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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

2018-12-22尹敬茂

当代小说 2018年11期
关键词:大虎烟囱村子

尹敬茂

李大虎家住在村南头,门前是条街。街经常聚着一些人,打扑克下棋晒太阳,很是热闹。这是村里最繁华的一条街,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浦江路。自古繁华生是非,因为繁华,所以事就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麻烦从天而降。李大虎最近就听到了一个消息,这几天正为这个消息有点犯愁。那消息是说村委主任吴秀生也看好了这条街。这个李大虎管不着,村委主任,一村之长,山高皇帝远,村委主任就是土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家愿意看好哪里就看好哪里,和他没关系。吴秀生所以看好这条街,是要在这里建一个饭店。这个李大虎还是管不着。只要有钱,别说建饭店,就是建个星级宾馆他都没意见,你们可以天天顾客盈门,花天酒地,我关起门来吃我的粗茶淡饭。馒头咸菜,百病不犯,这叫有钱难买愿意。鸡犬相闻,不相往来,这叫井水不犯河水。可问题是李大虎听说了,那饭店就建在他家的隔壁,饭店嘛,当然得有烟囱,那烟囱就在他家门前的墙外边,与他家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这个李大虎可就不能不管了,管不着也得管。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真等饭店开了张,吴秀生家里财源如水滚滚来,而他家则是煤灰烟尘潇潇下。就为这事,李大虎一直想找吴秀生谈一谈,问问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当然最好,虚惊一场,是真的他就要提出反对,毕竟住家过日子不是个小事。可李大虎却一直没有谈。不知为什么,一想到吴秀生,李大虎有点不太敢开口。

李大虎并非窝囊人,长得虎背熊腰,头方脑圆,再加上浓眉大眼和满脸的络腮胡,看上去,确实像是一只老虎。他的老婆牟桂英也非等闲,和历史上那个穆桂英同名不同姓,也是人高马大,长胳膊粗腿,光看块头,巾帼不让须眉。而吴秀生则正相反,小头小脑小身板。三人如果站一起,愣眼一看,会使人想到前两年很流行的一条标语:一对夫妇一个孩,优生优育就是好。就是这么一种情况,按说,李大虎两口子不应该害怕吴秀生,不欺负他就不错了,若真要打起来,对付他那小样,还不和对付一只小鸡那么容易?不用李大虎出手,就牟桂英一个人,一手掐在裤腰带上,另一只手就能把他打趴下。可这只不过是按说,按说的意思是按理说,事实有时候并不按理说。实际情况是,李大虎两口子对吴秀生还真是有点怕。这个也不奇怪,村子里不怕吴秀生的人没几个,人们背后里都说他像眼镜蛇,别看小,在蛇类中却是最毒的。就连巨蟒见了它也得退避三舍。这吴秀生也确实是个人物,在镇上有靠山,在社会上有朋友,村里人形容,說他黑白两道全都走得开。

牟桂英这两天挺着急,催促李大虎说,你还不赶紧去找吴秀生问一问,看看那消息是不是真的,否则,等饭店真盖起来,生米煮成熟饭,那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李大虎说,你以为我不着急?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说。

牟桂英说,我知道你打怵,可是,再打怵也得去说,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家以后的生活大事。再说了,真要讲起来,去找他谈谈也是应该的,有理走遍天下,总不能光兴他们发财,不让咱们过日子了吧?

李大虎说,要不,你去找他说一说?

牟桂英瞪他一眼,说,你还是不是个爷们,这话也好意思说出口。我去说还要你干什么。亏你还叫大虎呢,我看病猫还差不多。

李大虎想想可也是,这种事怎么能让老婆去,真那样,自己岂不成了缩头乌龟,如果传开,以后在村里还怎么混。男子汉大丈夫,该硬起来的时候就得硬起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吴秀生总不能一点道理也不讲,一点人味也没有吧?

李大虎终于走进了村委会。吴秀生正和镇上的两个干部在谈着什么事,见李大虎进来,有点不太高兴,说,你有事?

李大虎看出了吴秀生不高兴,但既然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不高兴,我还更不高兴呢。再说了,你吴秀生高不高兴是小事,自己以后居家过日子才是大事。想着,走到了吴秀生的面前,说,吴大哥,我想问一问,听说,你要建个饭店?

吴秀生有点戒备,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非我干什么不干什么还得向你汇报汇报?

李大虎赔着笑脸,说,吴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你干什么事情当然不用向我汇报。你是领导,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民,怎么敢管你的事呢?我的意思是说,你建饭店,是不是得有烟囱?

