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 暖心

2019年9月，北京大学大二学生张晓娥整理的童话故事《会唱歌的水果》，通过北京日报出版社终审，即将出版。

张晓娥考入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时，一场车祸夺走了她深爱的父亲。不久，她又患上原发性骨癌……绝境中，是父亲的水果故事陪伴着她抗击厄运！这些水果故事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竟让她创造了奇迹……

父亲永逝：做童话故事里那只有本领的橘子

2013年7月5日，张晓娥得知父亲运鲜货回家途中，在沪宁环城路国道被一辆逆行货车撞倒送到医院。母女俩跌跌撞撞赶到医院，看着早晨还下厨煮什锦水果羹给自己吃的父亲血肉模糊地躺在太平间，张晓娥大喊一声，晕厥过去……

1996年8月，张晓娥出生在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父亲张冠福是江宁区太平花苑东大门一家水果店老板，母亲李光娜在区人民医院当护士。

母亲工作忙，还要经常轮换着值夜班，张晓娥出生后，水果店冷藏车就成了她的“摇篮”。父亲虽把采购点尽量定在南京周边，但一趟货跑下来还是要两三个小时。一次，张晓娥发低烧，父亲想到有些水果对感冒有益处，就采购回来给她吃。张晓娥挨个闻了闻，把头扭向旁边。

父亲见她衣襟上的凯蒂猫标识，灵机一动，说：“凯蒂猫因为太可爱了，经常遭人嫉妒。一天，黑暗森林里的巫婆问魔镜谁是最可爱的女人，魔镜说全世界最可爱的人就是凯蒂猫啊！巫婆大发雷霆，把魔镜砸得稀巴烂。巫婆还命令乌鸦把丑八怪药水滴在猫砂盆里。凯蒂猫变成了丑八怪，所有人都躲着它，它伤心极了。一天，有个会说话的梨子跳到它脚边，说我是魔镜之心，吃了我，你就能恢复可爱。”父亲把梨子递到张晓娥手里，她看看父亲，撇嘴：“爸爸，你骗人！”

父亲撸起衣袖，把手臂伸到张晓娥跟前说：“要是吃完梨子你不会变舒服，你就咬爸爸！”张晓娥吃起了有甜甜汁液的梨子，果然舒服多了。此后，她就缠着父亲给她讲有关水果的童话故事。讲得多了，父亲信口就能编一个童話。张晓娥抱着不同的水果，咯咯直笑，童年的回忆里充满甜蜜。

张晓娥读小学时，每个寒暑假，她跟随父亲外出采购水果，父女俩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停车，玩一会水果游戏再上路。父亲每次都故意输给女儿，脸上被女儿画满奇形怪状的水果。有几次回家，母亲看见了，批评女儿。父亲笑道：“她要我脑袋都行！”

父亲把张晓娥宠成“心头肉”，但对她的学习要求却很严。2013年6月23日，她以687分考入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谁知仅过了两个星期，噩梦突然降临……

父亲走后，张晓娥整天呆呆地坐在父亲遗像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母亲和姥姥姥爷强忍着悲痛劝慰她。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手捧着父亲的遗照絮絮叨叨。母亲喂她吃饭喝水，被她很不耐烦地推开：“爸爸最怕寂寞，你别打扰我们父女俩谈心！”

一天晚上，张晓娥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整个人呈大字形趴在地面砖上：“我想知道爸爸在天堂是什么感觉……”突然，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他一个人，肯定很冷！”

张晓娥的话，让母亲再也坚持不住，嚎啕大哭。哭累了，母亲告诉她：“你失去了爸爸，我也没了丈夫！可是为了你，我还得好好活着！”张晓娥震惊地看着母亲。

夜里，她朦朦胧胧中看见父亲向她走来，对她说：“森林里有一棵橘子树，橘子树上有两颗小橘子。一天，一只大鸟飞过来想吃橘子，橘子树为了保护橘子，跟大鸟同归于尽。没了妈妈的小橘子，一个留在原地哪也不去，很快被风吹干，成了橘子皮;一个四处闯荡，练就一身本领，还救下了被绿虫怪关进黑森林的水果公主，成为新国王……”

这个故事，父亲很早以前就讲过，怎么现在又讲呢？她刚想问，父亲扭头看了她一眼，抬脚就走。“爸……”她边喊爸爸，边在房间里四处找。突然，她看见墙壁上挂着父亲的遗像，“啊”一声尖叫……原来是在做梦！父亲因为不放心她，才托梦给她，要她做那个练就本领的橘子。张晓娥哭湿了枕头。

