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菖蒲

2019-04-03米丽宏

读者·校园版 2019年8期
关键词:俗气磐石蓑衣

米丽宏

闲时,在灯下翻一卷《植物图谱》,看到了菖蒲。

这种生在老家沟塘池溪的水生植物,竟与案上的兰花、水仙、菊,并称“四雅”,我不禁有些惊叹。那三者都是有些仙姿的,菖蒲却平实、俗气、入得烟火。这么想着的時候,一排碧绿明净的菖蒲,被缓缓推送过来,以至于满纸绿影婆娑。菖蒲“沙沙沙”的剑叶挤擦,都似乎听见了,菖蒲那种柔腻的水腥气,也似乎闻见了。

小姑娘时常背了篓子、携了水盆,去村南的河边洗衣。坐一块大石,踏两块小石,匍匐搓洗,简直就是陷入了菖蒲的包围。身边浅水处、沙滩湿地上,甚至洗衣石的缝隙里,都摇曳着丛丛菖蒲,风来“嗖嗖嗖”,跟水声交织,跟人耳语。其实,我倒没有多喜欢它,我喜的是野荷,香而且美!哪里像这菖蒲,叶子直立狭长,尖头薄刃,有一种霸蛮的兵气。

说它霸道,也不是妄说的,它们挤满了近处水域,仍意犹未尽,一直挤向上游、下游和我的身后。河风吹动,遍地菖蒲泛着水淋淋的绿,起伏不定,作势扑人。

我后来学到屈原的《天问》《九歌》,总会联想起河边密密排开去的菖蒲。菖蒲,跟行文颇有密度、让人读得喘不上气的长章,浑然成为一种意象。

菖蒲的叶和茎,看起来阳刚凛然,其实挺柔韧。老家的人们,除了拿它作剑镇宅,还会剪来做成绳索绑粽子。语文课上,读到《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铿锵自比:“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我点头,刘姑娘是个踏实端正的女子;菖蒲,果如她所言,柔韧如丝。拿来和磐石匹配,自是情比金坚。

也是因为柔韧,菖蒲可编席、编篮、编扇、编草帘、编僧侣信徒打坐用的蒲团。

南方人还用它来编蒲鞋和蓑衣。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浑身散发着植物的清气,跟雨味交融;缓缓从雨中走过,雨点打在身上又滑落下去。这穿蓑戴笠的情趣,有一种湿润的大野气息,很让人喜欢。

我想,菖蒲如此有烟火气息,却被认作四雅之一,定是有渊源的。果然,《吕氏春秋》就记载:“冬至后五旬七日,菖始生。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也。”读书人谁不崇拜先生呢?

再加上它“不假日色,不资寸土,不计春秋,愈久则愈密,愈瘠则愈细,可以适情,可以养性,书斋左右一有此君,便觉清趣潇洒”。清趣,这又是雅品之一,怪道它雅呢。至于苏轼欣赏菖蒲,是因其“苍然于几案间”,且能“忍寒苦,安淡泊,与清泉白石为伍,不待泥土而生”。为养好菖蒲,苏轼会趁闲跑去拣碎石,“取数百枚以养石菖蒲”。

我不是雅致人,却也渐欲借菖蒲的清气,来洗洗俗气。未来几年,若能在山间筑一小院,定要绕墙开道小渠,渠底铺满碎石子;渠上架一弯小桥,尽头立一轮水车,水边植几丛菖蒲,动静映衬,养眼养心;再临水修畦,种几窝葫芦和丝瓜,勤做打点,摘瓜做菜,养出一个好身体。

那丛菖蒲,是一弯流水的绿腮阔眉。

清趣幽幽的菖蒲,像流落在民间的文人,踽踽独行在光阴里,风雨飘摇一生一世。你有你的庙堂,我有我的江湖。任你堂皇贤达,我只隐在民间,持心头利剑,守候文脉和民心。入得诗书,恰似神仙,闭起木门,便是深山。

就这样,旧蓑残笠,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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