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卫华

青虚山上野物多，那些山狸、野狐什么的，常下山进村偷鸡拖鸭惊扰庄户人家，还有食草的鹿、野猪之流，也不時大嚼山脚下村民的蔬菜庄稼。

村户夫苏家的鸡昨晚上少了一只，夫苏一撸袖子就到土街陋巷里海骂去了。夫苏不仅长得身强力壮，更是村里最能骂街的男人，跟人一言不合就开口大骂，恶言毒语滔滔不绝，事情节外生枝言辞繁复庞杂，简直能夷灭对方九族上下十八代。凡是受过夫苏骂的人，无不闻骂色沮，躲夫苏如躲瘟疫。夫苏成了村里的一害。

夫苏站在大街上跺脚揎臂，疑人疑兽，不光骂过一遍村里人，还捎带上村人的亲戚朋友、山里的飞禽走兽，甚至连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也被夫苏通骂了一遍。村人在夫苏高亢的骂声中，纷纷闭门掩户，避之唯恐不及。

夫苏正骂得唾沫四溅时，突然有个声音回骂夫苏，音质清亮钻耳。夫苏每骂一句，那声音就回骂夫苏两句，还都是把夫苏的骂语拆解重组再回骂给夫苏。起先夫苏没有看到骂他的是什么人，后顺着骂声找去，在他对面，发现有一只小猪样的东西，长得遍体通红，正稳稳地站在大街正中，冲着夫苏瞪着圆亮亮的小眼睛，眦目大骂夫苏，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它巧舌百端一串一串地骂出脏话来，没有一句重样的，脏话和脏话中间，连停顿的间隙都没有。从来没有败过骂仗的夫苏，被这奇怪的小东西骂得目瞪口呆。夫苏只听说过苦山有种叫山膏的异兽，善于骂人，难道今天遇上的就是山膏？

那小红猪样的东西，越骂越起劲儿，它先是瞪着眼珠子站着骂夫苏，后来举足晃首像个人样指骂夫苏，再后来干脆蹲坐地上悠然自得唠闲嗑般骂夫苏，容不得夫苏插上一句骂话。夫苏遭这小东西恶骂，又气又怕，逃也似的跑回了家。

夫苏被山膏骂得黑血涌头，心口像有万千浊流横溢，大睁着眼晴气闷在床上。夫苏的妻子女好安慰夫苏说：“都是你平日无敬畏，什么都敢骂，才招来这山膏作怪。”

夫苏指着门外说：“你出去把那小怪物给我骂回去。”

女好为难地说：“我向来不会骂人。”

夫苏缓出一声胸口胀气：“你要是不替我骂回去，我就气死了。”

夫苏虽然不善良，女好却不愿意他被小怪物山膏骂死，只得低着头边擦眼泪边向外走。女好害怕村人笑话她，更害怕被小怪物山膏骂，那么能骂的夫苏都快被小怪物山膏骂死了，何况她一个从来不会骂人的女子。

女好在村里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小怪物山膏。女好不敢回家，知道夫苏听不到对骂会气死的，倒不会打她。如果夫苏被气死，女好的日子将会过得缺衣少食。

找不见小怪物山膏的女好，开始哭泣。村里的桑树很多，长得又茂密，女好就随便靠着一棵大桑树痛哭流涕。桑树上一只长得像斑鸠的蓝灰色鸟，歪头看了一会儿女好，忽然声音很大地呵斥起来，声音高低有别粗细错落，极像两个结怨很深的人在气势汹汹地对骂，骂声洪亮刺耳得整个村庄都能听到。女好听巫师说过，青丘之山，有一种样子长得像斑鸠的鸟，名字叫灌灌，叫声像是两个人在大声对骂，把它的羽毛佩戴在身上，人就不会迷惑。

女好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灌灌在帮助她应付夫苏。女好一直听到灌灌骂歇了声，才忐忑不安地走回家。夫苏也听到了村子里的对骂，其中一个声音很像是妻子女好的。

夫苏：“小怪物呢？”

女好：“被我骂跑了。”

夫苏：“这怎么可能呢？”

女好：“反正对骂声你也听到了。”

夫苏想想也是，气鼓病一下就消了。从那以后，夫苏再没有见到过小怪物山膏，他也不能开口骂人了，因为他一开口骂人，胸口就胀得喘不过气来。女好倒是常常看见灌灌，灌灌总是在喉咙间咕咕着，极少再厉叫大斥。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