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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流沙》中海尔嘉的形象

2019-03-10唐琪

北方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流沙他者形象

唐琪

摘要:内拉·拉森的小说《流沙》讲述了身为黑白混血儿的女主人公海尔嘉·克兰流浪于黑白文化之间的故事,展现了混血儿女性在种族主义与性别歧视的桎梏下寻找自我的艰辛。从他者理论的视角解读此作,可以看出,在种族主义与性别歧视的双重打击下,混血儿女性丧失了主体地位,被客体化、边缘化、工具化,丧失自我沦为他者。在文化的矛盾与性别歧视的冲突之下,海尔嘉作为具有双重意识的混血儿女性,无法挣脱丧失主体成为他者的悲剧命运。此作能够引发读者关于种族与性别问题的思考,促使我们更加关注混血儿这一少数群体的生存环境。

关键词:《流沙》;他者;形象

作为第一位获得古根海姆基金会创作基金黑人女性作家,内拉·拉森(Nella Larsen)及其作品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与讨论。拉森出生于由黑人父亲和白人母亲组成的家庭。幼时拉森的父亲离世,不久后拉森的母亲与一名白人男性再婚。新家庭成员对身为黑白混血儿的拉森十分不友好,导致拉森成年后性格敏感,终生在流浪中寻找“归属感”。获得哈门文学创作基金二等奖的《流沙》(1928)是拉森基于自身经历创作的小说。作品从非裔中产阶级女性视角出发,展示了海尔嘉在种族与性别的双重压迫下寻找自我时所遭遇的困境。本文尝试从他者视角出发,通过对海尔嘉个人形象的研究,探究二十世纪初期美国社会黑白混血儿女性的自身发展需求与美国当时社会环境的矛盾,揭示美国社会中黑白文化的价值矛盾与性别冲突。

“他者”(Other)在“主体”(Subject)或“自我”(Self)的确立过程中被建构出来的,自我以外的一切存在都可以称之为他者。从西方哲学源头柏拉图第一次提出“他者”的概念,到笛卡尔的著名命题“我思故我在”确立主客体二元对立关系,又经过胡塞尔在“唯我论”的基础上提出“主体间性”(inter subjective)将“他者”对于“自我”建构的重要性确立,可以看出,西方古典哲学中的“他者”是被排挤、被打压的,始终处于边缘、从属地位。十九世纪后,“他者”与“自我”的关系研究走进了新方向。现代西方哲学着眼于“自我”的限制性因素,后结构主义的发展也使得“他者”的作用渐渐凸显,“自我”的自主性与能动性被制约。他者这一概念在当代的批评理论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不但用于女性主义对父权的批判,也用于后殖民主义中批判西方帝国主义霸权对东方的异化。本文使用西方古典哲学中他者的概念来分析《流沙》中女主人公海尔嘉的形象。

一、白人民族主义下海尔嘉的形象

自美国独立开始,黑人便沦为南方种植园奴隶主的私有财产。尽管美国国内废奴运动兴起并于1865年废除奴隶制,但白人对黑人的歧视与压迫依然存在。1883年英国博物学家F.高尔顿在《人类的才能及其发展研究》一书提出了意在“生育健康的孩子”或“提升后代人种质量”的“优生学”(Eugenics)。该学说被白人种族主义者利用,成为打压黑人的武器。白人与黑人遗传基因与生活环境的不同造就了白人與黑人外貌上如肤色等的强烈的差异,白人种族主义者们利用优生学的概念,抓住白人与黑人的外貌差异,以此为证据依然大肆宣扬种族由遗传决定,白人是优秀种族而黑人是低等种族。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实质是经济与政治上占据优势的白人对黑人施加的精神暴力,在白人种族主义者的排挤下,黑人们话语权失落,始终无法被主流文化所接受。白人种族主义者们为了所谓的种族纯洁性不但强烈反对种族通婚以避免黑人与白人后代混血儿(mulatto)的出现,还试图“漂白”黑人,强迫黑人接受白人文化的价值观。与此同时美国社会还奉行滴血原则,即使当事人祖先有一丝非裔血统,政府都可将其划分为非裔,以此来保证所谓白人血统的纯净性。无论是黑人们还是混血儿们,在美国白人主义至上的社会中,都被白人施加精神暴力,沦为他者。