吴秀生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没有烟囱怎么做饭,做不了饭还叫饭店?

李大虎心想,这么看来他要建饭店的事是真的了,心里有点急,说,你那烟囱是不是得冒烟?

吴秀生有点想笑,想,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受潮了,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嘛,还用问,说,烟囱不冒烟还叫烟囱?烟囱不冒烟建它干什么,又不是旗杆竖着好看。

李大虎不再转弯抹角了,决定单刀直入,说,吴大哥,我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你那烟囱冒出来的烟,可是全落在我家的院子里啊,你想想,我家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吴秀生的心里忽然有一股火气向上冒,原来这小子早就挖好了坑,绕来绕去就是想把自己绕进去。本来还以为他挺憨厚,每次见了自己都是主动地笑笑,点点头,虎头虎脑的,挺可爱,可没想到这都是假的,实际上是个刁民,一肚子坏心眼藏在里边。不就是烟囱冒点烟吗,有那么严重?值得这样小题大做?院子里落点灰尘就能影响你居家过日子?谁他娘的惯的你这些臭毛病,如果不是镇上的两个干部在场,他真想给他两巴掌,他不相信两巴掌打不老实。但现在他不能这样做,镇上的两个干部是为村子评选先进单位下来了解情况的,他不能因为这事给搅了,他得先把眼前的这只“老虎”给哄走,以后的事情回来再说。想着,他把心里的火气压了下去,还笑了一笑,说,原来你是为这事来的,说你瞎操心吧,你还不承认。我建饭店现在还只是个想法,究竟建不建,什么时候建还不一定。即使真的要建,这些问题我也一定会处理好。烟囱冒烟污染环境,别说你不答应,我自己也不答应,上级部门也不答应,环境保护的问题抓得这么严,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大虎有点半信半疑,他知道对吴秀生的话不能完全信,村里人都知道这人会撒谎,有时候说起谎话来连眼都不眨。可是,这么大的事,又是当着镇上两个干部的面,他总不能一点信誉也不讲,总不能也撒谎吧?

吴秀生看懂了李大虎的表情,他除了看书看不懂,看别的东西都挺厉害,有人说,从空中飞过一只鸟,他吴秀生都能够看出公和母,最擅长的当然还是看人。他知道李大虎对自己的话并没完全信,他心里有点恨,也有点想笑,想,你不是不信吗,这个好办,我一定叫你完全信,坑蒙拐骗四大绝技,他用的最娴熟就是骗,就是撒谎,他看着李大虎,继续说,老李啊,你就放心吧,你和乡亲们选我当村委主任,我就是要全心全意为乡亲们服务,连这方面的工作都做不好,我还怎么给村里人做表率?

话说到这个程度,李大虎不好再说什么了。

李大虎有个姐姐,住在五里地之外的一个村子,姐夫在县城上班,两个外甥也都大学毕业去市里参加了工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种着七亩多地。本来姐夫的意思是让姐姐也去县城,地不要了,可姐姐没答应。不巧的是姐姐前两天干活的时候闪了腰,家里地里丢下了一大摊子事。姐姐想让李大虎两口子过去帮着照看一段时间。李大虎当然没得说。第一,是自己的亲姐姐,第二,姐姐家条件好,平时对自己没有少帮助。牟桂英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当即满口答应。

临走的时候,李大虎还是有点不放心吴秀生建饭店的事,他和村里的会计关系好,嘱咐会计对这事多费点心。会计点头。

十天之后,李大虎和牟桂英从姐姐家回来了,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李大虎就发现有情况。吴秀生这人就是这点好,凡是和他打上交道的人,心眼都见长,你不长不行,不长只能死吃亏。李大虎觉出自己所在的那条街上好像有什么庆祝活动,有一些闹哄哄的声音隐隐地传来。果然,一进村头,李大虎就看见街上停满了轿车,地上还有一些鞭炮的碎屑,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儿。那些轿车有黑的,有白的,黑的像是几只大乌龟,在阳光下闪着黑光,而白的则像是天鹅,似乎要展翅飞翔。李大虎立马明白,吴秀生的饭店建起来了,今天开业,那些轿车就是拉着客人来喝酒的,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们聚会时的坐骑。李大虎顾不得研究车,先向自己家的院子看。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一个又粗又高的烟囱正竖在那里,里边时不时有浓烟冒出,间或还夹杂着一点火光,像是一个什么妖怪正在张着大口朝着自己家的院子喷云吐雾。

