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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园

2018-11-29

小学生导刊 2018年23期
关键词:后园狗尾草蚂蚱

萧 红

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当祖父下种,种小白菜的时候,我就跟在后边,把那下种的土窝,用脚一个一个地溜平。我哪里会溜得准,东一脚西一脚地瞎闹。有的菜种不单没被土盖上,反而被我踢飞了。

小白菜长得非常之快,没有几天就冒了芽,一转眼就可以拔下来吃了。

祖父铲地,我也铲地。因为我太小,拿不动那锄头杆,祖父就把锄头杆拔下来,让我单拿着那个锄头的“头”来铲。其实哪里是铲,也不过爬在地上,用锄头乱勾一阵就是了。也认不得哪个是苗,哪个是草。往往把韭菜当作野草一起割掉,把狗尾草当作谷穗留着。

等祖父发现我铲的那满留着狗尾草的一片,他就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谷子。”

祖父大笑起来,笑够了,把草摘下来问我:“你每天吃的就是这个吗?”我说:“是的。”

我看祖父还在笑,就说:“你不信,我到屋里拿来你看。”

我跑到屋里拿了鸟笼上的一头谷穗,远远地就抛给祖父了,说:“这不是一样的吗?”

祖父把我叫过去,慢慢地讲给我听,说谷子是有芒针的,狗尾草则没有,只是毛嘟嘟的真像狗尾巴。

祖父虽然教我,我看了也并不细看,也不过马马虎虎承认下来就是了。一抬头看见一个黄瓜长大了,跑过去擒下来,我又去吃黄瓜了。

黄瓜也许没有吃完,又看见一个大蜻蜓从旁飞过,于是丢了黄瓜又去追蜻蜓。蜻蜓飞得多么快,哪里会追得上?好在一开初也没有存心一定追上,所以站起来,跟着蜻蜓跑了几步就又去做别的了。

采一个倭瓜花心,捉一个大绿豆青蚂蚱,把蚂蚱腿用线绑上,绑了一会儿,也许把蚂蚱腿就绑掉了,线头上只拴了一只腿,而不见蚂蚱了。

玩腻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出来。但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儿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是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可是白云一来了的时候,那大团的白云,就好像洒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到了祖父的草帽那么低。

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睡着了。不用枕头,不用席子,把草帽遮在脸上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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