《流沙》的女主人公海尔嘉家庭环境复杂:黑人父亲在海尔嘉幼年时离家,白人母亲不久后与白人男性结婚。尽管母亲细心照料,海尔嘉依然感受到来自新家庭成员的排斥。海尔嘉十五岁时母亲过世,由叔叔接过照顾。海尔嘉自此在黑人学校中长大。成年后海尔嘉任教于南方纳克索斯的黑人学校。学校名为黑人学校实际上却由白人所管理。学校中白人神父在演讲中大肆宣扬种族主义,声称这所学校是最适合黑人的学校,并要求黑人学生们模仿白人们的生活方式与言谈举止,因为这样“将不会有任何种族问题”(Larsen 2)。白人管理人员麦克古登夫人以淑女自居,对黑人教师态度恶劣,要求校内人员“言行要符合淑女而不是荒林里跑出来的野人。”(Larsen 2)学校甚至还对黑人的衣物颜色做了要求:“明亮的颜色粗俗,黑色、灰色、棕色和海军蓝色才适合深肤色的人。”(Larsen 17)可以看出,在黑人学校中,白人种族主义者们将白人文化强加给黑人以试图“白化”黑人,学校“如同一把刀子将黑人们切割成白人的样子”(Larsen 4)。

不堪忍受的海尔嘉前往丹麦的姨妈家中。在白人文化的包围下,海尔嘉的生活再次失控:姨妈一家完全按照美国传统的白人淑女的标准来要求海尔嘉。失去工作的海尔嘉每日被精心打扮,出席各式社交宴会,成为了姨妈一家取悦上流社会的工具。丹麦白人尽管对海尔嘉十分友善,却没有真正接受身为混血儿的海尔嘉。在周围白人的注视下海尔嘉会满面通红,她感觉白人眼里的她“仿佛一只奇异的黑色生物”(Larsen 69),“一只品种奇特的宠物狗”(Larsen 70)。在白人们礼貌的视线后隐藏着对海尔嘉这个“异国尤物”的好奇,“她是如此独特,充满着来自异域的野性的吸引力,但是她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Larsen 70)

在美国的文化史上白人文化长久以来占据着主导地位,对黑人文化造成了强烈的冲击。白人种族主义者们不但蔑视黑人与黑人文化,还试图让黑人接受白人文化的洗礼,将黑人“漂白”。海尔嘉在任职的学校与丹麦姨妈家都遭遇了白人种族主义者的精神暴力,被强行改造成一名“白人式的淑女”。海尔嘉受到的来自白人世界的友待,只不过是因为海尔嘉异于常人的肤色,如同一件可以悦目的装饰品。在白人种族主义的精神暴力下,海尔嘉始终处于边缘位置,被白化、被注视,沦为客体。

二、黑人民族主义下海尔嘉的形象

黑人民族主义产生于十九世纪,并在十九世纪末期到十二世纪二十年代蓬勃发展。如美国黑人领袖杜波依斯的泛非主义思想,强调全面提升包括美国黑人但不限于美国黑人的所有黑人的经济与文化水平。但源自于白人的歧视与压迫的黑人民族主义在拒绝融入白人社会、保持黑人文化本色的同时,也具有强烈的分裂主义倾向。与白人们奉行的滴血原则类似,一些黑人坚持分裂主义,宣扬种族纯洁论,不但排斥白人、拒绝白人文化,也拒绝接受“不纯洁”的黑白混血儿们。这是黑人民族主义者对白人文化暴力的反抗,却也导致了黑人们固步自封,不肯跟随时代的发展为自身的民族文化注入新鲜血液。胡克斯曾指出这种民族主义的弊端:“黑人民族主义对于分裂主义和形成新文化的强调使得许多黑人认为,尽管我们在美国社会中生活了上百年,却依然没有被环绕我们的世界所接触、所影响。”(Hooks 116)

