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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葱”的心是无穷的

2019-04-19曹霞

文学教育 2019年4期
关键词:小李大头洋葱

大头马和班宇是近年来被普遍看好的青年作家,《收获》2018年第4期曾专门开出“青年作家小说专辑”,其中就有班宇的《逍遥游》和大头马的《赛洛西宾25》,他们的创作被期待着出现更加多元、更加丰富的题材与内涵。

《搁浅》这篇小说在形式上颇让人惊异,大部分由对话构成,有如海明威般的简洁凝练。细读之下才会发现,对话不全然来自于现实之中的交流,更多的是电话。电话这个现代媒介一方面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更短更有效,另一方面也在交流之间竖起了屏障。比如,打电话时,你只能传递言语信息,而无法捕捉对方的面部表情以配合解读。选择这样一个媒介,大头马是聪敏的,她或许意识到了,在电流的往来之间汇聚着涌动着无数浩荡的波澜。

如果只是这样,小说未免也太像电话记录了。即便那些电话有如此强烈的矛盾冲突,也不足以构成小说令人深陷的魅惑力量。大头马要做的显然不仅止于此。她一开始给我们捧出的是一颗貌似完整的“洋葱”:主人公高老师是一个自杀干预中心的兼职接线员,这让电话交流的合理性呈现出来。高老师工作就是接听那些自杀前的人打来的电话,倾听他们的痛苦,安慰他们的创伤,引导他们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比如,一个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倾吐着他的耻辱、愤怒和绝望,他准备杀掉那两个狗男女,然后自杀。高老师用女儿、家庭、生活等话题不断引开他自杀的念头,延宕着绝望时刻的到来。其实,“打电话来的人谁不是人生走到了尽头呢”,不止是这个绝望的男人,还有小狗死了的伤心老人,一再被家暴的悲伤女人,每一通电话里都隐藏着一部千回百转的个人史。作者通过电话交流这个细小的道具,真实残酷地呈露着这样一个事实:每个人都疲于奔命地应付生活,在世间历经细小而蚀心的折磨,最终没有了出路。

随着叙事的节奏读下去,“洋葱”一层层地被剥开来,一个个秘密也被揭示出来。每一个谜语的解开都带来更加戏剧化的转折,更加汹涌的陌生和惊异。随着高老师接到不同自杀者的电话,他自己的往事闪回、现实痛苦、内心波动一一地嵌入到了对话之中。他的经历和身份也呈露出来:他是一个数学天才,在美国读书,比他年长十岁的导师就是他的信仰。十年前,导师突破了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却因与一个学生的恋情而被攻击,不仅学术成果没有通过,连教职也丢了。他按照和导师曾约定要去的地方,从美国出发,去了印度、南美,放逐自己,最后又回到了美国,一一勾销掉清单上的地名。他的无目的的漂泊和痛苦思索如涓涓细流汇集起来,却无法解答他内心的困惑和苦恼。如今,十年过去,高老师已经来到了导师死去的年纪,平静而不痛苦,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出口,就像一条被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与此同时,现实也无不在干扰高老师的心境。这个自杀干预中心除了他,还有小李和大妈两个不专业也不负责的人。本该由他们来接班,两个人却迟迟不来,这让他难免焦虑起来。他想走,想要离开,但是那一天的电话又特别多。往事与现实对他的夹击构成了巨大的叙事张力。作者耐心细致地剥开了这个“洋葱”,藏在里层的秘密就是:这个自杀干预中心的接线员自己却想去死。就在高老师和伤心老者互相安慰时,小李和大妈来了。他也准备“走”了。

处处有玄机,处处有暗示,同时,处处有转折。当我们都以为这个在平静之下涌动着狂风暴雨的故事该结束时,真正惊人的一笔才缓缓着陆:原来,小李和大媽早就觉察到了高老师有自杀的倾向,所以大妈找来自己话剧团的同事,让他们扮演自杀者挨个给他打电话,用倾诉慢慢磨掉他的时间,也磨掉了他自杀的决心。他终于解开了心结,扔掉了整盒安眠药。

导师之死、自杀中心遇到的死、高老师想要的死,各种各样的死如此之多,“每个惊天骇浪的死,到头说起来都差不多。”即便如此,那些往来于生死的徘徊,那些铺满死亡与预备死亡的道路,都因个人的挣扎而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就在这些阴郁与痛苦之间,作者为一个人留下了生机,也从那些不起眼的人的身上发掘出了光芒与智慧。

据大头马自己说,写作《搁浅》的时候,她心里始终有一个人,一个十年前去世的锋利暴烈、有力量的女诗人,今天仍然有人在读她那些光彩灿烂的华章。或许,正是那些“人”的余韵与光辉,“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高蹈痕迹,为小说家源源不断地提供了叙事的思索与诗意,也让“洋葱”的心变得无穷无尽。

曹霞,著名文学评论家,现居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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