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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摊子

2019-02-28魏新

财经国家周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白烟摊子农贸市场

魏新

小时候,没微信、没微博、没手机、没电话,不看新闻、不翻日历、不问爸妈,也知道即将过年的信息。

小县城过年前,准会有两次大堵车,一次是腊月二十三,一次是腊月二十八,一年到头,也就堵这么两次。逢农历三、八为会,这两天是年前最后两个会,县城的交通主干道堵满了赶“两会”的人。

我上的小学就在这条公路边,我家也在这条公路边,从学校放学,回家有三里地,中间路过全县最大的农贸市场,那是最堵的地方。各种车横竖在马路上,汽车不停按喇叭,自行车有铃的按铃,没铃的,也喊着“走!走!走!”但都走不动。这其中,最威风的还是毛驴拉的木制“地排车”,每次总有那么几辆,车上码着“一座山”的白菜或捆着几只山羊,赶毛驴的人一手持长鞭,一手紧拽缰绳,大喝“吁!吁!吁!”使人望而生畏。

每次我都要花费至少半个小时,才能穿过这段二百米的核心拥堵地带。现在回想起来,同样是堵,可堵在路上的人,脸上并没有多少焦虑,眼睛里也没有那种急躁的火焰。相反,多数人都是笑逐颜开,仿佛赶上堵车也是一件开心的事。堵的过程中,还常能碰到熟人,老远就挥挥手,大声打招呼,顺便还会问两句,例如“你们家馍蒸好了吗?”“忙活的咋样了?”之类的话。离得近的,还会从兜里掏出烟,不由对方分说,嗖的一下就扔过去,白色的烟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那边一手扶住车把,一手迎空接住,点着,还没抽完,又一支烟飞了过来,只好先夹在耳朵上,吐着烟气和寒气说:“我这根长着呢,还长着呢。”

农贸市场南边的路,也只有在过年时才会繁华。一进腊月,路两边就摆满了各种卖鞭炮的摊子。摊主穿着绿大衣,竖着领子,戴着耳套,站在自己的摊位前,手里拿着老虎钳子,夹着一个从鞭上拆下来的炮,用嘴里的烟点着,就把胳膊伸直,脑袋转向另一方,砰的一声,炮在老虎钳子中炸个粉碎。

那简直就是一个战场,硝烟弥漫,炮声隆隆。谁家的炮响,谁家的生意就会好。那时候过年买炮,都要挑响的买,邻居们在一起比炮,也是以响声决胜负。经常听说谁家今年买了特别响的炮,一下子就震碎了几块窗户玻璃。

按现在的标准看,那种特别响的鞭炮都不是正规厂家生产。那会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正规的鞭炮生产廠家,县城倒有一家浏阳鞭炮厂的销售点,门头在一条路的路口,每年都会季节性地开门迎客一两个月,卖鞭炮的是两三个瘦小的湖南人,互相说着我们从来没有听过也听不懂的方言,他们的鞭炮虽然包装精致,但在动静上不符合县城人的听觉习惯,所以生意还不如那些卖鞭炮的摊子火爆。

对于那些卖鞭炮的摊子来说,不管卖多卖少,几乎都不会赔钱,只是挣多挣少的问题。真正的风险是摊子着火,我们管这种情况叫炸摊子,其概率非常高,在各个摊主的试炮表演中,空气里到处都是火星,再小心也难以防范。所以,会不会炸摊子,是一件难以预防的事,只能靠运气。

每年都会看到炸摊子的情景,有时候是炸一个,有时候是炸一串,有时候是炸一次,有时候还会炸上好几次。通常,是一声巨响,接着一阵乱响,升起一阵白烟,烟雾中,有“二踢脚”拔地而起,有五彩的烟花空中盛开,你来不及分辨,哪些是“闪光雷”,哪些是“夜明珠”,响声就慢慢消失,残余的白烟中,还有几个蹿天猴时不时蹦出来,有气无力地飞到一边,噼啪响上两下。这时候,烟已散去,黑如焦炭的地面上,还堆几个烧烂了的烟花壳子,后面是一张欲哭无泪的脸。

也许,这个摊子里不仅有他一年的积蓄,还有明年的希望,有儿女的学费,也有父母住院的救命钱,短短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没有任何人可以为此负责,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后来我渐渐明白,很多人的生命并不像烟花,璀璨之后消失,让人惊叹其短暂的美丽。更多看似辉煌过的人生,仅仅只是一次炸摊子,意外也好,必然也罢,短暂地被人注目之后,就又会回归到惨淡的起点。那些等不到夜晚的烟花,等不到除夕的鞭炮,混乱潦草地抱在一起,急不可待地化作尘灰,正是为了告诫孤注一掷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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