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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人

2019-01-10吴文芳

小资CHIC!ELEGANCE 2019年47期
关键词:集美金门菜刀

吴文芳

我一生人不算漂泊,但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了好几个故乡。一个真正的故乡,一个长大的故乡,一个身份证上的故乡,一个护照持有人的故乡。我变成水,流到一个地方就停下来,经过一段时间就收集一个故乡。每个故乡都有他们的故事和遗留在我身上的特征,有时候有冲突,有时候又很安稳地共存。

我的第一个故乡是我真正的故乡,也是我最陌生的一个。我出生在妈妈的床上,一周岁的时候我也就是在那张床上从许多物品中抓了一支毛笔,大人们很开心地说我将会是一个靠笔为生的人,而不是像渔村大部分的家庭,靠出海捕鱼为生。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离开第一个故乡的那一年那一天,在跑到祖母床下的防空洞之前,看到一颗红彤彤的炮弹从我们的天井上空飞过,它的目的地是金门。六十一年后我特意去了金门也回了家乡,从金门带走了一把用炮弹制造的菜刀,在回家乡的路上我告诉菜刀,“你回家了。”

我的第二个故乡是厦门。那里有可能是我经历了最多第一次的地方。第一次闻到汽车的气味而呕吐了,第一次看到超过三层高的房子,在华侨大厦第一次看见电梯,也是第一次在电灯泡下读书,第一次上小学还当上了少先队员。十一岁的时候,坐上华侨大厦旁边的一辆大巴离开了这个我依依不舍的第二二个故乡。我有一个女同学住在开元路的小巷里,忘了她的全名,只知道有一个卿字。

我的第三个故乡是香港。这个故乡有太多的不一样,不一样的钱币,不一样的语言,不样的马路,马路上有电车、巴士和叫法古怪的“的士”。懂事以后第一次见到先来香港的爸爸,很熟悉的称呼,很陌生的相处,很熟悉的妈妈突然间要服侍很陌生的祖母。新的语言有两种,广东话和ABCDE,完全的陌生,完全的挫败感,那时候怀念的是在第二个故乡的外婆和学校里赤脚的同学。七年后,向爸爸要了一张单程机票和第一年的学费去了我第四个故乡。

我的第四个故乡是加拿大的多伦多,这是一个维持了八年五个月的故乡。这个很陌生的故乡,我却对它一见如故。它空气中的味道,收音机里的摇滚,加拿大人的直接和简朴,秋天的红叶,冬天的白雪,夏天太阳的艳丽,我很快就爱上了这个新故乡。上学,洗碗洗碟,洗厕所,想家,认识女孩子,毕业,找工作,学驾车……喜欢加拿大的一切,只有一个不喜欢,不喜欢太稳定,不喜欢大家的事业心都很遥远,在天天差不多的生活下告别了很爱的第四个故乡。那时的老婆喜欢加拿大的稳定,熟悉的人变成了陌路人,离婚了。我回到了我的第三个故乡。

旧的故乡成为了我新的家乡,我找到了新的不稳定,学羽新的野心,新的老婆,建立了新的家,养育了两个女儿,几年前她们告别了她们长大的故乡去了英国和美国制造她们自己新的故乡。

人生中的熟悉和陌生就像一個硬币的两面,永远在一起却永远没有见过对方。

现在,每年的清明节一家人都会一起到厦门的集美扫墓,集美成为了我爸爸最后的一个家乡。

我还有第五个故乡吗?我肯定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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