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乾义

这一场雪

十一月的这一场大雪

有点意思。从北往南，

从中央大街北端

防洪纪念塔开始下，经过凯莱酒店、

友谊路口、金谷大厦

和教育书店，下到马迭尔宾馆门前的时候，

就停住了——这一整条街

差不多下了一多半，就不再继续下。

直到第二年五月，这剩下的一少半——

从马迭尔宾馆门前

到啤酒广场，到欧罗巴广场，再到

南端的经纬街，仍在等待

这一场大雪。

我的名字

我不介意

你管我叫什么。当然最好，

我们能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我是说，我叫什么都行。我愿意

在整体中成为整体。

如果星期天有一片雾霾笼罩在果戈里大街上

而你恰巧戴口罩经过那儿。

那就是我的名字。

也许你从不失眠但你周围的人

总是跟你谈论治疗失眠的新药。

那就是我的名字。

或者窗外这个夜晚

与别的夜晚没什么不同，拿起手机，

你写一条短信：情人节快乐。

从手里那部发到枕边那部。

那就是我的名字。

如果风很热，你坐在松花江边台阶上，

无意中你从水里看见了雪。

那就是我的名字。

也许你发现这世界乱象丛生，

你要思考点问题。你认为这非常重要。

但你后来的结论让你吃惊：

上帝只有一个而魔鬼是个集体。

那就是我的名字。

或者灯光柔和，你并非独自一人，

你身边有人爱你，那你还算幸运的。

机会难得，你们就尽管爱吧。

那就是我的名字。

在马家沟河新修的栈道上

我不明确我要去哪儿。

任何一个地方我都可能去。

我有足够时间，

把这条新修的栈道

走成旧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在栈道上走，

侥幸，我遇到了一个倾听者——

一个即使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也不好意思找借口走开的人，

那我求之不得。

但如果我遇不到，

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

我将自言自语，

与其他人擦肩而过。

一个老人

衣兜里唱着

别人也能听见的一首老歌。

柳树萧条。即使散步，他仍然迈着

挑担子的步伐，如同下乡时

在田间挑肥料或返城后在建筑工地上

挑土、挑砖——到了该慢下来，

他仍然紧跟在他影子后面。似乎

来不及痛苦和快乐。胸膛里的马达

习惯了负重运行，每一天

都是同一天。沿人工河另一侧，

他身体前倾，那么紧张，渐渐，

他的影子穿过街道、楼群，延伸至

暮色中更远的大地，他仍然没有放慢

或停下的意思。那老歌继续唱着，

追赶黑夜。

分离

我没有料到

我的一部分能离开我。

而且，离开

我的那部分成了另一个人——

或许这是我这大半生

最重要的事件。恍惚有一天，

在世界某个地方，

他跟我告过别。他说

他这样很痛苦，他要回到童年去

并且态度坚决。

我能理解他的选择而我

则对前程充满期待。

他几乎带走了我的全部幻想

和相当一部分真诚。

属于我的，只是剩下的那部分。

我从此残缺了。我不再完整。

但与之前相比，

在职场上，我反倒

顺风顺水。

我这样

阳光温和，

丁香花在街道两旁绽放。

少数人在微笑

而这时我是多数。除了赶路，

我不曾喘息片刻。

当我坐飞机在天上，或者

坐高铁在地面上，我没有终点。

而一旦坐下，我总喜欢

闭上眼睛，我想象我终于有机会

爬上了离我最近的那个山坡。

于是我如愿以偿，

成为那儿的一块石头

或一棵树。

明天

坐动车，我今天出发。

我将穿过一个

完整的黑夜。我的意思是说，

我将到达明天。

我用车窗，拍摄一些灯火、

一些星光、一些

明亮的积雪，以及玻璃反光里

我眼神中埋藏的焦虑。

也许到达明天就好了。

但是明天，因为它似乎很近，

所以遥不可及。的确，

它不是一个可以到达的地址，

因为它不存在死亡。

我现在，以我全部力量

所能做到的，仅仅是，

我只能到达今天。在移动中

仰望星空，我将在

黑夜里成为黑夜了。

我相信，没有哪一个人

到达过明天。

地铁上

地铁上

几乎所有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白发，一个看上去60多岁的老大爷

站起身，把靠门的座位

让给了另一个老大爷，有70多岁。

如果，我是说如果，按照

10岁左右的年龄差别，40多岁的人

也应该给我让个座。

但是，当我注意到这些人和我一样

都站着呢，我也就，实在是

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一個老人的不幸

邻居王老太的狗狗丢了。

她把用A4纸打印的启事

贴在附近公园树干上。上面有照片，

泰迪，白的，很可爱。

其中有一句，她说，它带走了她

百分之五十的生活。

黑龙江

第一次看见黑龙江

是在洛古河村，水是绿的

是山的颜色

第二次看见黑龙江

是在呼玛镇，水是蓝的

是天空的颜色

第三次看见黑龙江

是在海兰泡对岸的瑷珲镇

水是红的

是血的颜色，也是

火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