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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消失”的卡舒吉:一桩事后张扬的凶杀案

2018-11-14刘怡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44期
关键词:卡舒吉穆罕默德王储

刘怡

10月25日,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市民手举蜡烛和卡舒吉的照片,在沙特阿拉伯领事馆门前举行抗议示威活动

“丽思-卡尔顿循环”

2012年,总部设在伦敦的世界旅游交易会(WTM)宣布将当年的全球酒店业工程与设计大奖颁发给沙特阿拉伯新落成的利雅得丽思-卡尔顿酒店。在颁奖词中,大会代表盛赞这家占地52英亩的五星级酒店“兼有华丽园林之美、宽敞空间之便与环球美食之享”,可谓“整个沙特最适宜举办大型会议的场所”。2014年,造访利雅得的美国总统奥巴马应邀入住该酒店的皇室套房。2017年5月,有55个国家和地区政府首脑出席的利雅得峰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面积超过5700平方米的会议室和宴会厅举行。上任后首度出访国外的美国新总统特朗普,在这里签下了人类历史上金额最高的一笔军火交易订单,包含意向合同在内的总金额超过3500亿美元。

17个月过后,当初列席峰会的美国国务卿蒂勒森、伊拉克总统马苏姆、马来西亚总理纳吉布、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等多位要人,或者已经黯然引退,或者被迫锒铛入狱。作为会议主办者的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以下简称MBS),则开始在丽思-卡尔顿招待一群“画风”截然不同的新朋友。2018年10月23日下午,王储带着平静的神情走进那间熟悉的会议大厅,朝来宾们挥手致意。镀金沙发座椅上一串醒目的空位显示:尽管这次名为“未来投资倡议”(Future Investment Initiative)的峰会商业属性远大于政治性,不少收到请柬的贵宾依然不愿在这个敏感时刻现身于利雅得,以免遭受舆论攻讦。但王储的兴致并未因此遭到破坏:他径直走向俄罗斯直接投资基金(RDIF)CEO、俄联邦国家杜马投资委员会副主席基里尔·季米特里耶夫(Kirill Dmitriev),与这位普京女儿的密友相谈甚欢,并向到场的记者表示:“朋友越多,财富越多。”季米特里耶夫也不失时机地恭维道:“沙特阿拉伯是我们的好伙伴。”历时三天的峰会结束后,沙特经济与发展事务委员会发布消息称:新达成的投资协议总额在500亿美元以上,市场对沙特依旧看好。

但穆罕默德亲王的“朋友”名单里,显然已经不包含一年前还在峰会上与他同席而坐的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也不包含后者的顶头上司、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埃尔多安(Recep Erdogan)。10月23日,即王储在丽思-卡尔顿现身的同一天,埃尔多安在安卡拉大国民议会总部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指责沙特政府在土耳其领土上实施了一起“有预谋的凶杀”。他言之凿凿地表示:“就在卡舒吉先生第一次造访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之后不久,部分领事馆工作人员突然启程回国。他们是在沙特制订一份‘路线图,一份行动计划,并为此做好准备。接着,一支由15名沙特人组成的行动团队分批抵达了伊斯坦布尔。他们之中有将军、高级情报人员和法医官,全都具备参与一起谋杀的某种资质或能力。卡舒吉遇害当天,这15个人统统聚集在伊斯坦布尔,他们是受谁指使?”“下达谋杀指令的人需要和执行者承担相同的责任,如此方能令全球舆论满意。”

10月15日,在沙特调查人员抵达该国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之后,一名工作人员奋力关上大门,将蜂拥而至的媒体记者阻挡在外。当天稍晚时,沙特方面允许土耳其警察进入领事馆,但土方调查人员称现场已被清洗粉刷过