第二天早上，张晓娥对正在厨房给她做早饭的母亲，讲了昨天晚上做的这个梦，她噙着眼泪说：“妈妈，我们重新开始吧！”母亲一把抱住她，流着眼泪说：“晓娥，这才是你爸爸最希望看到的。”

肇事司机被判全责，赔了母女俩50万。9月，张晓娥开学，母亲怕她回家触景伤情，很快把房子卖了出去，在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附近的融园买下一套两室一厅的二手房。搬进新家那天，母亲对张晓娥说：“有新家了，父亲在天堂里会祝福我们母女俩好好的。”张晓娥拉紧母亲的手，含泪点头。

张晓娥情绪渐趋稳定，安心在学校读书。母亲回医院上班，母女俩的生活终于正常起来。

谁知，仅仅过了一个月，张晓娥忽然觉得双腿剧痛，母亲赶紧带她到南京鼓楼医院，医生诊断张晓娥患了原发性骨癌。

母亲肝肠寸断，强忍悲痛安慰女儿：“癌症是慢性病，能治！”张晓娥看着母亲，强忍泪水，哪怕她心里翻江倒海，如同万箭穿心！

厄运紧追：生命寒冬有爸爸的童话相伴

母亲绞尽脑汁给女儿治病。一天，女儿嫌中药味道刺鼻不愿喝，母亲就捏她鼻子硬灌。张晓娥逮住母亲的手就往嘴里塞。母亲边流泪边笑：“咬吧，咬了就要喝药！”

张晓娥脑海里马上跳出父亲给她讲梨子故事、伸手臂给她咬的情景。她心血来潮，也讲给母亲听：“柚子精手下有枸橼酸和胡萝卜素小弟，它们专门喜欢降低人体内胆固醇……”

母亲“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张晓娥的眼睛里瞬间星光点点。此后，她一有时间，就缠着母亲，给她重复讲述父亲对她讲的有关水果的童话。

张晓娥告诉母亲，说她曾和爸爸去瓜农那里采购到一个特大西瓜，爸爸说西瓜成精了，让她吃了，就能拥有花仙子的强大力量，战无不胜。过一会儿，母亲就出去买了一个大西瓜回来，对张晓娥说：“再吃一次西瓜精，让我家的花仙子更有力气，以后就什么苦难都不怕了。”

母亲把西瓜皮挖出嘴巴和眼睛，张小娥见西瓜精有了实体，便萌生了把故事记录下来的念头。母亲很赞成。此后，张晓娥回忆着这些有趣的故事，一边对母亲讲，一边把它记录下来。每天读着这些记录下来的故事，阴霾的日子有了一些亮色。

此后，每记录下一篇故事，张晓娥都会让母亲带她去福利院讲给孩子们听。有一个叫鹏鹏的小男孩非常黏张晓娥，遇到她发病不能去，就整天哭着要找晓娥姐姐。张晓娥被感动了，每天积极治疗，加上母亲悉心照料，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2016年2月，医生突然告知母女俩：若是张晓娥身体里的病灶不切除，它随时会扩散，最好做截肢手术。张晓娥提出想追寻父亲采购水果的路走一圈，再回来截肢。医生极力劝阻，她哽咽着恳求母亲：“要是不能再走一圈，我情愿现在就……”

母亲连忙打断她：“去，马上去！我也想瞧一瞧你爸爸看过的风景，尝一尝他吃过的水果。”

母女俩的决定受到两边老人的阻拦，母亲强颜欢笑：“没事，我们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再出发的！”

母親先带张晓娥去做了各种身体机能检测，接着又恶补了各种急救知识。最后，反复确认女儿可以乘坐高铁的情况下，母亲收拾好了两人的行李。

3月1日，母女俩踏上了前往山东泰安的征程。车行大半，母亲突然想起女儿抗肿瘤药还没吃，就在包裹里找，结果翻出了两瓶还没拆封的安眠药。女儿瞬间脸色惨白，母亲笑了笑，说：“在你检查出骨癌的时候，我就买了一瓶。这一次，你要是在路上出了意外，我也不会活着。”张晓娥抱紧母亲，笑道：“我们是去找爸爸，又不是赖在他那里不回来！”母亲被她逗笑了。

