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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嚎

2019-01-14梁小哥

湖海·文学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汪子蚯蚓班主任

梁小哥

1

姓一的人不多,但当今社会姓二的不少,比如二蚯蚓就姓二。二,说到底其实并不是姓名的姓,乃是性格的性。蚯蚓两个字也非姓名的名,乃人送外号也。什么动物的眼睛最小,有人会说蚂蚁的眼睛最小;这话如果让城南初中的一帮猴崽子们听到,他们一定会向你吐一块西瓜皮。著名的摇滚歌手张楚曾经唱过一首《蚂蚁蚂蚁》,歌中唱道,蚂蚁蚂蚁蜻蜓的眼睛。说明蚂蚁的眼睛再小还是能观察出来的,猴崽子们认为用蚂蚁的眼睛来比拟二蚯蚓的眼睛真是太抬举他了,还要找眼睛更小的动物,小到无限接近于零,嗨!还真有这样奇葩的动物,蚯蚓的眼睛小到等于零,蚯蚓它没眼睛。就是蚯蚓了,二蚯蚓。

二蚯蚓是教历史的老师,上课时无精打采的,双手托着讲台,好像真跟蚯蚓一样没有骨头,手不撑着,就会瘫到地上一样;他眼睛总是眯着的,六百度的近视,从不戴眼镜。二蚯蚓不需要戴眼镜,书本上写的那些事他讲了上百遍了,不管下面的一帮人听是不听,历史还是历史,不会变一点点,最主要的,历史与其他课程比,好像不怎么重要。下面总有无所谓的人,去你妈的历史,我玩我的苹果和小米。

命运弄人,同样是教师,二蚯蚓总感到自己低人一等。原因很简单,中考制度不停地改革,改着改着居然把历史考试改为开卷考试了,历史课就和体育课一样可有可无了。

二蚯蚓管理学生的手段是无为而治,说白了就是你们学生爱听不听,我把课上完走人。可是二蚯蚓最终还是栽在了学生手里,其实本质是栽在自己手里。

汪子涵坐在最后一排,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二蚯蚓会看到他在玩手机,就是看到了,他也不会离开讲台跑过来没收自己的手机。可是事情就是那么的邪门,二蚯蚓停止背书式的讲课,开始挪动自己的身体。所有同学的眼光都跟随着二蚯蚓移动,最终停留在汪子涵的位置旁。

二蚯蚓对汪子涵说,把手机交给我。早已把手机揣到裤子口袋里的汪子涵装着无辜的样子说,我没有玩手机。二蚯蚓说,我亲眼看到你玩的,拿出来吧。汪子涵说,真没有玩手机,我没有手机。二蚯蚓说,你口袋里是装的不是手机是什么?汪子涵说,我口袋里是手机,但我没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手机了?二蚯蚓说,你态度不端正,你叫什么名字?汪子涵没有回答历史老师二蚯蚓的问题,小声嘟囔了一句,狗拿耗子。二蚯蚓显然是听到了,你说什么?今天你的手机我还非收不可了。汪子涵看着全班同学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他也不示弱,我没玩手机,你说收就收啦!凭什么?

汪子涵不肯把手机交给二蚯蚓,起初的想法是怀疑二蚯蚓的眼睛不可能看到自己在玩手机,想蒙混过关;后来的想法发生了改变,二蚯蚓的态度有点强硬,同学们都在看着,陈梦涵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也在看着,不能丢了男子汉的面子。

要是在平时,二蚯蚓也不会去收学生的手机,收了下课还要把学生喊过去费一番口舌,然后再还给学生,况且自己也看不清下面谁在玩手机。那天二蚯蚓特地到学校边上的眼镜店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一副最贵的隐形眼镜。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多看几眼的二蚯蚓为什么要配眼镜,而且还是隐形眼镜?因为别人又给他介绍了一位女朋友,说好到茶社见个面,二蚯蚓不想像以往那样被拒绝后连女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