在两国之间掀起轩然大波的这桩奇案,始于2018年10月2日异见记者贾迈勒·卡舒吉进入沙特驻伊斯坦布尔使馆后的神秘失踪。尽管迄今为止仍未寻获受害者的遗体,且国际法公认的领事特权限制了当地警方进入领馆搜查的权力,土耳其政府依旧根据其情报机关提供的线索做出判断:卡舒吉已在领馆内遭到残忍的谋杀,尸体被带走抛弃,而暴行的策划者正是最近两年来在中东政治中大出风头的穆罕默德王储。沙土两国在叙利亚内战中存在的事实对抗状态,与埃尔多安急欲摆脱汇率不稳和通胀率激增的意愿相结合,使土耳其政府迫切希望借此机会将沙特置于受声讨和孤立的境地。而这一切,又因为卡舒吉的双重背景,变得越发复杂——自2017年6月起,卡舒吉已经移居美國,并成为《华尔街邮报》的专栏作家。他所遭遇的厄运,使美国主流媒体几乎一致站到了沙特政府的对立面。这无疑令丽思-卡尔顿酒店的座上宾特朗普感到相当尴尬。

而导致卡舒吉“被消失”的原因,再度和利雅得那座奇妙的丽思-卡尔顿酒店联系到了一起。2017年11月4日,穆罕默德王储在国内发起了声势浩大的反腐败行动,包括11位王室成员和近30位前政府高官、富商巨贾在内的政商精英在摄像机镜头前被捕,随后被软禁到丽思-卡尔顿酒店内。其中最受关注的一位,便是卡舒吉长期的密友和合作者、“中东巴菲特”瓦利德·本·塔拉勒(Al-Waleed bin Talal)亲王。今年1月27日,瓦利德在缴纳了总额近60亿美元的罚金后获得释放,同时还公开表态支持堂弟穆罕默德王储的改革。但曾在亲王名下的阿拉伯新闻频道担任总编辑的卡舒吉却不为所动,依旧利用美国不受限制的舆论环境发出形形色色的批评之声,最终招来杀身之祸。这桩事后张扬的凶杀案,不仅使穆罕默德王储主推的“愿景2030”改革的可信度受到越发深重的怀疑,对美沙土三国关系也将产生始料未及的影响。如同英国《卫报》为卡舒吉撰写的讣告所言:“他的惨死使他成为一名殉道者。而他所属的那个王国,从此将无法摆脱来自全球的警惕。”

在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中死于非命的著名记者贾迈勒·卡舒吉(1958~2018)

不一般的卡舒吉

倘若在英文维基百科网站上检索Khashoggi(卡舒吉)这个姓氏,将会得到7个人名结果;除去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本人外,其余6位皆是他的亲属。这种情况在今天的沙特阿拉伯并不罕见:直到20世纪初为止,奥斯曼帝国治下的阿拉伯半岛依然是一个民族成分复杂的混居地带。在红海沿岸的汉志地区,突厥人、亚美尼亚人、库尔德人和犹太人济济一堂,成为多数阿拉伯人之外别具影响力的少数族群。伊本·沙特统一半岛腹地之后,一部分少数族裔成员选擇继续留在新成立的沙特王国,并将姓氏改成了更符合阿拉伯语发音的写法。由于总数不多,且不与阿拉伯人通婚,这类“归化”公民往往集中于少数几个家族。土耳其裔血统的卡舒吉家族便是如此,他们的姓氏来自突厥语单词Ka……k……,意为“制勺匠”。

贾迈勒·卡舒吉的祖父穆罕默德·卡舒吉出生于圣城麦地那,上世纪20年代在大马士革和巴黎修读过临床医学,随后成为沙特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和卫生部官员,并曾担任开国国王伊本·沙特的私人医师。这种安排符合沙特王室的一贯调性:在重要的技术岗位上,适合提拔无党羽、无根基的外来者,因其家族富贵完全来自国王的恩赐,不易产生叛意。和老卡舒吉一样成为沙特王室利益关系网成员的,还有来自也门的新兴建筑业巨头穆罕默德·本·拉登。老卡舒吉的长子阿德南在“冷战”时期是中东最著名的大军火商之一,曾经深度卷入80年代的“伊朗门”事件。阿德南的妹妹萨米拉则嫁给了埃及亿万富翁、巴黎丽兹酒店的拥有者穆罕默德·法耶兹。而贾迈勒·卡舒吉是穆罕默德的次子艾哈迈德与一位阿拉伯妇女之子,属于家族第三代。

