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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良民的隐秘旅程

2018-11-26邱力

当代小说 2018年9期
关键词:马良兰兰芳华

邱力

1

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马良民擅自參加个人史上第一次自驾游开始的。

钟兰兰在迎接车队凯旋的人群中,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子从高速公路入口处鱼贯而入,可就是没有马良民和罗晓秋的影子,心头顿时无名火起。

十二天前,马良民告诉钟兰兰要参加一个名为“天涯任我行”的自驾游团队时,钟兰兰就强烈反对。什么自驾游?什么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纯粹就是闲得无聊拿钱来烧。更何况钟兰兰的母亲动卵巢囊肿手术后,躺在医院需要照顾。儿子中考后,就读学校一直没有着落,急得青春痘红遍满头满脸,如燎原之火一样灿烂。对于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在钟兰兰面前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马良民碰了一鼻子灰,只能在“天涯任我行”微信群里眼巴巴地旁观别人谈天说地。几天后,一支由七辆私家车组成的自驾游车队在微信群中发出了正式出行的通知。群主兼领队浪迹天涯晒出了行走路线、自驾游攻略以及一系列异域美景图片、舌尖美味照片、旅游知识小贴士等内容,看上去相当专业相当吊胃口。马良民最后一次征求钟兰兰的意见,钟兰兰大怒:“难道我妈就不是你妈?难道儿子就是我一个人的?难道你就那么迫不急待想去外面发骚?”钟兰兰越说越来气,排山倒海一般戟指马良民。马良民解释半天也没用,并且越解释就越像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马良民躲到阳台去抽了半包烟,看着那些烟雾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飘荡。马良民好生羡慕,如果自己变成烟雾该多好啊。世界如此大,我想去天涯。结婚11年,钟兰兰说的每一句话,对于马良民而言,就是圣旨。

但这一次,马良民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给钟兰兰发了条“我已出发,勿念”的短信,就于一个貌似寻常的早晨独自随车队出征了。

更让钟兰兰颇感意外的是,马良民是开着那辆去年新买的尼桑去自驾游的。要知道,从贵州到新疆的路程将近3600公里,出发前的筹备资金,还有沿途那么多的地方,花销肯定少不了,可马良民硬是一声不吭没向钟兰兰要一个子儿就走了。钟兰兰拨打马良民的手机,嘟嘟嘟嘟响了好几声,在夹杂着呼呼的风声中,听到马良民似真似幻的声音浮出水面:“在开车,不方便打电话。”气得钟兰兰差点儿砸了手机。想了想,马良民那开车技术够呛,算了,安全起见,还是发个短信宣泄一下愤怒吧:“马良民你个龟儿子,既然你敢离家出走,有本事就别回来。如果回来,有你好果子吃。”马良民仿佛消逝的电波,竟然连这个短信也没回,彻底装聋作哑,对钟兰兰保持沉默。钟兰兰压住心头火,赶到马良民单位,装着若无其事向熟悉的几个人打听了一下情况。这才得知,早在一周前,马良民就向单位主管领导递交了公休假条。作为工龄超过20年的老职工,平时工作表现突出的好同志,领导很干脆地就批了15天的假给马良民。财务科也没有马良民留下的借条。这小子百分百有小金库,为了这次自驾游真是机关算尽了啊。单位的男同事们获知马良民正在壮游祖国山河时,纷纷为马良民点赞,说什么看不出马科长平时蔫头耷脑的关键时候才显露男人真性情啊,说什么等马科长凯旋一定为他接风洗尘,有的还说嫂子真是贤妻良母,保小家顾老公全力支持马科长实现自己的宏伟愿望。钟兰兰胡乱应承了几句,就逃到了外面的走廊,再次拨打马良民手机,却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后来的几天,钟兰兰干脆放弃了对马良民的知情权和管辖权。没有你这个家照常运转,我倒要看看等你回来该如何面对老婆儿子和这个家?