二蚯蚓在自己心情十分不好的前提下,看到最后一排的一个学生在玩手机,玩得还十分开心,他那颗无为而治的内心也变得不那么淡定了。

有句古话,一见如故,汪子涵和罗子涵就适用这个成语,他们是哥们,相看两不厌,连名字都一样,可见就连家长取名时就心有灵犀了。汪子涵看陈梦涵顺眼,并不是她的名字和自己有相似之处。陈梦涵是一朵花,严格意义上是一个花骨朵;班级里的男生是一只只蜜蜂。所有男生都看陈梦涵顺眼。

任何人都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特别是教师。如果一个工人把情绪带到生产中来,那倒罢了,他顶多会影响点生产进度,再不济也就报废几件产品,这些都是经济上的损失而已。一个教师一单把个人情绪特别是坏情绪带到教学中,风险是无法评估的。教师面对的不是机器,他们和讲台上的教师一样,活生生的。

二蚯蚓在没收手机未遂的前提下,很恼火。第一次收学生点东西就碰壁了,他感到很失败。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他像被施了法术一样,被定在教室的地板上,动弹不得。与身体相比,二蚯蚓的大脑在那时非常活跃,像影碟机一样有回放功能。就在上午,他再一次被拒绝了。这次来相亲的女生算不上白富美,甚至白富美三个字中一个都不占。女生在县自来水公司上班,刚听说二蚯蚓在城南中学当教师,假睫毛一闪一闪的,聊得很欢。二蚯蚓透过隐形眼镜想,丑是丑了点,人实在,再加上是个女的,夫复何求?这次估计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二蚯蚓掏出手机对有情人说,下午我请你去看电影,我打个电话跟同事把下午的课调了。有情人笑面如花,随口问了一句,贾老师,你在学校教什么科目的?二蚯蚓本能地回答,历史。有情人的假睫毛不闪了,历史不是副科吗?你下班有学生到你家辅导吗?二蚯蚓明知道有情人问得是什么却偷换概念地辩解道,我暂时还没自己的房子,我住教师宿舍。如果我们谈成功了,房子不是问题,我有住房公积金,房贷很好拿的。有情人捋了捋头发说,下午公司还有个会,电影看不了了。

二蚯蚓对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杯大声喊道,服务员,买单!

一个人不能做什么事情都失败,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二蚯蚓苏醒的时候,他决定今天必须要拿下。

扁担要绑在板凳上,板凳不让扁担绑在板凳上,扁担偏要板凳让扁担绑在板凳上。二蚯蚓去抢汪子涵口袋里的手机,汪子涵开始用手捂着口袋作被动的防卫。多吃几年粮食的优势在力气的大小上很快显示了出来,二蚯蚓探囊取物。手机已经到了二蚯蚓的手中,防守立馬发生了转换,汪子涵开始主动而费劲地去抢手机,二蚯蚓用力一甩膀子,挣脱了,手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墙上,响声让人心里一紧。

二蚯蚓突然感到后脑勺被人狠狠击打了一下,眼睛一模糊,隐形眼镜掉了。

世界,看不见最好。

2

罗子涵的苹果手机是妈妈的男朋友刀疤佬送给他的,玩了好些天了,他觉得还是应该还给刀疤佬。如果手机是爸爸给买的,罗子涵会用得心安理得,可是爸爸妈妈离婚了,自己判给了妈妈,爸爸好久没露面了,不要谈苹果手机,听妈妈说,抚养费还欠着呢!连电话号码都换了!找不着人。

以前妈妈喜欢坐在爸爸的摩托车的后座上,自己坐爸妈中间,欢笑声伴着摩托车上的小音箱里放着凤凰传奇的《最炫民族风》,罗子涵感到很拉风。妈妈曾好几次开着刀疤佬的轿车来学校接他,他看到那辆轿车心里就难过,他还想坐爸爸开的摩托车,可是爸爸再没来过。

