、向往着蓝天的。

这时,我看到了房顶瓦垄间茁壮生长着的瓦松,茂密的针叶,坚挺地指向蓝天。贫瘠的瓦垄上没有人浇水,没有人施肥,甚至连起码的土壤都极为稀缺,有的只是烈日与暴雨、寒风与酷霜。然而,这些小生灵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由于什么原因飞到了房子上,它们比我更亲近蓝天。

那饱含生命汁液的瓦松辉映着蓝天,通体闪烁着蓝光,荧荧惑惑的,像上苍的一种昭示。

就从那一刻,我记住了这些天光下、屋顶上的生灵。

长大以后,读书多了,才知道这“瓦松”原来也是在册在典的,新修《神农本草经》中说它属“景天科植物”,是“清热解毒”的良药,而且还有许多好听的别名:瓦塔、瓦玉、瓦莲花、岩松、岩笋、岩流苏、天莲草、向天草等。

然而,我心目中的瓦松,永远还是那些瓦松。药典中描述的瓦松多是红的、褐的、暗绿的,而我记忆中的瓦松,总是蓝颜色的,在电火中闪现着荧荧蓝光。

随着时光的变迁,瓦松已在人们的视野中渐渐消失。1985年父亲得了肺癌,中医大夫开出的处方中就有一味“瓦松”,药铺里买不到,而偌大一个省城几乎再也寻觅不到它的踪影。

从十二祖庙街的那个由早先厕所改造的杂屋间,到大学校园里的文学教授书房,如今生活境遇已经有了天壤之别,蓝天更近了。我依然向往着蓝天,向着通往蓝天的道路跋涉。

我只期望着,能像瓦松那样,走上屋顶,映一身蓝色的天光。

(木木摘自《藍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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