但现在,12天过去了,“天涯任我行”自驾游团队回来了,却唯独看不到丈夫马良民和女友罗晓秋的身影。

2

钟兰兰在马良民离家远行12天的日子里,之所以那么沉得住气,那么胸有成竹,跟女友罗晓秋有着直接关系。罗晓秋是钟兰兰安插在马良民身边的眼线,或者时髦的说法叫做卧底。事情有点儿巧,一开始得知马良民要参加“天涯任我行”自驾游时,钟兰兰的神经就立马紧张起来。看到在自己的镇压下,马良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钟兰兰曾经有过瞬间的怜悯,想还是让他天涯任我行算了。但她马上就予以否决:千万不能对自家男人放任自流,且不论这男人是否肥水,你只要放开了让他流,十之八九会流到外人的田地里去。更何况马良民年近四十,正是蠢蠢欲动的危险阶段。夜里,钟兰兰终于没有忍住,趁马良民呼呼大睡时,悄悄拿起马良民的手机,翻看“天涯任我行”这个群和近期的一些信息往来。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一跳。在聊天信息中,钟兰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罗晓秋。罗晓秋在群里的昵称是“爱在昨天”。点击她的详细资料,看见了一些照片,确认此“爱在昨天”即是昔日旧友罗晓秋。钟兰兰心念一动,立即向罗晓秋发出添加好友的申请。两人一私信,先畅叙了一番阔别8年的友情,再询问各自的生活现状。钟兰兰直言不讳地告诉罗晓秋,马良民是自己的丈夫,目前正可怜巴巴地渴望参加自驾游。

“我不同意,谅他也不敢。”钟兰兰说。

“我看不见得,世界上最深的最看不透的是人心啊。”罗晓秋说。

“这么多年不见,成哲学家了?”钟兰兰说。

“半个吧。哈哈。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罗晓秋说。

确切地说,罗晓秋应该先是钟兰兰的邻居,后来才发展成为钟兰兰的邻居加朋友。那时候,钟兰兰和许多年轻人一起居住在单位的宿舍区。罗晓秋和钟兰兰单位的男同事谈恋爱,结婚证没扯二人就像模像样地过起了夫妻生活。宿舍楼的厕所和厨房都是公用,两家又同在一个楼层。很快,钟兰兰和罗晓秋两个就油烟菜肴相闻,时常竞相往来。日子一天天往前走,宿舍区的舍友们也在一个个地往外走。找到男女朋友啦,或者和对象订婚期结婚啦等等。剩男剩女们仍然坚守宿舍区,而搬出宿舍区的那些家伙们早就另谋他处男欢女爱去了。后来,钟兰兰作为资深剩女留了下来,而罗晓秋随男同事搬出宿舍。不久,罗晓秋和男同事结了婚,钟兰兰是婚礼的伴娘,站在各方面条件明显比自己要好得多的罗晓秋身边,钟兰兰心里五味杂陈。婚后,钟兰兰和罗晓秋偶有来往。但感觉彼此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罗晓秋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男同事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律师。他们的梦想和理想都相继实现了,但维系他们之间情感的一纸婚约却成为废纸。这个时候,钟兰兰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男友。男友对钟兰兰坚守的处女之身欢喜得语无伦次,也因此忽略了钟兰兰火爆的脾气和粗壮的身板。钟兰兰去找罗晓秋送结婚请柬时,才发现罗晓秋早已从电视台辞职。又辗转找到那个曾经的男同事,男同事正在自己的律师事务所里为一个中年妇女的离婚案出谋划策。男同事无暇参加钟兰兰的婚礼,对前妻罗晓秋的去向也一无所知。他倒也大方,从钱包里掏出500元钱递给钟兰兰,说:“我代罗晓秋祝你新婚快乐。”末了,又冲已经出门的钟兰兰来了这么一句:“以后如果和老公有啥子事情,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忙。打五折哦。”五年后,当钟兰兰怀着终结自己第一次婚姻的决心走进男同事的事务所时,才感到男同事五年前的那句话简直就是一语成谶。

现在,通过微信,在茫茫人海中,钟兰兰和罗晓秋又联系上了。而且,她们两人曾经的相识相交经历,作为现任丈夫的马良民是一无所知的。这就妙了,这就好玩了啊。因此,钟兰兰向罗晓秋提出,不要让马良民知道咱们的关系,继续在自驾游群中以驴友的身份跟马良民保持对话。

罗晓秋很爽快地答应了钟兰兰的这个馊主意,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老娘我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对付男人是绰绰有余。这么说吧,别看这个浪迹天涯是个什么领队,牛逼烘烘的,还不是被老娘几句话就逗得尿了裤头,非要带我去新疆看胡杨林。”

罗晓秋以一个情感专家的姿态,帮助钟兰兰分析马良民这次抗旨不遵的原因。她问钟兰兰,和马良民的夫妻关系如何,性生活是否谐调?近期是否吵过架?或者发现马良民有不轨行为的苗头?

