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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的风月

2018-11-13杨永磊

延河·绿色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上官

杨永磊

漫天的风雪中,他牵着居江月的手一路跑一路跳地来到对面的小店吃酸菜炖肉。

于是,人们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两个既不像母子,也不像姐弟,更不像恋人的人,为了躲避这筛面一般的雪花,牵着手一路狂奔。到了店里,她帮他抖落身上的雪,他帮她抖落身上的雪,搓搓自己冻得通红的脸蛋,老板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了一朵苦菊:“还是老样子呗?”露出了黄黄的大板牙。

她点了点头,点上一支烟“扑哧扑哧”抽了起来。他打量着这个不起眼的小店,桌面油腻,地面肮脏,电视机上落满了灰尘,墙上的挂画暗黄陈旧。几分钟的工夫,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酸菜炖肉端上桌来。米饭和馒头不限量。他看她没有给钱的意思,走到老板娘身边说:“多少钱?”“十三块钱。”老板娘不看钱,只是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不住地打量他。

她吃米饭,把汤汁淋在米饭上,拌拌;他吃馒头,把汤汁盛在小碗里,用馒头蘸着吃。他浑身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筷子,呼吸急促,感觉胸口要爆炸了。她气定神闲地掐灭烟头,把最后一口烟恶作剧般徐徐吐在他脸上,端起碗来狼吞虎咽。老板是个干巴老头,给他们做完饭,也坐在老板娘身边抽起烟来,用同样的眼光盯着他看。

吃完饭,两个人刚要走,老板娘突然说:“月妹子,这还是个小孩子啊!”

“人家还有半年就大学毕业了。”居江月皱了皱眉头,点上一根烟,牵着他的手,挑起棉帘子,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中。

登记房间的时候,前台老头看了一眼身份证:“上官文远。姓上官的不多哇!”老头说着,又把身份证上的照片跟他的脸仔细比较了几次。

交完钱,上官文远跟着她“蹬蹬蹬”上楼去。他仰头看着她一扭一扭的屁股以及被深蓝色牛仔裤和黑色长筒靴包裹着的腿,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他一发狠,突然扑上去,差点把她扑倒在楼梯上。

“你疯了?有监控。”居江月喘息未定,拢着乱发看着她。

到了房间,上官文远关好门,还没来得及脱外套,就被居江月扑倒在床上。

到大庙找我。

这是居江月最常跟上官文远说的话。她对他永远只有两句话——“到大庙找我”,或者“没空”。

“到大庙找我”的意思是居江月今天可以跟他见面。上官文远收到短信后,心狂跳起来,换一身干净帅气的衣服,找个借口离开宿舍,从学校游泳池边的自动取款机里取出一百块钱,然后坐上13路公交车,从起点到终点。

终点站是般若寺。居江月不会玩手机,也不认识几个字,打不出“般若寺”几个字,因此“般若寺”统统用“大庙”代替。般若寺位于长春市最繁华的商圈重庆路东南侧,香火不断,钟磬常鸣。在如此繁华的地段有一处如此清静的寺院,实属不易。上官文远记得自己第一次坐公交车到般若寺下车,去重庆路逛商场,在车上远远看到数十米高的观音菩萨雕像,不由得心头一震。及至到了正面,看到观音菩萨一手持净瓶,一手持柳枝,法相庄严,面目慈祥,赶紧低头“阿弥陀佛”了一番。

“没空”的意思是今天绝对不能见面。上官文远曾在逍遥之后搂着居江月,向她求证“没空”都有哪些具体情形,得到的答复是:来例假、心情不好、生病、忙于打麻将、不在长春、跟其他男人约会。说到最后一种情形时居江月看了上官文远一眼,上官文远强装镇定,浑身却不由自主地一阵发烧。