李大虎觉得心口跳得有点快,和牟桂英急匆匆地赶回家,一开门,俩人同时愣住了。虽然饭店刚开业,但院子里却已经落满了灰尘。李大虎家的经济条件不是太好,住的还是小平房,木头门窗,但牟桂英是个爱干净的人,临走的时候把玻璃擦得很干净,这会儿上面则是布满了黑点点,像是一张大花脸。最为可怕的是,院子里有一堆柴草,上边也同样落了灰尘。幸好只是灰尘,倘若是火星,李大虎不敢想下去。

这也有点太欺负人了吧。李大虎再老实,也有几分火性,他决定去找吴秀生理论理论。

吴秀生家的饭店建得挺气派,虽不敢和市里的那些大酒店相比,但在农村已经是高规格,有六个单间,还有一个厅。这时,六个单间里全坐满了人,有的屋子的门开着,有的屋子的门关着,一阵阵的说笑声和劝酒声从里边传出。李大虎觉得浑身有点燥热,头也有点沉,他不知道吴秀生在哪个房间,正要一间一间地去找,有人把他拉住了,是会计。

会计把李大虎拉到了一旁,说,你是不是要去找吴秀生?

李大虎点头,说,是,这太欺负人了。

会计说,欺负人也没办法,我劝你还是算了。

李大虎有点发愣,说,为什么?

会计说,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吴金峰昨天回来了,吴秀生所以要选在今天开业,其中有一个目的就是为吴金峰接风。

李大虎如闻惊雷,头一下子涨得有点大。

吴金峰是吴秀生的侄子,村里人都知道是个二混子,愣头青。如果说吴秀生是蛇,那么这人就是狼,是虎,好勇斗狠,打起仗来不要命。就是因为打仗,进过几次监狱,至于进拘留所更是家常便饭。别人每进一次监狱或拘留所,出来后都会有所收敛,而他则正相反,出来后会更见变本加厉。好像他进去不是接受教育和改造,而是接受培训。会计说的昨天回来,就是指从监狱出来。

李大虎明白会计的意思,村里有个人承包了一方鱼塘,吴秀生的一个亲戚看好了,想要过来,那人不答应,吴金峰去了,二话不说,抡起棒子就砸,结果那人不光鱼塘没有保得住,反而还被打坏了一条胳膊。而自己这个时候去找吴秀生理论,肯定会触动他的霉头,如果再惊动了吴金峰,结果肯定不会比那承包鱼塘的人好到哪里去,自讨苦吃是小事,说不定也会腿断胳膊折。

李大虎的心在使劲地向下沉,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頂,怎么就会和吴秀生吴金峰这两个王八蛋扯上了关系呢?

李大虎知道自己遇到了难办的事,可是,再难办也得办。短时间可以忍一忍,可这不是短时间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十天八天,而是长年累月。怎么忍,谁能忍得了。李大虎知道,这事在村里是解决不了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镇上,他相信镇上对这事不会不管。

一连几天,李大虎找了镇上的许多部门,许多人。

李大虎的上访终于有了进展,镇长亲自过问了。

镇长把吴秀生叫到了镇上,说,这个问题你一定要解决,而且还要尽快解决。

吴秀生先是诉了半天苦,说现在的人良心都坏了坏了的,你整天辛辛苦苦地为全村忙活,人们看不到,可你稍微想干点自己的,人们就盯上了,村委主任难道就不是人?就可以不吃不喝?再者说了,我刚开始建饭店的时候,没有人反对,等我饭店建好了,几十万块钱投进去了,就什么话都来了,这明摆着是红眼病,看见我挣了钱心里嫉妒。咱们的总设计师哪都好,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确实挺英明,可就是没设计好怎么对付红眼病。

镇长听着他信口开河,云天雾地,不动声色,心里明镜似的清楚。

吴秀生没遇到知音,笑笑,自找台阶下,说,但不管怎么说,您亲自找了我,这个问题我一定解决掉,镇长放心。

镇长不放心,说,不是解决掉,而是要解决好,群众利益无小事。而且还不能胡来,我可告诉你,现在这形势,出了事没人救得了你。

吴秀生这次没胡来,从镇上回来,他把李大虎叫进了村委会,说,老李啊,你去镇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这么做可是有点不够意思,就这么点小事,还用去镇上,都是乡里乡亲的,什么问题不能商议着解决?

李大虎心想,灰没落到你家院子里,你当然说是小事,落到你家院子里试试。再说到镇上去找还不是你逼的?不过这时,他不想计较这些,解决问题才是主要的,他决定高姿态,但他不叫吴大哥了,叫吴主任,以示公事公办,说,吴主任,去镇上的事我做得是有点不妥。

吴秀生不等李大虎说完,便抢话,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是一村之长,你去镇上败坏我的声誉,也就等于是败坏全村的声誉。人的名,树的影,村子的名声不好,对你们自己有什么好处?