钟兰兰思忖片刻,想起不久前的一次争吵。

事情的起因是钟兰兰母亲被人骗了8万块钱。据钟兰兰的母亲说,那个挨千刀的女骗子缠着自己买一尊金佛,说一看钟母就是与佛有缘之人。佛佑有缘人,买了可以大富大贵。钟母经不住游说,就砍价到8万元买了,心头一阵狂喜。以为占了个大便宜,谁知却是个8块钱就能买到的泥佛。钟母因此气得住进了医院。作为家中长女的钟兰兰对母亲这事大包大揽,她的几个弟妹只是象征性地前来医院看望和劝慰母亲,然后一溜烟没了踪影。钟母出院时,钟兰兰不仅去结清了所有费用,还取出家中的8万元钱给钟母。钟母受伤的心灵得到了莫大慰藉,但马良民的心灵却受到了伤害。马良民忍不住冒了一句:“太不像话了,凭什么就非得要我们一家来负责?我们也是靠工资吃饭的,那点儿存款是有用处的。”也许是钟兰兰觉得理亏,就小声反驳道:“我是老大我说了算,钱嘛,想法子再存。”马良民大声说道:“你是你们家中的老大不假,可你更是咱们这个家中的老婆和妈啊。”马良民对钟兰兰处理这事忿忿不平,另一层原因是自己母亲几年前病逝时,钟兰兰表现欠佳。钟兰兰大眼珠一瞪,耍起横来了:“不舒服是么?不舒服你去找个小姑娘玩啊。马良民,你是皮子发痒了不是?还教训起老娘来了哈。”这次争吵过后,两人冷战了几天,最终仍是以马良民妥协收场。

马良民不会因此而怀恨在心吧?如果这样,那这么些年来,钟兰兰在精神和物质上对于马良民的压倒性優势所造成的损伤又该如何融解?

只是没有想到,马良民在事先几乎没有任何出发征兆的情况下,就走了。钟兰兰稳住心神,向卧底罗晓秋发出最新指令。她要罗晓秋一路上将马良民的所有行踪传来,图文并茂最好。看得出来,罗晓秋具备一个合格卧底的潜质。她把沿途风光和感受在朋友圈即时发布时,也将马良民的所作所为音容笑貌一一私信钟兰兰。刷屏时,钟兰兰猛然觉得罗晓秋对马良民拍摄的角度和时间地点怎么有点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们之间是不是离得太近了?罗晓秋会不会在挑逗马良民的过程中假戏真做擦枪走火?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唉,但愿只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吧。

事情出现变化是在返程途中的昆明。

从罗晓秋发回的图文,钟兰兰知道车队已抵达昆明。大家稍作休整后,将继续启程。那天,罗晓秋的图文中说到了大家正在商量如何规划路线的事。晚上,钟兰兰想在微信里和罗晓秋视频,对方却没了音讯。手机呈现忙音,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卧底罗晓秋跟总部钟兰兰失联了。巧的是,当钟兰兰按捺不住,拨打马良民手机时,也是一片忙音。这就有点儿意思了。这事情岂止是让人着急上火啊,简直就是引火烧身。钟兰兰打听道,车队将于某日回来。于是,钟兰兰就随同车队中的亲友团,在车队进城的高速路入口处等候。但事情向钟兰兰不希望看到的方向走去。钟兰兰心中的怒火终于燃烧起来。她感到有头怪兽正狂吼着从心底张牙舞爪地挣扎而出。