每次跨上去大庙的公交车,上官文远就浑身颤抖起来。事实上,他在自动取款机旁边取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颤抖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可是到了终点站,跳下车,浑身已经像熊熊燃烧的火炭一样滚烫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踉踉跄跄向前走,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几个和尚,或者去般若寺烧香的信众。他忙不迭地赔不是,继续往前走,穿过一条街,从一条胡同钻出来,就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刚才还是高楼林立、人声鼎沸的商业街,转眼间就到了一个手工业的大世界:玻璃切割、灯具大全、马桶陶瓷、家具裝修、建材批发……尘土漫天,火花四溅,钢筋飞舞,污水横流。两边小饭馆、小旅馆、浴池、按摩店遍地开花,一排排或老或少的风尘女子站在各自的橱窗前,像待售的商品一样,袒胸露乳,浓妆艳抹,搔首弄姿,招徕着顾客。

有一次上官文远问她为什么要生活在这里,居江月不假思索地说,因为这里的浴池便宜呀,十块钱就能在里面睡一晚,还有,这里有打不完的麻将。

上官文远有记日记的习惯,他将这一切都记在日记里。事实上,自从上小学之后,这么多年来,他的日记从来就没断过。他常在温暖的午后或黄昏将至时,坐在窗前,捧一杯香茗或浓浓的咖啡,翻开自己的日记,重温那难忘的过往。他常说,记日记的人,这辈子不会虚度。看之前的日记,就等于把日子重新过了一遍。虽然在物理意义上再也回不到过去,但能在日记里面切切实实地做到。当然,他记日记并不会一味秉笔直书,有时也会采取一些春秋笔法。比如跟居江月约会一事,上官文远发明了一个代号,叫“好吃懒做”。所以,如果你在他的日记里面看到“今天又好吃懒做了”“以后再也不能好吃懒做了”“坚决拒绝好吃懒做”这样的字眼,千万不要以为他真的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人。

今天又坐在走廊里看奚慕烟了。

她好像特别配合我,一直都在逸夫520教室上自习,既不去图书馆,也不去其他教学楼,她甚至连逸夫519和逸夫521也不去。

她好像知道我在看她。每次看她,她都会不自觉地撩撩头发,坐直身子,挺挺胸脯,让本来就饱满突出的胸脯显得更加饱满突出。还有就是她的衣服变化,周一到周日,绝不重样。是的,她周六周日也来上自习,只不过都是半天。拿夏天的衣服为例,她可以周一穿紫色连衣裙,周二穿紧身牛仔裙,周三穿碎花半身长裙,周四穿超短裙,周五穿牛仔短裤,周六穿红色纯棉短裤,周日穿白色七分裤。当然,下周一到周日可能就重复上周的穿着了。一个女孩子衣服再多,也不可能有几十套上百套裙子吧。我想,这些衣服都是穿给我看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嘛。但是看归看,绝不能惊动她,也不能一直看,否则她会消失于逸夫520几天,以示惩罚。

逸夫教学楼有个特点,那就是教室内外都可以自习,教室外面宽宽的走廊里也摆着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当然,教室内的自习是静默无声的,便于思考;走廊里的自习可以小声讨论,也可以读读背背。我每天不上课的时候,都会随手拿一本小说,郁达夫的,施蛰存的,或者博尔赫斯的,卡尔维诺的,坐在520外面的走廊里,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小说,一边偷偷地观察着奚慕烟的一举一动。下课的时候是最危险的,因为奚慕烟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朝窗外看一看,或者去一趟洗手间。这时候我必须装出一副埋头苦读的样子,完全沉浸在书本中,目不转睛。等奚慕烟去完洗手间从我身旁经过时,我才可以抬起头,看一眼她的背影。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奚慕烟的,也许是从大学军训结束新生文艺表演的那天晚上喜欢上她的吧,反正自从遇到她之后,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女生了。这世界上还有比奚慕烟更完美的女生吗?

