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箱托托
2019-02-06王祖远
王祖远
你好！奈奈
在意大利的一个小乡镇上，一间充满皮革味、有各式各样工具的小店里，有只旅行箱正静静地躺在深夜里的工作台上。旅行箱的四周镶嵌着华丽的金线，身上还有深色的菱形格纹，两个擦得金亮的大铜扣，更增添了它奢华的气质。
这只旅行箱的名字叫作“托托”，它刚在一个有明亮满月的深夜里，从一位老师傅的手中诞生，还散发着崭新牛皮的味道。兴奋的托托对这个新世界感到非常的好奇，它睁大眼睛看了看四周，天空慢慢变亮了，玻璃橱窗渐渐透进了阳光，外面有脚踏车踩过石板坡道时发出的“叮铃” “叮铃”的声音，卖菜的妇人、卖牛奶的女孩，还有送报纸的年轻人……三三两两晨起的身影穿梭在街道上。
小店的门“咿呀”一声打开了，门铃发出清脆的笑声，原来是老师傅来了。托托赶紧打起精神，它要让老师傅看看它神气的样子。
老师傅用他那长满老茧的粗犷的大手，温柔地抚过旅行箱的表皮，然后拿起一块布，在布上喷了些东西，再轻轻地擦拭皮箱。顿时，托托变得容光焕发，它好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啊！
门铃三不五时地响起，小店里陆续地来了一些客人：打扮体面的绅士、可爱的女孩儿、带着孙子来的爷爷。但是托托撇撇嘴，根本不想理这些人，它才不要离开它出生的地方，去外面风吹日晒呢要是它精美的外皮碰伤了，或是長出皱纹来，那可不丑死了吗？
这时，有位披着披肩、挽着发髻的贵妇进来了。她东看看西瞧瞧，终于看到了托托。她仔细地观察托托身上那完美的缝线，又瞧瞧托托的精致作工，还请教了老师傅几个问题，最后，妇人便带着托托回家了。
虽然托托很不情愿，但是它现在还是静静地躺在华丽的房间里。身边有许多人忙进忙出，他们都在为一个漂亮女孩的婚礼做着准备。原来，托托是责妇买给心爱女儿的新婚礼物之一。
“奈奈，快把你的行李装到新皮箱里去吧！”
女孩听话地把旅行箱打开，开始收拾东西。她将要带着这个新皮箱展开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了。
“她的名字叫奈奈，她就是我的新主人了。”托托心想。同时，它也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塞进许多东西而变得鼓鼓的，这样它就不帅了。于是它趁着奈奈不注意，深吸一口气，把“肚子”里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
“咦？箱子里的东西怎么都跑出来了？”奈奈觉得很奇怪，她再把东西收进箱子里。
“讨厌讨厌，我不要这些东西在我‘肚子里啦”托托又把行李“吐”得满地都是。
“咦？我刚刚应该都收好啦？难道是我忙昏头了？嗯，大概是吧小皮箱，我跟你说喔 明天我就要结婚了耶，可是我好紧张喔你看起来好漂亮，明天我也会一样漂亮吗？我想，你陪着我，其他人应该也会觉得我看起来还不错吧！”
托托听到奈奈的声音，偷偷地看了奈奈一眼，她的脸上洋溢着甜蜜的微笑，看起来好可爱啊它不禁想：“放心，带着我，绝对让你很有面子的喔”
新任务
托托不再反抗，奈奈终于顺利地装好了行李。当新娘带着托托来到新家，它可以感受到周遭注视的目光，那些目光使它感觉到自己是多么重要。而奈奈也对托托十分呵护，没让它受一丁点损伤。
奈奈展开新的家庭生活。托托只希望能够静静地待在房间的某个角落，谁也别来吵它，可是奈奈却喜欢带托托去旅行： “嘿！小皮箱，我们要去地中海的岛上玩，这是我的蜜月旅行喔要是我带着你，大家一定觉得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你说呢？”
“哎哟我不想晒太阳 我不想我不要啦！”托托皱着眉“喊”着。它一想到那些会伤害它的阳光与海水，它的皮好像都在喊痛。但是它又想到，这样能让其他人见识它的帅气，献上它应得的恭维，托托忍不住想要得意地大笑几声。
果然，一路上所有人都在称赞这对小夫妻，还有人停下来打听小皮箱是在哪儿定做的，这些都让托托非常得意。
“小皮箱，有你陪着我旅行真好！”奈奈细心地把托托身上的灰尘擦干净，又帮它抹上保养剂。托托每天都过着被仔细照料的幸福日子。
直到奈奈生下第一个女儿，托托有了另外一个任务。
“不要！不要我不要把婴儿尿布和擦呕吐物的手帕放在我‘肚子里！我不要！”托托毫不客气地把这些东西从婴儿床一路撤到花园，嫁祸给才刚学会走路、又不会讲话的小婴儿。
“怎么会这样？小宝贝你真是太调皮了小皮箱很辛苦才装好这些东西的耶你这样妈妈会生气喔！”奈奈教训完小婴儿，转头对托托说：“小皮箱，小宝贝她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呀！你没受伤吧？你真是我收过最棒的礼物，我会一直好好照顾你的。将来等我的小宝贝长大了，我就把你送给她，再让她继续来照顾你。等到有一天，我不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就请你帮我陪着她喔好吗？”
听到奈奈这么说，托托不禁深受感动，没想到主人居然这么重视它。就算他老了、旧了，主人还是会温柔地帮它保养，让它看起来依然光亮。接着还会有一个年轻的小主人继续爱护他。既然如此，帮主人做一点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托托开始改变了。就像奈奈呵护它一样，托托也开始小心地保护主人的东西。就算挤在一堆行李之间，它也会涨红了脸，拼命撑着身体，不让它“肚子”里的东西被压坏或挤扁。