3

马良民是在车队回来后的第二天傍晚独自返城的。

马良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马良民没有解释为什么要一意孤行去自驾游?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比别人晚回来一天?没有解释为什么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这丢失的一天到底干什么去了?钟兰兰什么都没有问,她知道,就是问也是白问。马良民像具木乃伊躺在钟兰兰身旁。卧室里空气凝滞,也许是窗帘拉得太死了?钟兰兰长叹一声,说:“我知道咱们现在是同床异梦了。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爱在昨天?我现在告诉你吧,她叫罗晓秋,是我以前的朋友。如果你是对她有想法了,就大错特错了。你玩不过她的。”隔了好久,马良民也叹了一口气,说:“罗晓秋都给我讲了你们过去的事。我能对她有什么想法?有想法的是领队浪迹天涯。”钟兰兰转身朝向马良民,看着黑暗中丈夫模糊不清的脸庞,尽量温柔地说:“那你们两个的手机咋个会同时关机?我知道之前我让她去挑逗你是我的不对,还不是我对你不放心嘛。”边说边将左手伸向马良民的胸脯,并且慢慢向下游走。马良民仍然是平躺的姿势,只是在沉默中把钟兰兰的左手一下子抓住,直接放到了自己的那个物件上面。勃起之后,马良民掀开被子,翻身骑在了钟兰兰身上,三下五除二撕扯去钟兰兰的睡衣,动作粗鲁地上下运动起来。这种做爱的姿势和状态,在他们两人的夫妻生活中是史无前例的。钟兰兰在感到刺激的同时也感到有点儿可怕和陌生。

第二天一早,钟兰兰为丈夫和儿子准备好了豆浆、油条和鸡蛋后,就上班去了。母亲手术很顺利,现在家中静养。钟兰兰下班时,顺道去菜场买些时令蔬菜和肉类给母亲带去。对于马良民,她知道按照对他的了解,目前最好的方式是冷处理。她相信,过段时间,马良民会主动对自己作出解释的。

但一个月后,进入上班模式的马良民,像个机器人一样上下班,吃饭睡觉做爱,一切都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对于不久前的自驾游仍然只字不提,讳莫如深。钟兰兰倒是和罗晓秋联系上了。罗晓秋气咻咻地发着牢骚:“手机啊?砸了呗。跟浪迹天涯拜拜了,又想要我又想跟老婆藕断丝连,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要玩啊,找其他女人玩去,老娘恕不奉陪。”钟兰兰本来还想着约罗晓秋去个幽静地方,聊聊这次新疆行,聊聊马良民途中的表现,可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电话一挂,就朝家中赶去,马良民和儿子正焦急地等着自己回家做饭呢。回家看见马良民一副平白无辜的模样,就心头窝火。钟兰兰想,既然你不主动坦白,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钟兰兰走过去,拿遥控器关掉电视,从包中取出一张中国地图,朝茶几上一啪:“马良民,说说你在昆明和车队分开后到底去了哪儿吧。”

马良民抬头,目光呆滞,仍旧以一种梦游状态来应对钟兰兰。

“实话告诉你吧,我打听了一下。马良民,你和车队在昆明分手后是不是去了D城?”钟兰兰用右手食指戳着中国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这个小点就是D城,被红笔画了一个圈,往西走,距离昆明城大约110公里。

马良民这时有点儿清醒了,他扶了下眼镜,双手拿起中国地图认真看了看,他说:“是啊,我是去了D城,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真是问一句说一句。去D城和吴芳华久别重逢了吧?”

这句话像一根刺,将坐在沙发上的马良民刺得站了起来。马良民直视着钟兰兰,眼神在跳动,片刻,马良民软软地坐回沙发,神情竟然有点儿忧伤:“我顺道拐过去看看吴芳华。”

钟兰兰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对询问结果和马良民的口供心生愉悦:“你们毕竟夫妻一场。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嘛。我生气的是,你我现在是夫妻,你怎么能隐瞒这事呢?真不知道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情。算了,听说这次吴芳华还专门抽空陪你去玩了D城的几个景点?”

马良民垂着头,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一起到处逛了逛,叙了叙旧,各地景点都大同小异,她爱人老杨也在旁边的。”

“只要没逛着逛着上床重温旧梦就好,如果有机会,我们两家人多走动走动。不成夫妻也是朋友嘛。”钟兰兰这句话甫一出口,就见马良民被马蜂扎了一样弹跳起来,他一把抓起中国地图朝地下掼去。之后,一整天马良民都没再理睬钟兰兰。晚上,马良民独自在客厅看电视,很晚才抱了床被子在沙发上睡。钟兰兰知道,新一轮冷战开始了。管他的呢,没追究他私设小金库就算是放一马了,还蹬鼻子上脸要翻天了?