开始罗子涵只是拒绝坐妈妈开的轿车,后来他隔三差五地开始不回家了。罗子涵喜欢往汪子涵家跑,渐渐地索性在汪子涵家过夜。妈妈也曾连夜找寻过,后来知道在同学家,就不找了。妈妈跟刀疤佬提议给罗子涵配一部手机,方便联系。

汪子涵的爸爸妈妈都是常年不在家,打工去了,只有奶奶在家,管不了。罗子涵喜欢这样的环境,想干嘛就干嘛;汪子涵却羡慕罗子涵,主要是羡慕他手里的苹果手机。

美国的高科技真是好东西,以前进网吧,老板跟鬼一样,怕他们年龄不到被警察查到罚款,风声一紧就跟他们翻脸,不让上网。现在好了,躺床上都能打游戏,高级手机的性能还真不比网吧的破电脑差。不过一部手机不好两个人一起玩,好东西好兄弟要一起分享,更多时候是两个人一起盯着手机屏幕看电影。什么电影都有,只要想看,总有法子。汪子涵和罗子涵总是头靠着头,粗重的喘息声往往会传到他们的耳中,是对方发出的,还是手机视频里发出的?没心思去考究。

罗子涵对汪子涵说,晚上就不看电影了吧,我要好好地玩一通宵游戏,下次回家就把手机还给刀疤佬,罗子涵的妈妈告诉他,自己要和刀疤佬结婚了。罗子涵知道这个消息什么话都没说,他只想亲自把手机还给刀疤佬。罗子涵对汪子涵说,兄弟,别不高兴,明天上学校,手机就放你那,你玩一整天,行了吧?汪子涵说,你一个人独占手机一宿,我怎么睡得着,还是先放几个小电影看一下,让我过下瘾。好,罗子涵说。

上历史课的时候,是做私活的最佳时机。汪子涵拿着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使用的苹果手机,他要用它办点正经事。汪子涵一直想送点东西给陈梦涵,但没有勇气也不知道买点什么好,正好利用历史课的时间到淘宝上好好找找。

所有人都想不到,二蚯蚓没收学生手机不成,居然会动手来抢,还把手机摔到了墙上。罗子涵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汪子涵被别人欺负;罗子涵不能看着属于自己的手机,不对,属于自己妈妈男朋友的手机被人摔坏。罗子涵冲到二蚯蚓的背后,趁其不备,来上一拳。隐形眼镜被打脱落的二蚯蚓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他眯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叫喊,班长,去把你们的班主任喊过来!还不去!这个班没法教了,简直就是法西斯!法西斯!

班长走到教室门口就停下了脚步,他看到了好几位教师正大步朝教室走来,其中就包括自己要去找的班主任大人。二蚯蚓的喊声太大了,整个校园都听到了,好几个班级的学生不顾还处于上课时间,站起身体向窗外望去,寻找声音的来源,课堂乱了。

苹果手机的屏幕裂开了一条大缝,在大缝的周围还有许多小缝,就像一个水系的河流示意图,大缝不是长江就是黄河,小的缝隙无法分析。河流示意图静静地躺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班主任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汪子涵和罗子涵说,你们自己说,今天的事你们做得对不对?汪子涵是怕班主任的,因为他不知道这次班主任会不会打电话给自己的爸爸,反正他以前经常打,估计这次也跑不了。去年要过年的时候,在外地做水产生意的爸爸特地送了一条二十几斤的海毛鱼到班主任家,自己家里只留几条很小的过年。汪子涵对爸爸埋怨说,不要送礼,自己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海毛鱼。爸爸说,你好好表现,班主任不老打电话把我,谁要送这个礼!大几百块!