和许多出身名门的沙特世家子弟一样,卡舒吉在青年时代前往美国留学,取得了印第安纳州立大学的工商管理学士学位。27岁那年,他开始为吉达的英文报纸《沙特公报》撰稿,自此投身新闻生涯。在文化背景和思想倾向上,卡舒吉并不是一位自由主义者:他推崇穆斯林兄弟会的泛伊斯兰主义理念,倡导建立以现代科技、大众教育和保守的文化政策为特征,同时依然尊奉古兰经教义的新型伊斯兰政体。他还曾不止一次宣称:1979年之前沙特王室奉行的淡化宗教色彩的“开明专制”模式,正是阿拉伯半岛最理想的政体。有鉴于此,鼓吹世俗化的自由主义者认为他的立场失于保守,传统的瓦哈比派则视他为离经叛道的“背教者”。

阿富汗战争后期,自感备受对苏“圣战”鼓舞的卡舒吉曾前往前线进行采访,并在那里结识了另一位家世不凡的沙特名流、未来的恐怖主义大亨奥萨马·本·拉登,两人一度过从甚密。整个90年代,卡舒吉的足迹遍及阿富汗、阿尔及利亚、苏丹和中东诸国,除去继续报道拉登的后续经历以及全球范围内涉及穆斯林群体的冲突外,也在进一步完善他对“伊斯兰式现代化”理念的看法。1999年,他开始出任英文《阿拉伯新闻报》副总编,2003年转任《祖国报》总编。在担任这一职务的短短两个月里,他疾言厉色地批判教士阶层对沙特政治和社会生活的干预,因此被迫离任出国。但西方舆论也从此视他为沙特内部改革派的头号发言人。

这多少是一种误解——尽管卡舒吉自始至终以立场超然的知识分子自居,但他从未抗拒从自己显赫的家世背景中获益。两位沙特王室成员对卡舒吉的成名起到过不可替代的作用:其一是长期执掌沙特情报机构的图尔基·本·费萨尔(Turki bin Faisal)。在1979年,正是图尔基力主沙特充当反苏“圣战者”的财政和组织后盾,将整个中东世界的年轻抵抗者送往中亚,也是他最早安排本·拉登前往巴基斯坦与“圣战者”们会合。卡舒吉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即与图尔基有过密切接触;英国著名周刊《旁观者》(The Spectator)据此推断,他很可能充当过沙特情报机构的线人,并为他们兼任监视本·拉登的工作。2003年被迫辞职之后,卡舒吉再度得到了图尔基亲王的庇护,成为后者担任沙特驻英国和美国大使时的媒体助理。2007年,他再度成为《祖国报》总编,三年后由于批评政府的宗教政策再度挂冠而去。这一回,他开始向第二位贵人瓦利德亲王求助。

2015年初,将媒体产业视为自己商业帝国重要组成部分的瓦利德高调宣称:他将在巴林建立一家面向全球市场的新电视台“阿拉伯新闻频道”(Al-Arab),与声名在外的卡塔尔半岛电视台进行竞争,而卡舒吉将成为这家新电视台的总经理兼总编辑。按照瓦利德的设想,半岛电视台代表的是中东世界的民粹主义观点,而总部设在迪拜的阿拉比亚新闻频道(Al Arabiya)立场更接近沙特政府;他的新频道将在两者之间实现折中,以不提倡暴力革命为前提,争取更大限度的言论自由和政治自由。然而“自由”的有效期仅仅持续了11个小时:在2月1日开播首日,卡舒吉就安排记者对巴林政治反对派领袖哈里尔·马佐克进行采访;震怒的巴林政府当即决定关停该频道,使瓦利德和卡舒吉的宏伟理想“突然死亡”。此后卡舒吉基本失去了在波斯湾沿岸国家,尤其是沙特阿拉伯国内的发声渠道,只能转而为英美报刊撰稿,直至2017年最终选择出走美国。