一战爆发期间,许多南方黑人涌入纽约并聚集于哈莱姆区,不但推动了“哈莱姆文艺复兴活动”,更為黑人们提供了一个自由生存的空间,而哈莱姆聚集区的黑人们也因这来之不易的自由而产生更加强烈的种族意识,对白人的反对情绪更加强烈。《流沙》发表于哈莱姆文艺复兴活动的大背景之下,小说中也有涉及到关于哈莱姆区的情节。在意识到纳克索斯对黑人的无情打压后,海尔嘉只身来到纽约哈莱姆区,结识了许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黑人同胞,也接受着黑人文化的浸润。但海尔嘉的快乐生活是以隐瞒了海尔嘉黑白混血儿身份为前提的:海尔嘉身边的黑人同胞十分厌恶黑白混血儿。舞会上,海尔嘉见到了浅肤色的黑白混血儿丹妮。与十分欣赏丹妮的海尔嘉不同,安妮十分厌恶丹妮:“她和白人厮混在一起,而那些白人们也知道她是混血的!”(Larsen 60)当海尔嘉从丹麦回来后,安妮已经不再信任海尔嘉,并以海尔嘉的恩人的身份自居。在安妮看来,海尔嘉“在那群可恨的白脸的敌人中生活了太久。”(Larsen 99)在后续的宴会上,海尔嘉更是通过他人之口得知了安妮暗中中伤丹妮。可以看出,作为一名黑人民族主义者的安妮,有着强烈的分裂主义倾向,视与白人有交集的混血儿们为种族的背叛者,拒绝认同混血儿为黑人同胞。

白人文化因政治与经济的优势占据强势地位,导致黑人文化被污名化。黑人民族主义者们为了自身民族文化而实行分裂主义,拒绝被白人文化所“漂白”,不但视白人为敌、排斥白人文化,也拒绝接受如同海尔嘉这样流淌着一半白人血液、接受过白人文化教育的混血儿。黑白文化之间的价值取向冲突使得海尔嘉被黑白两个世界所疏远,沦为弃儿。来自黑人同胞的拒绝海尔嘉认同自己为黑人的同时,却又白人文化的眼光来审视黑人世界,无法正确看待黑人文化因历史原因而存在的不足,开始在内心中质疑黑人文化与同胞,最终使海尔嘉脱离了黑人同胞,在白人的世界中流浪并迷失了自我。

三、父权制下海尔嘉的形象

十九世纪前,女性的形象一直的负面的:“她”有罪,并作为“性诱惑”存在。直到十九世纪后,女性的形象转变为人性高贵的体现,“她善良纯洁而又天真,不被俗世欲念所玷污。”(Hooks 31)这一形象的转变使得女性的地位较之从前略有提升,但也使女性付出了代价:她们必须压抑欲望,隐藏真实的自我。一名来自法国的访问者这样评价美国女性:“美国女性将她们的身体一分为二,头和腰部之间是胃部,从这之下到足部是脚踝。”(Hooks 32)圣女的形象被追捧使得万千女性生活在压抑与痛苦之中,女性成为了“屋中的天使”。这种对“女性气质”狂热崇拜使女性严格要求自己:婚前她们是不出家门的淑女,婚后她们则是为相夫教子奉献自我的贤妻良母。

白人女性的形象由“罪人”转变成“圣母”后,白人女性在社会中受到一定程度的尊敬,而黑人女性则成为白人女性的替罪羊,背负着“淫妇”的污名。一度在法律上,对黑人女性使用性暴力不构成犯罪。这是因为黑人男性被白人父权所内化,也认为女性就是要在家中扮演家庭主妇的角色,黑人男性甚至模仿白人男性,对黑人女性施加暴力。不仅如此,黑人女性通常还要承受沉重的生活压力。甚至在种植园中,“黑人女性比黑人男性在田地中劳作的时间更长。”最为可怕的是,进入二十世纪后,许多黑人女性也接受了父权制。正如胡克斯所说:“对于黑人民族性的浪漫化使得许多人拒绝看到黑人民族主义者所推崇的、以父权为根基的社会秩序并不会改变黑人男性和黑人女性之间的消极情绪。”(Hooks 116)

