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克敏

(桂林电子科技大学，广西 桂林 541004)

《影》是张艺谋执导的最新电影作品，于2018年9月30日在中国内地正式上映。第55届金马奖，《影》获得最佳视觉效果、最佳造型设计、最佳美术设计等奖项，张艺谋导演更是凭借电影《影》夺得金马奖最佳导演奖。有媒体评价称：《影》“可能是张艺谋导演迄今为止导演的最令人惊艳的电影”，“精心设计的动作场面，彰显出张艺谋典型的气韵和想象力”。《影》延续了张艺谋一以贯之的大场面，无论是构图抑或背景文化，都与其早前作品《英雄》(2002年)不无二致，不过不同于《英雄》中遭遇百般诟病的“万人团体操”式的大场面的构造方式，张艺谋此次通过水墨画般的置景主调、重重林立的屏风场景、以固定机位拍摄的静态美感十足的慢镜头以及对人物形象个人色彩的塑造完成了电影的整体故事架构，一改个人阻挡时代巨轮的创作思维模式，转而以描摹时代对个体命运的嘲弄将人物不断觉醒的个人意识刻画得丝丝入扣，直击暗流涌动的权谋舞台上在权力与欲望的政治寓言下悲悯小人物关于自我身份的疑惑与诉求，从而达成对权力、人性的控诉和哀鸣以及对自由的追问。

《影》取材自中国内地作家、编剧朱苏进的作品《三国·荆州》，不同于原著的三国历史背景，《影》将故事背景做了完全虚拟的架空式处理，关羽“大意失荆州”的历史被高度复杂化地展演出来。《影》讲述的是一个关于替身的故事，这部电影的整体叙事动力，全部由影子境州这个人物角色来推动。子虞与境州一为真身，一为影子，二人体态上的衰老与强壮，为人处世的狠毒与坦诚，身份上的奴役与被奴役，构成了强烈的戏剧冲突，将境州这一人物角色所承载的厚重的悲剧色彩深刻地表现了出来，从而构成电影阐发自由主题的起点。由此生发的关于自由的讨论落在每一位主要人物角色的运筹帷幄中，无论是英雄、领袖，抑或流寇、恶人，都在各自的机关算尽中不断沉沦，在追寻自由的道路上逐渐迷失自我，进而走向毁灭，纵使最无辜的境州，也在遭遇了权力与命运的作弄后，丧失本真。另外，电影仅有的两位女性角色——小艾和青萍，也以一场场超越道德所处境遇的大动干戈表明自身对自由的无限向往，透露了张艺谋关于政治原理和文化真相之讽喻。

一、身份桎梏的挣脱与重陷

《影》的故事设定，亦匪夷所思，亦致敬意味非常：沛国都督子虞收复领地境州失败，并大败于领地首领杨苍身负重伤，伤后的他身体迅速老化，形容枯槁，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体状况，启用影子境州，令其代替自己活跃于人前，并企图通过境州再战杨苍，以收回尊严与失地。整个过程，影子境州都是一个被动的服从者。从被子虞的叔父收养和密训，到代替子虞舌战朝堂、征战沙场，没有人征求过境州的意见，或许，无论他同意与否，都不甚重要。作为一个替身，为主人挺身而出是他的职责，从成为影子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自我。甚至，他连一个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只配拥有一个主人心心念念的失地的地名为代称。人前，境州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都督，连主公都要忌惮他几分；人后，境州是奴才，也是失去自由的木偶，任凭子虞折磨和调遣。成为影子后的境州，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而是一个在将相权谋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傀儡，人生铺满灰暗的无奈与苍凉。在真正被启用为影子之前，境州是有机会跳脱控制，恢复自由的，诚如小艾所言：“其实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拒绝，可以逃跑，为什么你一直都如此服从？”境州的回答简洁却道明一切：“因为你。只要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愿意为你而做。”遵循自我，表露心声，直面情愫，于境州而言，这是他遵循自我之路吹响的第一个奏章。不过此刻的他，介于对子虞的畏忌，选择将爱情的种子深埋，觊望以一场复仇的胜利换取身份的自由和与母亲的团圆，从而坚定固守着作为影子的本分，毅然代替主人走上一条百死一生的雪耻之旅。不过激战过后，当发现母亲被刺身亡，境州被彻底激怒了，内心的良善伴随他与主人之间的决裂被一点点深埋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成长力量，迫使境州从影子的身份中成功逃离，完成自我的蜕变，变成另一个野心家为自己而活。

从始至终，《影》赋予境州的，都不是温暖的抚慰与怜悯，境州最终的选择，也不过是从一个影子身份跳入另一个影子身份，他的一生都要被影子的身份所累，这是历史之残酷，也是人性之复杂。《影》之主题深刻之处，也正是如此——不只揭示阴谋，更将讨伐的矛头指向阴谋背后的权力和欲望。这是封建建制对人的锁固，更是现代语境下剥离人类社会角色职能的欲望母题的再现：所有个体都有各自的身份处境，自由是个体毕生之所寻。

二、自由所向的女权觉醒

在以男性为主导的权力体制中，女性拥有极低的话语权，诚如《影》所构建的这个虚拟的封建制沛国，女权的觉醒都要经过飞蛾扑火般的淬炼。《影》全篇只有两个女性角色，一位是足智多谋的小艾，一位是内心澄澈如水的青萍，二者作为电影的情感线索出现。

小艾同时拥有子虞和境州两人的爱情，不同的是，子虞爱她如谋士，境州爱她如至宝。小艾与夫君子虞和影子境州共同构成了一段病态的三角关系，所有的一切，她既是见证者，也是催化者。为了给子虞的复仇之路扫清障碍，她甘愿付出所有，为的是尽一位人妻的职责。不过，她始终是爱境州的，她是唯一一个在乎境州死活的人，境州临行前两人忘我拥吻证明了所有。不过这一切触怒了一直在密室窥视他们的子虞，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暗杀与背叛。小艾对待爱情的态度单纯且彻底，不过却在沾染了仇视的鲜血后变得悲凉不堪，好在她的真心并未错付，到头来，她终究获得了境州深深的依恋。某种程度而言，小艾与境州之间的爱是一场僭越道德的不伦之恋，似乎并不值得称颂，不过这又不失为一场自由所向的女权觉醒的胜利，更是张艺谋典型的讽喻之笔，以“反道德”大论道德主义，显示出一种独特的雄健创作风格。

青萍是《影》中那个局势动荡、机关算尽的世界中的一股清流，她性情直爽，快意恩仇，无意于国家纷争，更不愿沦为权势相争的工具，一心追逐自我，拒绝顺势而为。她用生命守护的尊严与自由，恰似一曲女性自由的赞歌，激荡于每位观者心间。

三、结 语

《影》关于替身这个意向的设定，在中国电影市场中并不多见。不少人将《影》视为张艺谋向黑泽明的《影子武士》的致敬，不过细细比对便可发现，除了共用了一个相同的意向——影子，这两部电影再无其他相似之处。《影》中关于替身的故事，实质上是张艺谋关于人性与自由的深刻思考。电影中影子在真身阴影笼罩下产生的身份疑惑和自由诉求，既表明了小人物在时代下的无可奈何，又对个体在权力、欲望、人性的激荡中的个人价值进行了追问，将自由主题烘托至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