马良民彻夜未眠。

4

车队在昆明作短暂停留时,马良民并无拐往D城看望前妻的打算,虽然他知道前妻在D城生活,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他们曾经交汇在一起,看沿途风光叹一路风雨,如今已是两条不同走向的河流,所有的风光和风雨都与对方无关了。

昆明果然是春城,從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屋内,人就不由得浑身带劲,空气中充盈着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东西。领队浪迹天涯召集大家开碰头会时,马良民提出要单独留在昆明,去看望母亲的老同事康叔,这也是母亲生前交待的一个心愿。马良民说完后,就看见那个一路上对自己态度暧昧的女队友爱在昨天正盯着自己看(他们这次自驾游彼此间都以微信群中的昵称来称呼,隐去真名也许会让旅程多些趣味少些隐患?)。领队浪迹天涯同意了马良民的请求,并让他随时保持联系,尽快返程。当晚,马良民在收拾行装时,爱在昨天敲门进来了。马良民让门敞开着,爱在昨天笑呵呵地看着马良民,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床沿,啪地点燃棵女士香烟,说:“我应该称呼你老马才对,我叫罗晓秋,你老婆的老朋友,也是潜伏在你身边的卧底。哈哈。经组织考验,你的确是个经得起考验的好男人好同志,我代表组织希望你和兰兰家庭幸福天天开心。”马良民被逗笑了,也点燃一棵香烟,坐在罗晓秋对面的沙发上。二人聊得很轻松,直到领队浪迹天涯过来叫罗晓秋回房,才各自关门。半夜,马良民听到罗晓秋和领队的吵闹声,动静挺大,又不便去过问。第二天一早,车队出发时,马良民没有看见罗晓秋,悄悄问了其他队友,说是和领队闹掰了,天没亮就走了。

马良民就去了昆明机床厂,那里住着已经退休的康叔,母亲生前的同事。据说,康叔以前像兄长一样照顾着母亲。

康叔老眼昏花,终于认出马良民,握着马良民的手一个劲地摇:“哦,小马仔啊。都长得认不出来喽。”康叔的老伴前年去世,康叔现在独自住在厂区宿舍,儿子偶尔来陪着吃顿饭。寒暄过后,把过去的陈年旧事翻来覆去说了几遍,杯中的粗茶早已喝得寡淡。马良民感到和一个老人共同追忆逝水年华时,自己是那么的心不在焉,衰老的气息从康叔身上和屋子各个角落弥漫而出。马良民起身告辞,康叔也没挽留刚才还一迭声呼唤的小马仔吃顿便饭再走。马良民掏出手机准备和康叔照相:“康叔,我妈说要我跟你合个影,她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康叔连忙用手阻挡住马良民的手机,从里屋抽屉拿出本相册。他取出一张相片递给马良民:“还是这张好。留个纪念吧。”照片是康叔年轻时照的,年轻的康叔英姿勃发,伫立在昆明湖畔,眺望远方。马良民心里笑了笑,收起照片,离开康叔。

回到宾馆,马良民独自坐着抽了会儿闷烟。想自己这次远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仅仅只为了出门散散心?还是对于自己的婚姻生活感到了厌倦?

马良民将目光无意识瞥向墙上的昆明旅游图时,他看见了D城。由此及彼,他想到了居住在D城的前妻吴芳华。刹那间,D城这个渺小的地名变得清晰而突出。这个时候,马良民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滞留在昆明,看望康叔只是母亲的心愿,看望前妻才是自己的心愿。驱车前往D城的路上,马良民从手机上翻找到了前妻的手机号,那是几年前的一次聚会时,朋友转给他的一个号码。他一直没拨打过,也不知道前妻是否仍在使用。

驶入D城时是正午,马良民想了想便拨打出了这个号码。响到第三声时,电话通了,对方却是个男声:“喂,你好。你是马良民吗?……哦,我是吴芳华的爱人,叫我老杨就行……什么?你现在到D城了啊……好的,我过来接你……”

老杨是个秃顶,背有些佝偻,不多的头发也是灰白相间,看上去显老。人倒是热情,和马良民第一次见面,像老朋友一般,坐在副驾驶位上给马良民带路。七拐八弯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小区。楼房比较陈旧,大热的天,院落里没几个人。也许,吴芳华得知自己来了,正在家中炒菜吧,过去她总是变着花样地弄饭菜给马良民,左邻右舍都说马良民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上楼梯时,马良民才想起忘记买点儿东西上门了。老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能来就好,讲究那些干吗呢。”