对2015年开始执掌大权的穆罕默德王储其人,卡舒吉始终抱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感。尽管王储所鼓吹的改革方针,例如给予妇女更多社会自由、进一步推进沙特经济的全球化、解除教士集团干预社会和政治秩序的权力等,似乎与卡舒吉的个人主张有着颇多吻合。但他认定MBS企图将改革事业作为强化个人专权的工具,且其进攻性的外交路线有害无益,因此毫不犹豫地发出批评之声。2018年3月,他在给《卫报》撰写的专栏中批评王储“正在把国家从昔日的极端宗教主义扭转向‘除去我的改革以外再无他途的个人极端主义,并对哪怕是最温和的批评者采取粗暴的逮捕手段”。当卡舒吉的长期资助者瓦利德亲王被关入丽思-卡尔顿酒店之后,他在拥有200万粉丝的推特(Twitter)上将王储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相提并论,指责MBS“年纪轻轻却已经学会了一套粗暴对待批评者的手腕”。在遇害前最后几个月为《华盛顿邮报》撰写的英文专栏中,卡舒吉逐一批驳了王储对黎巴嫩、伊朗、卡塔尔和也门采取的强硬政策,认为那不过是徒劳无益地浪费国家财富。

卡舒吉并不是唯一一位对穆罕默德王储做出严厉批评的知名人士。自2016年沙特全面启动被称为“愿景2030”的经济和社会改革以来,欧美经济学家和自由派政治评论家曾不止一次对其合理性提出过质疑。流亡海外的“自由亲王运动”领袖、绰号“红色亲王”的塔拉勒·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他是瓦利德亲王的父亲)甚至公开质疑萨勒曼国王传位给MBS的安排的正当性。但卡舒吉的身份来得着实特殊——作为非阿拉伯人血统的“归化”国民,他的家族和拉登父子一样,完全是仰仗沙特王室的宠信方能登堂入室。在穆罕默德王储心目中,卡舒吉的身份首先是“家奴”,随后才是知名新闻记者和社会名流。对塔拉勒亲王这样的王室至亲成员的攻击,MBS可以视之为“家事”,不做理会;但对卡舒吉的“背叛”,他却断然无法容忍,务必加以严惩。

不仅如此,卡舒吉对MBS的叔父、已故的阿卜杜拉国王的温和改革政策的赞赏,以及他和图尔基、瓦利德两位王室成员之间的密切关系,还使他在不经意间卷入了沙特王室的宫廷斗争。现任国王萨勒曼(MBS之父)属于伊本·沙特的子嗣中著名的“苏德里七兄弟”(Sudairi Seven)之一,其母亲乃是内志地区最著名的贝都因游牧部落苏德里家族的成员。1982年至今,“苏德里七兄弟”中先后有两人登基即位,两人成为王储,权倾一时。萨勒曼国王在2017年6月将MBS确立为王储,更是进一步保证了未来沙特王国的统治者将从苏德里家族的后裔中产生。而2005~2015年在位的阿卜杜拉国王虽不是苏德里家族成员,却因为谦冲自牧的个性和灵活精明的头脑,颇受相当一部分王室成员的敬爱。在2017年11月的大逮捕行动中,阿卜杜拉国王的两个儿子米塔布(前国民卫队司令)和图尔基·本·阿卜杜拉(前利雅得省省长)同样遭到波及,在王室内部引发了不小的争议。而卡舒吉既以阿卜杜拉的怀念者自居,理所当然地就被MBS视为内部反对力量的发言人。