李大虎说,维护村子的声誉确实重要,可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吴主任,你去我家看看,院子现在成了什么样。

吴秀生这次脾气非常好,点点头,说,所以找你来,咱们商议个办法。

李大虎说,有什么办法你说吧,反正我想不出来。

吴秀生说,第一个办法就是你多出点力,把院子勤一点清扫着,我知道你出了力,年底的时候,我会从村里多给你一些好处,比如出公差、补贴什么的。

李大虎摇摇头,没说话,他不知道怎么说,如果扫扫就能够解决问题,那还用得着费这个事?还用得着去找镇上?脱裤子放屁?再说,灰尘可以扫一扫,那满屋子的油烟味儿呢?

吴秀生知道李大虎对这办法不接受,仍没生气,说,那咱们就采取第二个办法,找一块大篷布从空中把那院子罩起来。就当是建了一个大棚,这样,灰尘是不是就落不进去了?

李大虎有点哭笑不得,他实在想不明白,吴秀生的脑子是怎么想的,难道真是人小脑子也小?可是也不对,小脑子能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想着,说,吴主任,这办法我可受用不起,空中罩上一块大篷布,灰尘确实是落不下来了,可阳光呢,雨露呢,院子里见不到阳光雨露还叫院子?还怎么种点菜?还怎么养几只鸡?再说了,就算这些都不去考虑,可一天到晚黑洞洞的怎么办,黑夜是黑夜,白天也是黑夜,进进出出的是不是还要打着手电筒?

吴秀生也笑了,说,这办法确实有毛病,要不,就换上那种透明的白塑料?

李大虎有点想发疯,说,吴主任,您就别想这些歪点子了。

吴秀生心里的火气又有点上来了,心想,歪点子,你敢说我是歪点子?这是看在镇长的面子上,我才帮你想了这么多办法,否则,我才懒得去费这个脑呢。你院子里落不落灰尘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影响我的饭店。可不过他仍没发作,他还在想着镇长的话,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得对镇长负责,说,你说我这是歪点子,那你有什么好点子?

李大虎因为找过镇上,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对吴秀生已不那么害怕,说,我没有什么好点子,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的院子里不能落灰尘。

吴秀生心里的火气终于压抑不住了,这么多年,他对谁说过这么多好话,对谁这么低三下四过,可这小子竟然还不满足。有些人就是这个样,敬他不知敬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不再啰嗦了,他不相信在这个村子里还有他摆不平的事,他看着李大虎,说,老李啊,你这可是有点欺人太甚了,实话告诉你吧,为这个饭店,我投进去了有三四十万,那是我这么多年的全部积蓄,按照你的这个要求,我的饭店只能停业,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全部打了水漂。你这么做,完全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毛主席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别忘了一句话,牛急了顶角,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李大虎心想,看见过不讲理的,可没看见这么不讲理的,明明是你胡作非为,在不该建饭店的地方建了饭店,现在反倒成了别人欺负你,在这个村里,敢欺负你的人还没生出来呢。他想过得罪吴秀生的后果,不过这时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说,吴主任,这件事究竟是谁欺负谁,你心里很清楚。

吴秀生彻底恼了,说,这么说,你是要和我顶到底了?既是这样,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吴秀生和李大虎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李大虎一宿没睡好,他当然不会就这样停下,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划一条小船,明知前面有风险,也只能硬着头皮划下去,他决定,第二天继续到镇上去上访。

然而,李大虎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吴秀生是什么人,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思,第二天早上,李大虎一开门,发现吴金峰正牵着一条狗在他家的门前转悠,对村里人说是出来遛遛狗,但李大虎明白,这是吴秀生布置的,自己被软禁了,这时候出去,吴金峰随便找个借口就會和自己打起来,就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他想到过吴秀生的狠毒,想到过吴秀生的胆大包天胆大妄为,但没想到会胆大妄为到这种程度。

事情到了这一步,李大虎不认输也得认输,不服软也得服软。牟桂英也劝他别告了,说,算了,认命吧,别说院子里落灰尘,就是落毒药咱也忍了。

李大虎思虑再三,仰天长叹。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李大虎摆了一桌酒席,把吴秀生和几个有关人员请来,算是赔礼道歉,吴秀生这才把吴金峰从李大虎家门前撤走,双方算是罢兵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吴金峰撤走的时候,李大虎竟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这么一件明显欺负人的事,却是以这么一种结果结束,人们表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却是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暗暗地摩拳擦掌。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火,在人们的心里燃烧。

李大虎家的噩运从此开始了,院子里不能晒衣服,不能放东西,这些都还是小事,关键是不能开窗户。天气一天天的热了,屋里像个闷罐,现在尚可坚持,到了夏天怎么办?不热死也得闷死。李大虎天天唉声叹气,牟桂英更是时常以泪洗面。

这天,牟桂英对李大虎说,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得赶紧想个办法。

李大虎说,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

牟桂英说,什么办法?