很快地，十年过去了，托托陪着奈奈一家人经历了冬暖夏凉、天晴天雨，它的身上难免多了一些小伤口，有些地方颜色也不一样了。但是，它总是会陪着他们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然后再和主人一起回家。
不过，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以往晚餐过后不久，主人全家会相拥互道晚安。但是现在已经过了深夜，奈奈主人和她的丈夫仍旧坐在桌子旁，点着一支蜡烛，低声谈论着一些听起来很让人忧虑的事……
战争快要来了
再见，珍重！
从主人的口中得知，面包和牛奶的价钱涨得比想象中还要快，糖和油也成了奢侈品。为了不让家人饿肚子，奈奈得拿一些衣服、首饰去变卖。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越来越多拿枪的军人在街上四处巡逻，一辆一辆的吉普车载着人出去，又空着车回来……
很多人都离开了本城，但是奈奈夫妇不忍心离开家园，直到他们听到炮弹在邻近的街道响起。才迫使他们改变了主意，他们赶忙将值钱的东西塞满了三大皮箱，其中当然包括托托。
托托又要跟着奈奈去旅行了，只是这一次，他们谁都不知道旅程结束后是否还回得了家。托托从来没有在那么拥挤的火车上待过，小孩的哭声和人挤入的汗臭味，几度让托托快要爆炸了。但是当它低头看到奈奈一家人忧虑的神情，也只好默默地躺在行李架上……
突然，一串爆裂声响起，火车剧烈地震动着，所有人惊慌地往前倾倒。火车停止了，托托也差点从行李架上跌下来 它还来不及反应，一连串的子弹射穿了玻璃窗户，所有乘客尖叫着卧倒，但是还是有人被子弹击中！爆炸声不断响起，浓烟和火苗四处乱窜，火车外的战斗情况更激烈了……当一切终于平息的时候，托托低头一望，火车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堆人，包括奈奈的丈夫，他的胸前全是血……
奈奈不可置信地抱著自己的丈夫，张大嘴巴喊着丈夫的名字，却因悲痛过度，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路人拖着她离开车厢，那一刻，世界好像被抽干了空气。
托托被人粗鲁地塞进奈奈的手里。他们被安置在一间收容所，奈奈的女儿已经睡了，奈奈将衣服一件件叠好收进皮箱……过往的欢乐时光好像都沉到水里去了，又遥远、又朦胧，她的泪一滴滴落在托托的身上。托托觉得那些泪水里的盐分，好像扎进了它的身体里，让它的心也好痛好痛。
托托好想为奈奈再做些什么，除了保护好奈奈仅剩的资产：衣服和几件首饰、照片之外，托托也好想保护奈奈和她的女儿，至少它希望能保护她们平安抵达这趟旅程的终点。
收容所里不时传出伤者呻吟的声音，铁床应和似地吱吱呀呀响着。托托睡不着，它望着窗外圆圆的大月亮，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它曾经在这样的月光下来到这个世界，然后遇到了奈奈。
奈奈的眉毛揪得好紧好紧，好像白天的枪响还在她的梦里戳着她脆弱的心，一声又一声。
“不对劲，好像有枪声”托托惊觉，不少人也从床上跳起来东张西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更多的枪响传来，奈奈尖叫着把女儿搂进怀里。托托看着一个像炸弹一样的东西从窗外飞了进来，它大叫着： “小心”同时飞身过去，张开肚子接住了那颗炸弹
“砰隆 ”托托肚子里传来一声爆炸的闷响，接着有黑烟从箱子的缝隙间窜了出来。托托猛咳了几下，黑烟把它的外表都熏焦了。但意想不到的是，托托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奈奈冲上前想要抱回托托，但是其他人硬是拉着她的手臂往另外一个方向撤离。奈奈无奈又着急地回头张望，只见收容所陷入一片火海，火光中，仿佛看到托托依然陷在火海中……
劫后余生
很多很多年以后，只身带着女儿、勇敢地活下来的奈奈，来到一个充满皮革味的小店。她东看看西瞧瞧，很久都没有做决定。
“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吗？”小店的老板问。
奈奈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嗯，我的女儿要结婚了，我想送她一个皮箱，给她当作新婚礼物。不过……我就只有这些钱，请您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这样子啊！这些钱恐怕只能买二手的哦！您能接受吗？”
“没关系，没关系二手的也可以”
老板点点头，转身到储物间里，拿了几个皮箱出来。正当他要关上储物间的门，奈奈大叫一声：“请等一下，那个皮箱？”
老板回头对她笑了笑，说： “那个皮箱是不卖的。之前有好多客人把他买回去之后，根本没法装东西 只要一放进去，东西就统统掉出来了……”
听到这儿，奈奈的眼眶已经泛满了泪，但是她的嘴角却开始上扬。
只听那老板继续说： “唉可惜了，这只皮箱的外表虽然有点焦，不过它可结实得很呢！只是，不能装东西的旅行箱，谁还会要它呢？”
奈奈点点头，她知道谁需要它。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皮箱的表面，皮箱竟然“啪嗒”一下自动打开了。
“你还记得我……我的小皮箱”奈奈喜极而泣了。
是的，托托没有忘记过它的主人，它在等待着再遇到奈奈主人的那一天。它要遵守当初的承诺，一直陪在她们身边如今，他们终于重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