基于沙特王室长久以来的平衡传统,新国王即位之后,对已故国王的子嗣往往须以托付要职的方式予以优待;王室重要成员在出任部长级职务、担任驻外使节以及涉足商业活动时,也有着极高的优先权。是故尽管“苏德里七兄弟”及其后裔已经成为最大赢家,王室内部的资源分配依然处于相对分散的状态。卡舒吉常年身居美国,背后有图尔基的情报、外交资源和瓦利德的雄厚财力作为倚仗,又对阿卜杜拉国王及其后裔怀抱好感,隐隐已有“另立中枢”的势头。他在《华盛顿邮报》上的专栏文章长期被翻译成阿拉伯语传播到中东世界,在沙特国内赢得了一批沉默的支持者。而卡舒吉甚至已经开始寻求组建政党——据《旁观者》在10月13日披露,卡舒吉正在筹组一个名为“立即为阿拉伯世界取得民主”的政治运动,力图将MBS政权的批评者结合成一个整体。无论这一行动的目的是支持王室内部的某位挑战者,还是探索一种全新的非君主专制政体,对穆罕默德王储来说都将是最可怕的心腹大患。最终,他下定了尽快对这位反对者做出肉体消灭的决心。

10月23日,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出现在当天开幕的“未来投资倡议”峰会现场。受卡舒吉事件影响,包括美国财政部长姆努钦在内的多名重量级人物宣布将缺席该峰会

盖棺论未定

哈蒂丝·坚吉兹(Hatice Cengiz)亲眼看着自己的未婚夫两次走进沙特驻伊斯坦布尔领事馆:第一次是在9月最后一周,第二次则是在10月2日下午。按照埃尔多安的描述,正是在这之间的一个星期里,由15人组成的暗杀小组潜入了土耳其。10月2日下午,坚吉兹就在领馆门外等候,却再也没有见到卡舒吉的身影。

还有十多天就将迎来60岁生日的卡舒吉,此前曾经有过两段婚姻,均以破裂而告终。2017年秋天选择出走美国之后,他在弗吉尼亚州置办了一处房产,并已经申请到了绿卡。位于华盛顿的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也向他提供了一个研究员职位。不过在安顿好未来在美国的生活以前,他打算先和在土耳其结识的女博士生坚吉兹缔结第三段婚姻。为此,卡舒吉来到未婚妻求学的城市伊斯坦布尔,进入沙特领事馆,申请开具一份证明他已处于离异状态的文件。10月2日,他正是前去领取这份证明的,未曾想迎来的却是终结。

根据土耳其政府和伊斯坦布尔当地报纸《每日晨报》(Daily Sabah)披露的信息,就在10月2日之前的几天内,沙特国家情报机构“穆卡巴拉”的一位要员阿西里少将亲自挑选了一支由15人组成的“老虎队”,安排他们变换身份潜往土耳其。这15人中包含一名精通国际法的资深外交官,7名曾经担任王室保镖的王家卫队军人,一名与卡舒吉身高、体态相仿的中年男子,以及沙特法医学会主席。据土耳其警方透露,在抵达伊斯坦布尔之后,“老虎队”曾经在郊区进行了踩点,似乎是为了寻找理想的抛尸地。根据土耳其警方公布的部分调查报告,当卡舒吉进入领事馆之后,在十几分钟内就被酷刑折磨致死,遗体被肢解后从领事馆后门带出,被抛弃到几处不同的地点。总部设在伦敦的网络新闻媒体“中东之眼”(沙特政府指责其运营资金来自卡塔尔政府和穆斯林兄弟会)更是事无巨细地描述称:“老虎队”中的法医官在音乐声中操起骨锯,将还在喘息的卡舒吉活活锯成一堆残肢。他的一截手指被切下,带回国作为向穆罕默德王储表功的证据。与此同时,那名与卡舒吉体态相仿的沙特男子从领事馆后门溜出,堂而皇之地在街道上露了几面,试图以此给调查人员造成迷惑。

由于在领事馆正门始终没能等到未婚夫现身,坚吉兹和弟弟在10月2日傍晚选择报警。随后的一个多星期里,土耳其警方陆续通过媒体披露了大量与案情有关的细节。或许是为了掩盖该国情报部门曾在沙特领事馆内安装窃听设备的隐情,许多曝料信息并無视频或音频佐证,但足以说明沙特政府与卡舒吉之死存在直接关联,并且矛头直指穆罕默德王储本人。据卡舒吉生前服务的《华盛顿邮报》报道,与土耳其方面共享调查信息的美国情报机构在10月9日也承认:他们在事前曾经截获沙特官员讨论“抓捕”卡舒吉一事的通信记录,但并未向卡舒吉本人发布警告。而沙特政府自始至终否认卡舒吉在领馆内失踪,更不承认与本国政府有关。