李大虎说,惹不起,躲得起,咱们远走高飞,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树挪死,人挪活。

李大虎说的那个办法就是,这个家不要了,两人一起住到他的姐姐家去,那里有房有地,姐姐也早就有这个意思,去了对双方都是个照应。

牟桂英开始不同意,毕竟故土难离,再说也有点丢人,都说大块头有大智慧,可现在他们两口子却被那么一个小东西逼得离乡背井,有家不能归,她咽不下这口气。可不过最后想想,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脸面,生气,和实实在在的生活相比,都不值得一提。

李大虎和牟桂英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还飘着蒙蒙细雨。两人也没带多少东西,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点必需的生活用品,用一个大塑料袋包了包,李大虎用自行车推着,牟桂英手里只提了一个小包。

村里许多人都赶来送行,大家沿着那条街默默地朝前走,人们的心里都觉得酸楚楚的,有几个妇女眼里还含着泪花。走到村头,李大虎让人们停住了,他和牟桂英站好,恭恭敬敬地给人们鞠了一个躬,抬起头来时,两人都是眼含热泪。毕竟是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子,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乡里乡亲,毕竟血浓于水。

送行的人们也都低下了头,心里有点百感交集。有几个妇女还忍不住哭出了声。

李大虎离开村子的第三天,天气特别好,天空蓝微微的,飘浮着几朵白云,那白云不是一般的白,而是白中还透着一点蓝,透着一点红。人们称这种云彩为花皮云,当地人俗语,花皮云,烧火盆。

那条街上又聚集了一帮人,都是一些上了岁数的,他们不打扑克不下棋,最大的兴趣是凑一起瞎议论。这些人都是村里明白二大爷一级的,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也没有他们不敢说的话。对不对当然另当别论。他们有的说,这种天气应该在夏末秋初才能出现,现在是春天,出现这种天气实属反常。还有的说,反常天气必有反常事,等着看吧,说不定就会有什么事发生。大家说着心里都有点兴奋,好像反常的事情正悄悄地来临,就在眼前了。

还真让这些人说对了,这天晚上,村子里还就真的发生了一件事。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起风了,呼呼的风声刮得家家户户都早早关了门,熄了灯。只有吴秀生家的饭店里还灯火通明,高大的烟囱里正向外冒着黑烟,时不时还有火星闪烁。十点多钟的时候,吴秀生家的饭店也终于熄了灯,整个村子漆黑一团。

这时候,李大虎家的院子里出现了隐隐的亮光,随之冒起了一股火苗兒,火苗变成了大火,烧着了李大虎家的房屋,火势继续蔓延,又烧着了和李大虎家的房屋连在一起的吴秀生家的饭店。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整个村子死一般的沉静,只有大火在噼噼啪啪地烧,惊天动地地烧。偏偏吴秀生和吴金峰今晚都喝得酩酊大醉,这时正在家里睡得像死猪一般。

第二天,等人们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李大虎家的房屋和吴秀生家的饭店全都成了一片废墟。

吴秀生蹲在变成了废墟的饭店前,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几岁,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霸气。那小小的身材,令人想到一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狗。吴秀生的老婆则披头散发,捶胸顿足,口里不住地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多年的心血,全完了。人们表面上同情,心里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人不报,天报。

李大虎和牟桂英也听到了消息,他们没有回村,牟桂英并没太难过,好像还有点高兴,几间小房,值不了多少钱,倒是吴秀生家的损失可就大了。她觉得这就叫恶有恶报,这就是天意,这是天火。

李大虎的心里则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他觉得牟桂英说是天火并不对,这把火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中,甚至还可以说是他有意而为之。起因就是院子里的那堆柴火,这么干燥的天气,吴秀生家的烟囱里又经常有火星窜出,引起火灾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只是火烧到这个程度,是他没有想到的。这么大的火,村里不可能没有人发现,倘若有人早一点出手相救,火势肯定烧不到这么大。从这一点看,牟桂英说是天火又说对了。这火其实就是人们心里的火。吴秀生这么多年在村里的所作所为,已经天怒人怨,人神共愤。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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