汪子涵对班主任说,老师我错了。罗子涵的头却昂着,班主任对罗子涵说,你跟个大公鸡一样,头抬那么高干嘛?难道你有理了?罗子涵显然还带着情绪,他说,我没理,我错了。班主任问,那么既然错了,你说说该怎么办?罗子涵说,我去给二蚯蚓,哦不,历史老师道歉,但是历史老师把我手机摔坏了,他必须赔我手机或者把手机修好。班主任把办公桌拍得啪啪直响,桌上的茶杯里泛起道道波纹。你这是什么态度?班主任提高了声调,带家长。罗子涵说,我不可能带,我只道歉,历史老师必须赔手机!班主任显然不是历史老师二蚯蚓之流,处理学生的方案不是一成不变的,审时度势,因地制宜,灵活机动。

同为这个国家的合法公民,但自己的思想再正确,成年人想否定就否定,正确答案永远是老师和家长说了算。罗子涵感慨吃亏的为什么老是自己。

班主任并不会因为一个学生说想怎样就怎样的,那还了得!班主任用钥匙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本笔记本,认真地翻动着。班主任照着本子上的一组数字开始拨号码,一边拨一边端起茶杯,呡了一口茶水,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汪子涵知道班主任已经做好对着电话话筒发表长篇大论的准备了。

班主任的耳朵离开了听筒又重新核对了一下号码,他问,罗子涵你爸爸的新号码是什么?罗子涵翘起嘴角说,我哪知道?班主任把目光又转向了汪子涵,你现在就去找贾老师道歉,罗子涵的手机你拿着,你帮他把屏幕修好。看你以后还借不借别人手机玩!

汪子涵不情愿地向二蚯蚓的办公室走去,他听到身后罗子涵对着班主任喉道,我不要汪子涵赔,我就要二蚯蚓赔!冤有头债有主。班主任说,你嘴里说什么?你以为我找不到你爸爸号码就没法治你了?你给我收拾收拾回家去,要是你家长不来,你永远不要跨入我的教室一步。

罗子涵从这个班级消失了。

3

罗子涵的手机还在汪子涵手里,下课的时候他会拿出來看看,布满裂纹的屏幕就像一张愤怒的脸。起初,汪子涵的内心里也认为二蚯蚓应该出钱帮罗子涵修手机,只不过不敢说,他知道他爸爸的号码也在班主任的那本小本上,只要班主任一拨,电话那头肯定是一声叹息。冷静下来的汪子涵想通了,手机他自己出钱去修。

那天汪子涵不情愿地来到二蚯蚓的办公室去道歉,看到二蚯蚓正在摆弄一副隐形眼镜的盒子。二蚯蚓对还没开口说话的汪子涵说,我叫不出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你是我祖宗,我不应该跟祖宗较劲。我眼镜被祖宗打掉了,我活该,我对不起祖宗。汪子涵知道历史老师那天原来戴了隐形眼镜,被打掉了,事后只找到一只。汪子涵有点过意不去了,二蚯蚓就是二蚯蚓,要比班主任软得多,他一软,自己也硬不起来了。汪子涵低下了头,贾老师,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我真的错了!我向你深深地道歉,对不起!二蚯蚓说,祖宗,是我错了,我不该戴隐形眼镜,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麻烦祖宗顺便向捣我一拳的另一位祖宗转达我的歉意。祖宗,你可以进教室上课了。

罗子涵虽然几天没来学校,但汪子涵还能用破手机和整天在网吧度日的罗子涵聊天。汪子涵劝罗子涵还是来学校上课,二蚯蚓已经答应帮他修手机了,估计再过几天就修好了。罗子涵告诉汪子涵,手机他不要了,让汪子涵自己留着用,他不想再读书了,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汪子涵问,去哪里?罗子涵讲,还没想好。

汪子涵的爸爸在手机被摔的那几天没有打电话回家,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班主任没有打电话给爸爸。暑假的时候,汪子涵到爸爸妈妈买水产的城市和他们生活过一段时间,每天上午爸爸妈妈在市场上卖海货,中午吃过午饭他们就开始睡觉。每天夜里两点多爸爸就开着三轮车到很远的海边码头去进货了,爸爸说只有去得早的才能拿到成色好的海货,可以卖上好的价钱。好几次汪子涵想和爸爸一起到海边拿货,他想看看海,爸爸没同意,爸爸说,你还是睡觉吧,夜里的海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你只要好好读书,能考上好的高中,明年夏天,我答应你专门抽时间带你去看白天的海。