在大众的视野中,正面的黑人女性多是饱受苦难并笃信宗教的母亲或者为自己的家人、配偶甘愿牺牲自己的奉献者形象。黑人女性更多的形象则是作为欲望对象而出现:风尘女子或者妓女。在小说中,逃出叔叔家在街上徘徊的海尔嘉却被陌生的男子误以为是妓女而被搭讪。在丹麦,对海尔嘉表示出强烈好感的画家奥尔森与海尔嘉初次见面时便十分不礼貌地盯着海尔嘉看:“最后,他移开他震惊般的满意的目光,称心地点了点他狮子般的头。”(Larsen 71)在海尔嘉拒绝了奥尔森的求婚后,奥尔森则毫不避讳地说海尔嘉“有着非洲女性热情冲动的本性。但是,恐怕你有着一颗妓女的灵魂。你把自己卖给出价最高的买主。”(Larsen 87)可以看出,奥尔森并没有真正的爱上海尔嘉,从始至终奥尔森都只是贪图海尔嘉的美色,视海尔嘉为其欲望的对象。这一点也能够从奥尔森为海尔嘉绘制的画像中看出:海尔嘉并不认为画中的人是她自己,只是“一个有着她的外表的恶心又淫荡的生物。”(Larsen 89)

在小说的结尾,海尔嘉绝望之际想依靠宗教解救自己。恰巧此时海尔嘉遇到了牧师莱桑特。种种迹象都表明莱桑特对海尔嘉不怀好意,但是海尔嘉依然与牧师匆忙结婚并搬至贫穷保守的南方小镇奥拉巴马生活。婚姻带来的最初的新鲜与激情退去之后,留给海尔嘉的只有无尽的家务与农活。孩子的降生最初为海尔嘉黯淡的生活带来一丝安慰,而随着孩子越来越多,海尔嘉渐渐麻木,第四个孩子的死更让海尔嘉一病不起:“孩子们已经使海尔嘉筋疲力尽。”(Larsen 123)日渐憔悴的海尔嘉也失去了对丈夫莱桑特的吸引力,莱桑特不再对海尔嘉感兴趣,只用花言巧语敷衍海尔嘉。父权制统治下的美国社会将女性视为附属品,女性只能依附于男性而存在,没有真正的话语权,更没有与男性平等的权利。作为混血儿女性的海尔嘉,无论是在白人世界,还是黑人同胞中,都遭遇了父权的压迫。海尔嘉不被当作是真正的“人”。她成为男性们欲望对象,成为了男性传宗接代的工具。

基于拉森自身经历创作的作品《流沙》中塑造了海尔嘉这一个想要脱离种族歧视与性别禁锢的混血儿女性形象。海尔嘉作为一名黑白混血儿女性,在白人世界中受到白人种族主义者的打压,在黑人世界中受到黑人民族主义者的歧视,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美国父权制社会中寸步难行。因为混血儿的特殊身份,海尔嘉始终处于被注视与被言说的边缘位置,在种族与性别的双重打压下被客体化、被边缘化、工具化,沦为他者。像海尔嘉这样有着双重意识的混血儿们,想要完成自我的构建,不但要破除对白人文化的崇拜,消除对黑人文化的歧视,还要继续鉴定反抗父权。海尔嘉的悲剧至今仍然提醒我们,种族与性别的歧视对于个体的迫害的严重性,对于在全球范围文化大融合的今天内争取种族的平等与女性的权利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Nella Larsen,Quicksand and Passing,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86.

[2]Bell Hooks,Aint I a Woman,South End Press,1982.

[3]张剑.他者[J].外国文学,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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