10月8日,一名华盛顿市民装扮成沙特王储穆罕默德的造型,伸出“血手”,在沙特驻美大使馆门前举行抗议示威。卡舒吉事件造成的外交风波,使得与穆罕默德王储关系密切的特朗普处于相当尴尬的境地

然而燎原之火此时已经燃起。卡舒吉在西方媒体圈的声望、他的土耳其血统,以及他作为美国O类签证持有者和永久居民的身份,都使得沙特政府对事件做出“冷处理”的企图以惨败告终。曾经对穆罕默德王储评价颇高的共和党资深参议员林奇·格拉汉姆率先在国会发声,要求特朗普政府针对此事制裁沙特。国会两党多名参议员致函白宫,要求援引《全球马格尼茨基人权问责法》就此事展开调查。包括美国财长姆努钦和多位金融巨头在内的欧美商界人士均发表声明称:不會出席10月23日在利雅得召开的未来投资倡议峰会。

10月17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紧急飞往中东,先后与穆罕默德王储、沙特外交大臣朱拜尔以及土耳其调查负责人举行会谈,要求沙特方面接受与土耳其进行联合调查的安排。三天后,沙特官方媒体公布了一份不完整的调查报告,首度承认卡舒吉系于10月2日下午在领事馆内的一场争吵中,被“致命的拳斗”夺去了生命,且相关涉案人员试图掩盖真相。穆罕默德王储随后下令将包括阿西里少将在内的5位高官免职,并逮捕18名与此案有关的外交和情报人员。到了10月25日,即装运卡舒吉遗体的沙特外交车辆被发现(遗体至今下落不明)之后三天,沙特政府再度承认凶杀系出自预谋,但依旧否认王储或其幕僚班子与此事有关。

年轻的王储或许会对自己选择在2018年这个多事之秋执行暗杀令感到后悔。几个月之前,借由俄罗斯提供的中介,沙特和土耳其这两个在叙利亚问题上存在严重对立的国家似乎已经处在了全面和解的边缘。但随着全球新兴市场在2018年迎来大范围的经济波动,汇率、通胀率双双告急的土耳其政府迫切需要一个外交事件来摆脱现实困境。而沙特政府的肆无忌惮和惨无人道,使埃尔多安获得了最理想的子弹——在卡舒吉事件发生之前,保守化倾向严重的土耳其政府正在成为全世界自由主义者攻击的靶子。但仅仅几个星期之后,安卡拉当局的面目就变成了正义、真相和新闻自由的维护者。埃尔多安希望抓住这个始料未及的良机:他不仅继续对穆罕默德王储的个人品行进行炮轰,还暗示萨勒曼国王需要当机立断、抛弃这个捅出通天窟窿的儿子。而土耳其与美国之间阴晴不定的关系,也由于土方在案件调查上的高度公开,呈现出明显的转暖趋势。

更棘手的考验,不仅会落在向来自信满满的穆罕默德王储头上,对即将迎来中期选举的特朗普同样是巨大的考验。卡舒吉事件曝光之初,这位言行无忌的美国总统一度宣称,作案者或许是某个“独行杀手”。但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特朗普被迫承认:他正面临自上任以来“最艰难的外交政策课题”。这种艰难性,部分正来自他的大女婿、总统高级顾问贾雷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恰恰是库什纳促成了沙特与以色列政府的接近、那笔3500亿美元军火订单的签署,以及穆罕默德王储与特朗普本人的多次会面。毫无意外,在2017年的上一届未来投资倡议峰会上,库什纳就端坐在王储身旁。而他们开会的地点,依然是那家被奢侈、欲望和暴力笼罩着的——利雅得丽思-卡尔顿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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