临近傍晚，母女俩成功到达父亲在泰安的采购地：白水晶石榴生态园。母女俩受到种植户们的热忱接待，女主人还特意把张冠福住过的小房子收拾出来，给母女俩暂住。夜里，躺在曾经跟父亲睡过的小床上，张晓娥对母亲说了许多只有她和父亲才知道的趣事。

“有一次，我贪吃石榴闹肚子，爸爸说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有一种名叫‘香波果的水果，吃了它，人放屁的味道，闻起来都是紫罗兰的香味。我们在这个小屋子约定，等我大学毕业一起去找……”母亲边听边抹眼泪。

早晨，园主人派人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驱车带她们去转一转。母亲想到女儿还在休息，婉拒了。晌午时分，园主人过来，给母女俩送来一辆轮椅，并告诉她们母女，在石榴园最困难的时候，是张冠福给了他坚持下去的力量。

母亲唏嘘不已。张晓娥悄声走到母亲身后，说：“爸爸从来不服输，你也别泄气啊！”

张晓娥的话既是对母亲的鼓励，也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每到夜幕降临，她双腿就疼痛难忍。有几次，她疼得把大腿掐出一道道血印子，然而，她一声都不吭。

见女儿如此遭罪，母亲忍不住念叨：“老天爷啊，就让我替女儿疼吧。”张晓娥还不忘忍痛打趣母亲：“妈，我是西瓜精，我力量大扛得住！”

张晓娥精神状态好的时候，母亲就用园主人借来的轮椅推着女儿四处玩。一天，母亲从外面带回来一棵石榴树苗，张晓娥和母亲一起给小树挖坑、填土。亲眼看着母亲把水浇灌在树根，张晓娥激动道：“小树小树，下次来的时候，你要结许许多多石榴欢迎我呀！”母女俩在阳光下相视而笑。

母女俩在生态园住了三个多月，直到张晓娥再次病发，不得不回到南京住院。双腿疼痛依然时断时续，她就每天靠修改水果故事来缓解。一天，给母亲讲完“翠鸟和石榴籽”的故事，她叹气道：“要是爸爸的水果店还在，该多好啊！”

父亲去世，张晓娥又被查出患了重症，爷爷奶奶只得把水果店和冷藏车转让给了别人……如今回想起这些，张晓娥总觉得心像刀割了似的难受。母亲见女儿心心念念父亲的水果店，就想开家水果店，把这想法跟她一提，张晓娥久久不语。

2017年2月25日，母亲拿出车祸赔偿金，在江宁区殷巷镇中心小学斜对面租下门面房，将水果店重新开了起来。张晓娥给水果店取名“念念水果”。“这样感觉爸爸还跟我们生活在一起！”

粲然归来：正是橙黄橘绿时

母亲就这样把水果店开了起来，张晓娥和爷爷奶奶也守在店里。店里没生意的时候，母女俩就合作编纂或创作一些新的水果故事。

张晓娥仍然恳求医生，先保住她的双腿。医生见她病情有好转的迹象，答应先给她做6个疗程的化疗，半个月化疗一次。化疗药物痛，反应大，她每次化疗，母亲比她还要紧张。她轻轻地拉住母亲的手说：“在西双版纳，有一种叫做神秘果的水果，它是一种会改变人味觉的果子。成熟的神秘果有些像樱桃，味微甜。神奇的是，吃过它之后，再吃任何酸的食物，都会觉得是甜的。我扛过化疗，以后任何病痛都不在话下了。”

女儿说话的神情像极了她父亲，母亲泪眼模糊。想到丈夫还有很多事情是女儿不知道的，女儿再化疗，母亲就给她讲她父亲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他们的罗曼史。张晓娥觉得新鲜又好奇，病痛似乎逐渐没有了，胃口也渐渐大了起来。

经过三个月化疗，医生告知母女俩：疗效挺好。

几天后，张晓娥做完最后一次化疗，出院回家。看着爷爷奶奶在水果店里忙进忙出，张晓娥突然向母亲提出：想把水果故事再做一次整理，给出版社投稿。母亲也刚好有这样的想法，母女俩相视一笑。

张晓娥把稿件打印出来，挨个修改。修改《魔镜和凯蒂猫》时，她在结尾写道：“也许魔镜本就是一只因为凯蒂猫而被老巫婆变成镜子的猫！魔镜是爸爸吗……”

2017年9月，张晓娥把筛选出来的水果故事拿给母亲看，想让她提意见。母亲看见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我做了随时走的准备，可我想重生一次，能和父亲团聚……”才知道女儿一直以来都是在假装乐观给自己打气，也明白了女儿的心其实是如此脆弱，她焦虑而又不安。