晚上去学校北门美食城吃了肉末炸酱面,算是犒劳自己看完了施蛰存的全部小说。开店的是一对姐妹花,一身韩国打扮,妆容精致而美好,连小店的布置也充满了韩国元素。这么美的女子却天天烟熏火燎地做面条,实在是可惜了。

希望今晚能睡个好觉,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睡不着越焦虑,越焦虑越睡不着。睡不着怎么办?索性回忆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的全部感情经历,也就是喜欢过的所有女生。用朴树的话说就是——那些花儿。

最初的感情经历要追溯到五岁的时候。那时我还在老家住。我家斜对面是袁木匠家,他家的小女儿灵灵比我小一岁,又乖又可爱。她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嘴巴小小的,一双小胖手肉乎乎的,见面就叫我哥哥,特别听我的话。我俩经常在一起玩过家家。有一天我把她拉到僻静的地方,拉着她的双手,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喜欢你。”她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怔怔地看着我。我说:“我长大了要娶你,你以后愿不愿意当我媳妇?”她不假思索地说:“愿意。”我搂着她肉乎乎的肩膀,跟她亲嘴。她机械地配合着我,慢慢地搂住我的腰。直到听到大人的声音,我俩才分开。从此之后,每次大人给我零花钱,我都会买上瓜子、糖果,悄悄叫上她,跟她一起躲在一垛红砖后面,分享着只属于我俩的美好。这应该是我男女感情的滥觞。

可是很快,上二年级之后,一个高个子大眼睛长辫子忧郁女孩的出现就挤占了灵灵在我心中的位置。她一直很忧郁,话极少,放学后也总是一个人走。她眼睛大大的,更容易让人看到她眼神里的忧郁。她的个子在全班女生里面是最高的,上体育课总是站在第一排第一个,因此特别引人注目。那时候早就不流行麻花辫了,可她还天天扎着大辫子,这让她显得特立独行。我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看看她们班的动静,如果比我们班放学早,我就紧追几步,如果比我们晚,我就在教学楼前的旗杆下走来走去,假装在找东西,或者绕着旗杆转圈玩,等她。我并不跟她并排走,因为那时的我还没有勇气跟其他班的女生说话。我总是悄悄地跟在她后面,看她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的,一直到大路边,她要往南,我要往西,这才恋恋不舍地跟她分别。我曾在自己的小小心灵里无数次许下宏愿:我长大了一定要娶她!

小孩子许下的宏愿大多当不得真,很快就会忘记。初一下学期,在我情窦初开的十三岁,班里最漂亮、最时尚、最活泼的圆圆成功勾走了我的魂魄。她是家族遗传的自然卷发,肤白如雪,这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可爱的洋娃娃。不仅如此,她的衣服之多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每天打扮得像个小模特一样,夏天裙子的花样翻新得让人流一地口水。我曾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每天晚上都是想着她才睡着的,梦里也全是她。

可惜圆圆中考的时候落榜了,我成功地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她不愿意去差的学校,复读了,以后就再没见过面。

高三开学不久,一位从外校转过来的女生让全校的高三男生和复读班男生为她疯狂。她的甜美乖巧让残酷压抑的高考变得温暖可亲起来。有人說,她是因为太漂亮才转学的,也有人说,她原来的学校有个男生愿意为她献出一切,许下百万彩礼,开着豪车去追她,在她宿舍楼下拿着99朵玫瑰,点燃99根蜡烛向她求爱。她转到我们班之后,很多男生会在课间成群结队、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着趴到我们班的窗户边去看她。她好像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学习。我被她的甜美文静感染着,好几次写小纸条向这位下凡的仙女表达爱意。谁知她甜美的外表下有着一颗铁石般的心肠,每次都把我的纸条撕得粉碎,从不看一眼。但是在路上遇到了,她会特别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像换了个人一样。她后来如愿考上了浙江大学,成为我们市的文科状元,到浙大之后跟杭州的一个高富帅甜蜜相恋,成功由学霸转型为幸福小女人。

可是这些女孩,哪一个能跟奚慕烟相比呢?回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承认我有点外貌协会,可外貌协会怎么了?奚慕烟在我眼中就是天仙。她的大眼睛像黑葡萄一样莹亮,她的高鼻子像山岭一样峭拔,她的小嘴巴像樱桃一样精致,她的长脖子像嫦娥,她的皮肤是羊脂玉,她的手指像水葱……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迷狂过,从来没有,五岁的时候没有,上小学的时候没有,初中的时候没有,高三那一年也没有……

