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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菊秀的求学路

2018-12-18刘殿学

创新作文·初中版 2018年9期
关键词:小军姑姑花生

刘殿学

韩菊秀下学期就要上初中了。在西安当中学老师的姑姑,想让她到西安上学。姑姑让韩菊秀把小升初考试的成绩单寄给她,看看能不能上西安比较好的中学。没几天,好消息来了——陕西师大附中同意接收韩菊秀,让她提前20天到学校编班测验。

接到这个消息,妈妈像笑又像要哭的样子,不时地用手揉眼睛。她既开心又担心,她担心韩菊秀一个人去西安不安全,一个小姑娘家,路程几千里,她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韩菊秀说:“妈,你别担心,我一个人能走!我们学校前几届的一个学姐去年到外国去留学,一个人漂大洋过大海,行程几万里远,她都不怕。从新疆到西安,才多远的路?又不出中国,怕啥?”

妈妈还是一脸担忧:“你从来没有独自出过远门,再说,还有这么多行李,你一个人走,说什么妈也不放心!不行,明天就让你后爸或者小军送你。”

看到妈妈流泪,韩菊秀只好妥协,同意让小军送。

自从韩菊秀爸爸去世后,后爸和小军父子俩,经常从乡下来帮助韩菊秀家干活,有时活干完了,就在韩菊秀家住下来。

韩菊秀懂妈妈的意思,但是,韩菊秀没有办法接受他们父子俩。

他们一住下来,成了家里人,韩菊秀就觉得处处不自在。韩菊秀不想看到他们,更不想跟他们说话。每天天不亮,韩菊秀就背起书包上学,到天黑才回家。吃晚饭时,韩菊秀总把饭碗端到自己房间里一个人吃,不想跟他们在一个桌上吃。只有过节的时候,韩菊秀才跟他们一起吃饭。韩菊秀特别讨厌后爸那双又粗又黑成天捣垃圾的手,总是动不动就往她碗里夹菜。她一点也不想吃,总是偷偷地丢到桌下边去喂猫。

韩菊秀知道,她这样做,妈妈心里是很难过的。妈妈希望韩菊秀能跟他们好好相处,叫声爸,叫声哥。

可是,韩菊秀办不到,她总觉得这两人就像小数点后边那些除不尽的数字,多余。韩菊秀只有一个决心,将来一定要到西安去,到姑姑家上初中,离开这个家,永远不跟这两个多余的人在一起。

这个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韩菊秀终于要离开这个家了!

韩菊秀喜滋滋地想:提前20天去西安,那明天就能走了。

全家人连夜给韩菊秀做准备,装好吃的、穿的、用的,装了两个大包三个小包,还有一卷被子。

忙完了,夜也深了。

妈妈说:“小秀你明天就要离开家了,今夜,妈妈跟你睡。”

妈妈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小声跟韩菊秀说话:“秀,你明天就要离开妈了,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家,妈真不放心……”妈妈刚说着就开始抹泪。“妈对不起你!你爸出了车祸后,妈一个人实在是没法,靠妈一个人挣钱供你上学,太困难了,上中学多贵!将来上大学呢?大学里吃呀住呀,得多少钱哪!妈又有病,不用说供你上学了,就是每月的生活费都成问题。要是你将来考上好大学,一年少说要花五六万!这还得靠他们父子俩啊。妈也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他们对你可是真的好呀。天亮,你就要走了,小军送你走,你就叫他声哥,好吗?他过了年就十五岁了,大你一岁。大一天也是哥哩。其实,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他妈死得早,才这么小,他爹就拿他当大人干活了。唉,没爹没妈的孩子都苦啊!”

妈妈说的话,韩菊秀听在耳朵里,不吭声。她知道妈妈这一辈子不容易。爸爸离开了,她那样困难也坚持了下来。韩菊秀觉得自己应该理解妈妈,但要她叫爸,叫哥,她实在叫不出来。不过,为了安慰妈妈,她把手轻轻地放到妈妈的手上,表示自己会听话。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们父子俩悄悄地就起来了,给韩菊秀忙这忙那。

他们忙完了,韩菊秀才起来,后爸就一个包一个包地告诉韩菊秀,哪个包装的是吃的东西,哪个包装的是用的东西,钱放在哪……还一一指给韩菊秀看。后爸还提醒韩菊秀,在车上要注意些什么,特别强调,不要与陌生人说话,更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韩菊秀只是点头,不说话。看到他们那样真诚,那样热情,韩菊秀很想对他们说句话,好几次,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可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来,一次又一次地错过机会。