得知荔枝壳对抗癌有好处，母亲熬荔枝壳水给女儿喝。荔枝壳水苦涩，还有一股子怪味，母亲担心女儿不愿喝，跟她说：“喝一口，你就能灭掉一个团的坏蛋，可厉害了！”想不到母亲也会讲故事逗她开心，张晓娥激动得几口把荔枝壳水喝光。末了，她还把碗扣过来给母亲看，母女俩哈哈大笑。

一次，水果店突然收到一个从西双版纳寄来的快递，拆开，里面竟是十几颗保存完好的神秘果。母亲把神秘果塞进女儿口中，又递给她一颗草莓说：“神秘果跟草莓打架，神秘果赢了！”“哈哈，妈妈你真逗，这是冷笑话吗？”原来是母亲给女儿准备的惊喜，张晓娥笑得流出了眼泪。发现自己的水果故事也能让女儿开怀大笑，李光娜就开始绞尽脑汁地给张晓娥编故事：

“生态园里，生活着一群快乐的小草莓，农场主每天都给它们浇水、施肥，小草莓们长得特别好，特别快。不久，小草莓变成大草莓，农场主将它们卖到水果超市。水果超市有一颗同样长着红色皮肤的果子，但是它的价格却标得特别高。一天，最大的那只草莓不服气，就去找这个水果打架，结果中了神秘素毒，变成了‘四不像草莓，被超市管理员丢进了垃圾桶……”母親给这个故事取名《神秘果大败草莓酱》，给张晓娥带来了创作的灵感，不断有新的水果故事，被她轻松地创作出来。

好心情加上有效治疗，张晓娥的疼痛渐渐减轻。复诊时，医生震惊地发现张晓娥病情稳定了。当晚，张晓娥修改完《神秘果大败草莓酱》，在结尾写道：“爸，是你在护佑我，女儿要重生了！”

身体渐渐舒适，张晓娥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她想结束休学，回学校继续读书。可是，在她休学这些日子里，她因病痛耽误，成绩下降得厉害，她又担心跟不上。母亲安慰她：“现在，你可以回校读书了，至于考试什么的，你尽力而为就行了。”

张晓娥嘴上附和着母亲的想法，然而当惯了学霸的她很不服气。不久，她又在水果店听奶奶说漏了嘴：父亲一直希望她考入北大！张晓娥想到水果故事给母女俩带来的奇迹，决心振作起来，向北大冲刺！张晓娥回到学校，把考上北大作为她的奋斗目标。母亲怕她跟不上，请最好的家教来家里给她补课。由于是憋着劲想完成父亲的心愿，张晓娥学习非常用心，成绩很快提升。

2018年高考，张晓娥如愿以偿地考入北京大学现代农学院。母亲当着她的面，把两瓶安眠药丢进垃圾桶里，说：“行啦，不管是我还是我女儿，都不需要你们啦！”冷静下来后，母亲又担心张晓娥独自出门。她跟公公婆婆和父母商议，两边老人都表示不放心。不久，她偷偷办理了内退手续。

2018年8月初，张晓娥和母亲提前来到北京，母女俩在北大附近租了房子。为了不让女儿感到愧疚和担忧，母亲还找了份社区卫生所护士的工作。

开学后，张晓娥和母亲白天各司其职，到了晚上就挤在出租房里，一起学习、整理书籍。2019年3月底，母女俩把故事集命名为《会唱歌的水果》，向北京日报出版社投稿，结果编辑很感兴趣。张晓娥知道后，拉住母亲的手直跳。母亲趁机提出，想把水果店开到北京。张晓娥举双手赞成。

5月1日，“念念水果”在北京十里堡地铁站附近重新开张。张晓娥别出心裁，给每个水果都附带了一个类似于书签的小贴纸，每张贴纸上都有一个水果故事。“念念水果”水果店一夜就“火”了。

张晓娥学习成绩好，水果店每天生意火爆，她身心愉悦，疼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放暑假时，母亲带她去复检，癌细胞没有再扩散，病情稳定，连医生也认为是个奇迹！张晓娥抱着母亲，母女俩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2019年9月下旬，北京日报出版社通知张晓娥，《会唱歌的水果》终审通过，即将出版。喜讯传来，张晓娥哽咽着在日记里写道：“爸爸，这本书里，有许多是你生前给我讲的水果故事，你想不到吧？这些神奇的水果故事，给我带来了重生的奇迹！你可以安心了……”

编辑/陈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