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弟

我的书房，整日里飘溢着书的芬芳，它是增长知识的海洋，是生成思想的地方，令我穿越时空、在历史与现实中深思遐想，人生意义、人性善恶在这里被反复考量，它更是我读书写作的地方，于此不时诞生出载道文章，或以史为鉴，或解剖世相，或鞭挞丑恶，或追忆过往，喜怒哀乐，直抒胸腔，我要为真善美讴歌颂扬。

与所有潜心研学、著述学者的书房一样，我的书房亦充满着上述能量，除此之外，它还是我培育后学、练习板书的学堂。

2006年春夏之交，花红柳绿之际，我奋斗二十余载，始有自己朝思暮想、真正意义上的书房，它典雅明亮，著实令我兴奋了一段时光。我的书房并不大，仅有20余平方，除却电脑桌、椅子和门窗，四周矗立的书橱紧贴白墙，其他的空间，亦多是书刊满箱，还有一些文玩，如雕刻精美的笔筒、砚台、仿古铜镜、樽、鼎等，置于古董架上。橱内是书，前后双排成行，橱顶是书，直抵房梁，窗下是书，门后是书，电脑桌上还是书，摞压着稍显凌乱，但于读书写作并不影响。

环顾满室经籍，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真是陵谷变迁，我无比欢畅。仿古人情致，名其曰“质朴斋”，以区别它室，如此则更像书房，“质朴”恰合我为人行事之性格和主张，即向友人时任福州书画院长、书法名家林公武教授索求墨宝，题写斋名，不久寄至，字迹遒劲，古朴典雅，裱而悬于室，甚增辉煌。

我的职业是高校教师，我的术业专攻中国历史，求真、致用是追求的方向。史学乃人文学科之扛大纛者，欲精研之，须知识博广。古人云，一事不知，学者之耻。然而欲知天下事，则需博览群籍，而博览就需要斥资购藏。我购书始于大学时代，那时，本无力购买，节衣缩食，买些必须之书，以应对学业。我嗜逛书店，每到周末，必定前往，在那里长知识、过书瘾、扩大眼光。毕业执教后，有了薪金，把吸烟、饮酒费用花在购书上，每年开销甚大，为了有一个统计，皆将书名、花费登记存档。在我的购书经历中，曾有两次大规模加增藏量，一次是上世纪90年代初期，那时，在经济大潮裹挟下，包括古籍书店在内的一些书店亦“与时俱进”而转行，库存图书尤其是“涉古”的、未有现代标点的文言文、繁体字、竖排版的古籍，基本无人问津，大有“给钱就卖”之情状，在许多公共场所，如文化宫、马路旁、高校空地、过街天桥上，随处可见售书市场。我的“二十四史”即于那时配齐，上海书店影印前世界书局出版的《诸子集成》亦廉价购于彼时，此外，尚有《康熙字典》、臧励和编纂《中国人名大辞典》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影印出版的哈佛燕京学社引得编纂处编的多部引得等，最为有趣的是抢购中华书局影印版《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四巨册之经过，故事发生于天津大学篮球场。事后，我记道：

一小时过后，剩下一些没人购买的图书，在烈日下暴晒着。这时，一位售书员忽然高喊：“现在拍卖啦！”说着，他高举一册说：“这套书四册，有点儿受潮泛黄，但不影响看，原价400元，现卖350元，谁要？”无人应声。我一看，正是我做梦都想买的《全上古文》。等了一会，他又说：“300元谁要？”我有点儿紧张，心怦怦地跳，生怕被人买走，可又盼着再便宜些。还没人应声。又过了一会儿，只听：“250啦！”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在笑声中，我赶忙跨前一步，大喊：“我要了！”当我以此价钱买下这套书时，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当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飘飘然，甜蜜蜜，全身心都充满着愉悦。此虽为我个人的购书经历，但它折射出所有读书人的情怀。

另一次是进入2000年后，随着国家对入选“211”“985”“双一流”高校教育、科研投资力度加大，我们高校教师亦逐年递增科研经费，自然购书日多，早欲购置的卷帙浩繁的《汉语大字典》八巨册和《汉语大词典》十三巨册亦如愿以偿。我从教近四十年，持续购书，已达万册，类别大致有四：一为常用经史子集，二为各类文史工具书，三为史学专业参考书，四为各种古代文史资料以及饶有情趣之闲杂书刊。 藏有这些书刊，我于书房备课，极便检阅，这既有助教学，亦有助积累学识。我为学生先后开讲“中国古代史”“中国方志学”“中国史学文献检索与利用”“历史文选”“古籍文献与历史研究”“中古藏书文化研究”等课，颇受生徒喜爱和好评，其中“文献检索与利用”课程，曾获学校嘉奖，皆赖我之藏书也。为追求教学、缀文达于艺术境界，赢得好评，我于书房焚膏继晷，阅读笔耕，春夏秋冬，家中起得最早的是我，睡得最迟的是我。夏日——偶遇细雨，轻打纱窗，凉风习习，坐于书房品茗读书，身心舒畅；冬天——夜阑人静，万籁俱寂，暖屋灯下，于书房走笔撰文，思如泉涌，佳句频现，令我神爽。一篇篇佳作丽文，发于报刊；一部部学术著作，先后付梓，它们皆是我书房产品、辛勤所偿。传授门生学问，弘扬祖国优秀文化，我责无旁贷，朝着“胸藏万卷凭吞吐，笔力千钧任翕张”方向砥砺前行。

我的书房，还兼学堂，职责所系，常有学生入室登堂，就教课业，我为之边释疑，边检出书中所记内容参看相商，群生观我熟练、迅速检寻到相关篇章，惊讶、钦佩，解惑后皆云收获胜过课堂。如今，高科技电教设备发达，电脑写作替代了纸笔，久之则书写技能退化，着实令人神伤。汉字书法本是一门艺术，内含历史和美学，我认为，作为一名高校教师，还应写出一手好字，板书优美漂亮，既体现一名教师的文化素养，同时也为学生写好汉字树立了榜样。于是我在书房备上一块小黑板，读书写作累了，则练习板书，以换换脑子，缓解一下疲劳。我的板书工整、清秀，获得众人的赞扬。

读书究学，增长学识，探寻真理，将人之生命或加宽，或延长。我的书房，亦我快乐的天堂！

（作者系南开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