汪子涵知道自己的成绩让父母失望了,他没告诉父母自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并且一直坐在最后一排。想到爸爸送班主任的那条鱼,有时自己也想认真听课,可是老是走神,常常会想海究竟是不是像书本上描绘的那样蓝,海的上空有没有海鸥在飞?他甚至做梦似的想着父母带着自己一起看海的场面。

思念是一种痛,止痛最好的方法就是和罗子涵一起玩。罗子涵说他不上学了,汪子涵失落之极。

二蚯蚓经过这件师生冲突事件后,认识到对自己而言,教师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没有人们心目中教师该有的更多外延含义。许多同事下了班后,会在家里辅导学生,对他们来讲下班后才是教师生活的真正的开始,生龙活虎。自己是历史老师,不是不会辅导,关键没人愿意补习历史,历史不重要。

日日红婚介所收了二蚯蚓五百元押金后,老板对二蚯蚓拍胸脯说,只要像贾老师你说的那样,不介意对方有无工作,我们肯定玉成其美。

汪子涵的银行卡里还剩一百元钱,手机维修店的老板跟他讲,换手机屏幕一口价,两百,全城最低。

汪子涵想跟奶奶要一百块钱,想一想还是没要,奶奶肯定会打电话给爸爸抱怨自己花钱如水。汪子涵把自己过去用过的旧书一本一本地装进蛇皮口袋里,来回运了好几次,废品回收站的人说,现在的书本不值钱了,你想凑足一百元,还得再找二十斤来。

对于罗子涵多日没来上学,班主任心里其实是担心的,但他每天都认为也许明天罗子涵就会和他爸爸一起来学校找他,真没见过如此不负责的父亲,电话打不通,真叫人着急。

班主任再一次把汪子涵请进了办公室,他对汪子涵发火了,什么罗子涵,什么汪子涵,他叫子涵,你叫子涵的,名字倒不丑。班主任说着说着情绪失控了,他掏出了手机,开始照着本子拨号码。

汪子涵一下跪到辦公室的地板上哭着说,老师不要打电话给我爸爸好吗?他们正在睡觉。我真的错了。班主任愣了一会,动了恻隐之心,把手机扔到了办公桌上。

汪子涵不但把旧书全卖了,为了那最后的二十斤,他把上课要用的书本也全卖了。班主任对汪子涵说,你个败家子,为了几块钱,竟做出这样的事,送你两个成语,焚琴煮鹤,饮鸩止渴。

4

有的人知识面虽广,但情商低,没有异性喜欢。有的人知识面不怎么样,情商却不低。罗子涵的父亲以前纵横赌场的时候,自己的妻子没怎么出门就在手机微信上认识了好几个男性朋友了。当罗子涵的父亲最后输得负债累累不得不选择跑路的时候,他发现在婚姻上自己其实输得更惨。

罗子涵本打算把手机还给刀疤佬,以此来表示自己对他的不接纳。妈妈告诉罗子涵星期五他要和刀疤佬去拍婚纱照,他将和妈妈一起到刀疤佬家去生活。在罗子涵看来,不管手机还不还给刀疤佬,都不能阻止这位第二任爸爸顺利上位了。

罗子涵不想住到别人的家里,他想像他的爸爸那样跑路,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比他爸爸跑得还远。

冬天还没有到,秋天的阳光还很暖和。在网吧打游戏打累了的罗子涵到网上商店逛了逛,对比了好几家,最终花了二十块钱网购了一盒野炊用的竹炭。

二蚯蚓接到日日红婚介所老板的电话,有一位合适的姑娘看了他的个人资料,诚心地想和他见个面,问他何时方便。二蚯蚓不想再请别的老师和自己调课了,一调课别人就会知道自己又是去相亲了,用一位物理老师和他开玩笑的话说,又去做无用功了。二蚯蚓对婚介所老板说,你看星期五下午放学后怎么样?我放假,时间充裕,我想和那位姑娘好好谈谈。老板说,贾老师,够实诚的,好,一言为定。