进门后,一抬头,马良民看见客厅的墙上赫然悬挂着吴芳华的一幅黑白像,是标准的遗像。马良民惊得连拖鞋都忘记换了。

“走了快五年了。她说有一天你会来看她的,今天你总算是来了。”老杨淡淡地说。

马良民稳住心神,接过老杨递来的茶水,说:“我只是路过,单位同事还在昆明等我呢。”他鼓起勇气和墙上的前妻对视。遗像中的前妻是他们离婚不久之后的模样,忧郁的眼神穿越岁月的尘埃凝望着马良民。她有话要说,又似乎把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尽。

和钟兰兰不同的是,前妻吴芳华根本管不了马良民。经济上管不了,身体上也管不了。马良民掌握着自己的财政,每月只拿出象征性的一点儿钱交给吴芳华,日常开支全部由吴芳华负责。剩下的大部分钱马良民用途广泛,聚餐啊打牌啊唱歌啊,当然,和洗头房的妹子打情骂俏也是马良民乐此不疲的事。吳芳华是个安静的女人,性格安静也就罢了,结婚三年了肚子也静得如一潭死水。他们去医院检查过,诊断结果是吴芳华输卵管功能障碍。这样的结果让马良民心灰意冷。他时常夜不归宿,有时甚至趁吴芳华不在家时,带洗头的妹子回来睡觉。那天早晨,马良民和洗头妹还在酣睡,和工友调班回家的吴芳华开门进家,看见自己的双人床上睡着个陌生女人。床头墙上悬挂的结婚照被反扣着。吴芳华不言语,皮鞋也不脱,就踩上了双人床,将结婚照重新翻到正面。吴芳华俯视着床上赤裸裸的丈夫和洗头妹说:“不该这样悬挂的,这是我们的结婚照啊。”

马良民是净身出户,其实也就是留了套房子给吴芳华,账上的存款足够马良民另起炉灶。和钟兰兰结合后,马良民才发觉女人之间的差异之大。钟兰兰以闪电般的攻势,垄断了马良民的经济和身体。马良民也曾经萌发过摆脱钟兰兰的想法,但这个幼稚天真的想法刚出摇篮就被扼杀。钟兰兰以跳楼相威胁,楼顶的寒风吹得马良民斗志全无,想想钟兰兰给了自己一个七斤半重的大胖小子,只好向钟兰兰俯首称臣。这一俯首,倏忽间就过了11年。

马良民和老杨的晚宴从正午开始,一直吃到暮色四合。

他们喝的酒和说的话一样多,期间,两个男人还频频举杯向墙上的吴芳华致意。老杨让马良民睡客房,自己摇晃着进了卧室。半夜,马良民起来撒尿,看见客厅亮着微弱的红光,一瞅,是墙上的吴芳华遗像下方置了块小木板,两盏电子长明灯正亮着。屋子里的气氛仿若灵堂,吴芳华音容宛在,表情比白天要柔和许多,甚至面带喜悦,她难道是对马良民来看望自己感到高兴?马良民怔住了,忘记去厕所撒尿。看着看着,马良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5

钟兰兰和马良民的冷战结束于一周之后。

这天下午,钟兰兰从菜场买回来一只土鸡和一条中华鲟,外加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回来就开始烹调,厨房里热火朝天的,过年一样热闹。马良民下班后,感觉怪异,在客厅坐了会儿,就去厨房。钟兰兰系着围裙,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也顾不得去擦。她拎着锅铲,在油锅里翻炒着鱼香肉丝,油烟机呼呼响着,燃气灶上清炖的土鸡咕嘟咕嘟冒着扑鼻的香气。马良民挓挲着双手,问钟兰兰是否需要帮忙。钟兰兰说不要,如果没事的话,在旁边聊两句就行。

钟兰兰说:“我听说……吴芳华去世了?”

马良民一愣:“——是啊,五年了。”

钟兰兰又说:“那你到底去没去过D城?”

马良民又一愣:“人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要去呢?”

钟兰兰笑了起来:“马良民,上次我是诈你的。你为什么要撒谎说去了D城呢?”

马良民附和着傻笑起来:“我撒谎了吗?也许,说不定我还真是路过了D城呢?”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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