说实在的,这父子俩人特别好,两个老实疙瘩。每天,天不亮他们就拉着板车去捡废品,天黑透了才回家。平时,他们总把好吃的留给她们母女,家里活再忙,也不让韩菊秀帮忙干活,不让她缺一节课。他们说,读书的人,一天也不能离开书,离开了书,脑子就会变得迟钝起来。

不管活多紧,碰到下雨下雪天气,妈妈还叫小军给韩菊秀送雨伞,送雨鞋。

其實,韩菊秀宁可淋着,也不愿意让小军到她们学校里去。每次,一见他走到学校大门外边,老远地,韩菊秀就跑出教室,偷偷地去接他手里的东西,生怕班里的同学问他是谁。后来,他也很自觉,一次也不进学校大门,就站在学校前面的林带里,淋着雨,等韩菊秀放学出来。身上披块塑料雨衣,湿透了,他也不敢撑开韩菊秀的小花伞。

如果不带偏见的话,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高高瘦瘦的个子,长长的脸,乌黑的头发,亮亮的眼睛,眉宇间露着几分帅气。乡下一天十几个小时的日照,将他晒得又黑又瘦。要是命运能够对他公平些,让他像其他家庭的孩子一样上学,那他完全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中学生。

可是,他也是一个不幸的人,妈妈死得早,靠他爸把他拉扯大。老家穷,念完小学就念不起中学了。他来的那年十四岁,韩菊秀妈想让他继续上初中,可他爸一个人起早贪黑捡废品,常常忙不过来,就早早地拿他当成劳力使,每天让他拉着一辆大板车,大街小巷里穿梭、叫卖。一个夏天下来,那单薄的肩背上,都要晒脱几层皮。

特快列车,犹如一条长长的彩鳗,全速行驶,一刻不停地穿过村镇,穿过树林,沿着无尽的铁轨,一直向前,向前,将韩菊秀与家的距离越拉越长,越拉越长!

韩菊秀望着车外陌生的村庄,轨道旁每一个陌生的行人,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不舍。韩菊秀好想妈妈,好想去世的爸爸,好想哭!她知道,这一次去西安,肯定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家。对她来说,家的全部意义,就是妈妈!

韩菊秀看累了,就闭上眼假睡。她知道,他一定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坐在那儿,双手夹在两腿中间,不时朝窗外傻看。他在看什么呢?韩菊秀下意识地朝对面的他瞥了一下,他像幼儿园里犯了错的孩子,被老师训得不说话,也不动,就那样老老实实地看着窗外发呆。身上那件白底碎紫花的短袖衬衫,穿得有棱有角——韩菊秀猛一下想起来了,那件衬衫,是后爸去年买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嫌难看,没要,妈妈就给了他。平时他舍不得穿,今天为了送她他竟然穿上了。妈妈觉得不合适,这么大的小伙,出趟远门,也没件像样的衣裳,就给了他二十元钱,叫他到西安再买件合适的衬衫。后爸不许,说在家里做脏活的人不用讲究,钱留给念书的人花,还硬从妈妈手里将那二十元钱夺过去,塞到韩菊秀的行李包里。

韩菊秀看着那件花衬衫,想说什么,又没说。他也知道,一般情况下,韩菊秀是不会跟他说话的,所以他也就静静地看着车外不停闪动的风景,不说话。

一天一夜过去了。

在这样一个流动的,只有轰鸣,缺少语言交流的世界里,韩菊秀觉得很累很无聊。同坐在一个车厢里的旅客,根本不知道她和他是一起来的,更不知道他们还是一家人。

韩菊秀觉得太闷了,几次想跟他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有时,他去给韩菊秀打杯水来,啥也不说,就那么不声不响地放在韩菊秀跟前的小茶桌上。韩菊秀看书。他不看书。韩菊秀不吃车上的饭,吃干粮。他饿了,就自己买一点饭吃。

一会,火车缓缓地在兰州车站停下。

广播员说,停车十分钟。

火车一停,那些做小生意的人,迅速拥到车厢两边,拍着车窗叫卖。

韩菊秀看见一个卖五香花生的妇女,就问:“花生多少钱一包?”

“一元。要不要?”那个大姐拿起一包花生,举在手里问。

韩菊秀拿出一张五元钱,说:“买两包。”

那大嫂收了钱,便给了韩菊秀两包花生。旋即,手在袋子里抓了抓,不找钱,掉头想走。

韩菊秀急得正要喊,只见他眼疾手快,从车窗中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将那个大姐的胳膊抓住,以命令似的口吻说道:“找钱!”韩菊秀第一次看到他那样有男子汉气魄!