换过屏幕的手机跟新的一样,虽然聊天的时候罗子涵说要把手机送给自己,但汪子涵觉得还是应该还给罗子涵。

没有书本的汪子涵暂时使用的是罗子涵放在课桌膛里的书,他无聊地翻着,上面记录的内容不多,有几处涂鸦,在一本书的最后一页,汪子涵看到一段工工整整的笔迹,汪子涵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罗子涵写的?不是他写的,又会是谁写的呢?“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汪子涵特别喜欢最后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周五要放学的时候,二蚯蚓开始摸弄那剩下的一片隐形眼镜,几百块钱的东西不用就浪费了。

准备外出的二蚯蚓走在校园里,还没放学,教学楼周围就已经乱糟糟的了。许多人在教学楼下面抬头朝上张望,二蚯蚓也抬起头,只戴一只眼镜,看得不清楚,他用手捂住没戴眼镜的眼睛,清晰多了。

汪子涵坐在楼顶护栏的外边,双脚悬在空中,时不时地拨弄着手里的手机。许多站在下面的人的心好像也被汪子涵给带到了高处,并且随时可能坠落下来。二蚯蚓认出了是上次和自己发生冲突的学生中的一个,班主任跟他讲了一个叫汪子涵,一个叫罗子涵,他不知道这位到底是汪子涵还是罗子涵,反正心已经被提到了嗓子眼。

下面的人越来越多,几个穿制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现场。班主任仰着头对楼顶上的汪子涵喊话,喊声很大,但语气谦卑。这次不是居高临下而是仰望星空,班主任明显有些不适,脸很快就喊红了。

汪子涵似乎根本就听不见班主任诚恳的劝慰,但他看到楼下那几位穿制服的警察,他们似乎有要爬上楼顶的预兆。汪子涵对着楼下嚎叫着,你们谁也不要上来,上来我立刻就跳下去。

天空很蓝,犹如海水一般的蓝。汪子涵从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天空,他望着远处一大簇白云,像一匹马,一匹野马向天边奔跑着。

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就像天边的白云一样注定会飘走。汪子涵挪了挪屁股,把手机放到裤子口袋里,人们被他这一小小举动吓得不轻,有得人甚至用手捂住双眼。二蚯蚓没有捂住双眼,他一直捂着一只眼睛,他没发出声音,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孩子,千万别跳。祖宗啊!保佑。

汪子涵最终是自己走下楼的。就在人们认为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努力地向楼顶攀爬。汪子涵,你送给我的礼物,我收到了,很美,我很喜欢,谢谢你。你是男子汉,自己走下来吧!

汪子涵听声音就知道是陈梦涵,想了一会,他对楼下喊道,我下来可以,但请班主任不要打电话给我爸爸,他们在睡觉,请不要打搅他们。班主任朝着天空喊道,我以人格保证,绝对不打电话给汪子涵同学的爸爸。子涵,你下来吧。

历史课不重要,可以做点私活。汪子涵在淘宝网上的一家刻字礼品店买了一款蓝色的手镯,他要店主在手镯上刻上一圈字:“子涵梦 梦梦涵 梦梦涵 泪汪汪”,要求这些字按顺序刻,不需要加任何标点,均匀分布。收件人为陈梦涵。

还没有走到楼下,一大帮人就向汪子涵冲去,把他团团围住,其中包括班主任和二蚯蚓,个个喜形于色。汪子涵带着哭腔对围上来的人说,你们不要围着我,我没事,你们快去救救子涵。人们一头雾水,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蚯蚓,他知道子涵是那个对自己下黑手的另一个子涵,他问,子涵怎么了?