韩菊秀接过那大姐找来的三元钱,转身刚坐下,一个刚上车的中年妇女,手里拽着两个大包,一头汗,走到韩菊秀跟前,就把行李往韩菊秀旁边放,挨着韩菊秀坐了下来。

韩菊秀还没说话,他看到了,马上站起来,说:“对不起!那个座位有人哩。”

那个中年妇女一听,将信将疑地问:“有人?人在哪?”

“下车买水果去了。”他虎着脸,煞有介事地告诉中年妇女。

韩菊秀暗暗一惊,关键时候,他竟能使出点小计谋!

见他的态度如此强硬,中年女子便不好再缠,拽起包要走,又回头看看韩菊秀,看看他,似乎难以将他们联系到一块,便疑惑地问:“她是你什么人?”

“是我妹妹。咋啦?查户口啊?”他又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回击。

中年妇女又信又不信,拽着包,又继续向前找座位。

中年妇女走后,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又看向窗外。

列车又开动了。

韓菊秀看了他一眼,心里好一阵感激,想趁此机会跟他说话,或者叫他一声哥。但是,嘴张了几下,两片嘴唇就跟两块大石磨似的,最终也没磨出半个字来。她只将买的两包花生,分给他一包。

他小声说不饿,让韩菊秀留着慢慢吃。

于是,那包花生,就在小茶桌上放着,一直到西安,韩菊秀收拾东西准备下车时,才将那包花生装进兜里。

虽然乘的是特快列车,但还是晚点了,夜里十一点才到达西安火车站。

车站上,站内站外到处都是人。

韩菊秀下了车,凉风吹来,令她感觉头晕晕的,根本不知东西南北。在攒动的人头中,怎么也看不到一张熟悉的脸。韩菊秀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妈!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心里好想哭!

因为胆小,韩菊秀提着一个小包,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往前挤。原先那么厌恶、傲慢、不可一世的韩菊秀,不知这会去哪了?乖巧得像只小羊羔,小心翼翼地跟随放羊人。再看看他,就跟自己的亲哥哥一样,那么诚心,那么卖力,一边肩上背着两个大黑包,一边肩上扛着大被卷卷,臂弯里还夹着两个小包,走得那么艰难,那么沉重,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还不时地回过头来看韩菊秀,生怕她被人群挤丢了。

韩菊秀没钻过火车站地道,在乡下连火车也没看见过,哪钻过这深洞洞?她心里害怕极了,一害怕,嘴也不那么生硬了,就没名没姓地问:“哎!咱走到哪了?哎!走得对不对?哎!要不问问人家再走吧!”

他果断地说:“不用问,对着呢,就往这儿走出去。”

“你走过吗?”韩菊秀第一次喊他“你”。

“俺走过,没错。快!跟着我!”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韩菊秀往前走。

韩菊秀一点也不敢嘴硬,老老实实地听他的。他那种果敢和老练,让韩菊秀不得不服。韩菊秀心里暗自庆幸:好在听妈妈的话,让他来送我。否则,这大包小包的行李,拖不动,扛不动,又不认路,这会,不知会多无助!

韩菊秀跟着他几个弯儿一拐,忽见前方一片灯火辉煌!车站出口处熙熙攘攘!

韩菊秀抬起头,看向那一排举着一大溜各式各样牌牌的接站的人。

打老远地,韩菊秀看见一块牌上写着“新疆韩菊秀”几个字,就高兴得大叫:“哎!姑姑接我们来了!你看,在那!在那!”韩菊秀高兴得跳起来,迅速从人群中挤过去,边挤边叫:“姑姑!姑姑!”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士拨开人群,一把拉住韩菊秀的手:“小秀!小秀!”

“姑姑!姑姑!……”韩菊秀高兴得哭起来。

姑姑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们小秀多有本事,一个人能到西安大城市来了!”

韩菊秀擦擦泪,转身,对站在身后的他一指:“还有他。”

姑姑这才注意到,韩菊秀身后还有个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小伙子,忙帮着拿下他肩上的行李说:“谢谢谢谢!一路辛苦了!”然后又转身问韩菊秀:“他是你同学吗?”

韩菊秀摇摇头。

“那他是你哥?”

韩菊秀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脸一下红了,说:“是的,阿姨,是我送小秀来的。”

姑姑听了,忙叫他一起上车回家。

他说:“不了。俺在站上坐一会,跟下一班上海的路过车回新疆。家里活多,俺爹一个人忙不过来。”

姑姑的车开动了。韩菊秀跟傻了一样,光对车窗外看。

姑姑说:“小秀,跟你哥说再见呀!”

“哥!”韩菊秀从车窗里伸出手,朝他招了招手,心里酸酸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一听,连忙转过身,微笑着朝韩菊秀挥手。

这是韩菊秀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明媚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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