罗子涵在网吧跟汪子涵聊天,他告诉汪子涵这是他们兄弟间最后的对话了,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到天上。家里没人,妈妈和刀疤佬去拍婚纱照了,罗子涵准备在自己的房间里焚烧买来的竹炭,他要静静地躺在床上,睡上一觉就上天了。汪子涵极力劝罗子涵不要那样做,罗子涵说,是兄弟就不要劝了,是兄弟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要到天上的新房子里住。

汪子涵很矛盾,他不知道该如何办,他独自爬到楼顶,坐在围栏旁继续劝慰罗子涵,突然罗子涵下线了。天空中有很多云,没有一朵是像房子的,有一簇像马,特别像,汪子涵想骑上这匹马去追赶罗子涵。

汪子涵没有为罗子涵保守住秘密。警察问班主任,罗子涵家长的号码是多少,赶快打电话通知他家长。班主任说,他爸爸的手机停机了,现在联系不上。二蚯蚓对班主任说,他家在哪?班主任说,只留有大概的地址,翠湖花苑,哪栋哪层不知道。汪子涵自告奋勇地说,他家在哪我知道,我去过他家。

警车的警笛已经拉响,汪子涵坐在副驾驶位置,班主任和另外兩位警察挤在后排,二蚯蚓也要求一同前去。一警察问他,你是谁?二蚯蚓说,我是孩子的历史老师,我姓贾。警察说,历史老师又不是班主任就不要去了,再说也坐不下了。二蚯蚓还想说什么,车门已经关上了。

不把学生的手机摔坏,那么这件事就和自己没一点关系,如果学生真的出事了,自己又怎么说得清呢?二蚯蚓抢过一同事的摩托车,紧跟着警车,风呼呼地吹着,那片隐形眼镜在眨眼的时候掉了,眼前一片模糊。二蚯蚓躺在地上,他撞到了前面一辆等红灯的轿车上了。

5

不过年不过节的,汪子涵的爸爸特地从外地回来了一趟,晚上找到班主任家,要送一条和上次差不多大的海毛鱼给班主任。班主任说什么都不肯要,他对汪子涵的爸爸说,我观察发现子涵同学在他的桌面上刻了无数遍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有空带孩子去看看大海,也许小孩的心胸会变得开阔,不会做出极端的事。哦,忘了告诉你了,汪子涵已经被调到第一排了。

罗子涵办了退学手续,已经和城南中学彻底没关系了。学校专门开了全体教职工会议,会议强调,任何教师不得随便赶学生回去,长时间不来学校的必须让家长过来办退学手续,学生旷课的要第一时间和家长联系,家长号码必须留父母亲双方的。

膀子上打着绷带的二蚯蚓请了病假,在街上转悠,路过一家门面,闻到一股香火味,他眯起眼吃力地看着店招牌,卧龙周易馆。二蚯蚓想进去算算,自己为什么感情和事业都这么不顺,看何时转运。

周易馆的老板朝二蚯蚓看了一眼,点了下头,示意他坐下。二蚯蚓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老板正和两个夫妻模样的人谈得起劲。老板说,名字很重要,衣服穿穿可以丢掉,名字是要穿一辈子的,你们找我卧龙先生算找对了,根据贵公子的生辰八字,我列了以下几个名字,你们在里面选一个。老板到里屋去了,一会儿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梓涵,韵涵,梦涵,韶涵,子涵。夫妻俩讨论了一阵说,就叫子涵。老板说,好眼光,子涵者,有典可查,子部京涵,释义为拥有光明的前途和博大的胸怀。

二蚯蚓看了看墙上的价码表,算卦测字二十,迁坟改葬二百,宝宝起名三百。二蚯蚓没有算命,抬腿离开了卧龙周易馆。

视线很模糊,但二蚯蚓能感觉到天气很好,他凑近手机屏幕拨了婚介所老板的号码,喂!我是城南中学的贾老师,上次那姑娘什么时候再有空?麻烦你问一下。我现在天天都有空,随叫随到!

姓一的不多,姓二的不少,除了二蚯蚓,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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