其实,如果仅仅因为外表,我绝不会那么喜欢奚慕烟。她永远都是那么的优雅而从容,高贵而得体。我从来没见她狂言诳语过,更没见她放肆大笑过,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淡淡的,甜甜的笑。

其实,如果仅仅因为性格和气质,我也不会那么喜欢她。她永远是那么的勤奋,那么的谦逊,那么的有主见和坚决果断。得到她联系方式的那天,我感觉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出门坐公交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的色彩都不一样了,一下子明艳起来了,我想在公交车上唱歌跳舞。到了目的地,我迫不及待地买了一个腊汁肉夹馍,连店里面的小伙计都能感受到我的幸福。但当我一再给她打电话发短信骚扰她时,她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手机号拉黑一周以示惩戒,我一下子堕入了无尽的深渊,彻夜彻夜失眠,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

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还有课,室友早已经鼾声如雷了。

上面是上官文远大一下学期,5月20日那天的日記。事实上上官文远很少写这么长的日记,他之所以写这么长是因为那一天是表白日,他之所以会在前一天晚上失眠,并回忆了自己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女孩,也是因为第二天是表白日。两年后的秋天,当上官文远把日记的内容转述给居江月的时候,居江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轻描淡写地说:“净扯那没用的。你不就是正处于青春期,血气方刚,老想那事吗?找个女人不就得了?你就是把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女人想十遍,把你心中的女神想一百遍,有用吗?人家会跑到你身边吗?我最见不得男子汉大丈夫娘儿吧唧的,整啥玩意!”说着摁灭烟头,一下子扒掉了上官文远的衣服。那时候上官文远认识居江月已经一年多了。

晃晃荡荡的K1023列车上,上官文远昏昏欲睡。下午四点二十发车,第二天早上六点二十到长春,历时整整十四个小时。上官文远根本不敢喝水,因为去洗手间的路是一趟千辛万苦的旅程,还会招致无数的白眼、埋怨和咒骂——短短的一节车厢,挤进了二百多人,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蹲着的,连座位的靠背上都骑着人。上官文远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丰富而立体的情形。车厢是封闭的,汗臭味儿和脚臭味儿混合发酵,让人阵阵作呕。上官文远对他的同伴说,我去车厢接合部透透气。旁边的人说,你过得去吗,小伙子?上官文远说,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都很配合地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五天前,上官文远和他的两个室友从长春出发,怀着朝圣般的心情来到北京,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踏上这片伟大的土地。在晒脱三层皮之后,他们踏上了疲惫的归程。那是上官文远的大二暑假。

到了车厢接合部,本想好好透透气,谁知道情况更糟——不仅人更多,而且到处是大烟枪。再回去已几无可能,上官文远只得捂住口鼻,避免那些烟雾直接喷在自己脸上。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约莫三十六七岁,皮肤微黑,黄色的披肩长发,橘红色的薄如蝉翼的风衣,天蓝色的牛仔裤,白色的球鞋。她兀自在那儿抽着烟,喷出的烟雾使她本就憔悴的脸更显憔悴,仿佛三四天没睡的样子。上官文远看着烟雾从她小巧的嘴巴里吐出来,吐得那么有层次感,有艺术气息,心想,她的烟龄肯定不止十年。夜深了,车上鼾声一片。上官文远慢慢蹲下来,打盹,头不由自主地靠在她的腿上。原以为她会非常嫌恶地把腿挪开,谁知道她把腿往前顶了顶,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好让上官文远靠得更稳固,更舒服。上官文远的心狂跳起来,浑身燃起了熊熊大火。他没有动,依然那么靠着,可是再也睡不着了。她抽完烟,掐灭烟头,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上官文远的心再次狂跳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喷射而出了。他试探着轻轻抓住她的裤腿,见她没反应,大着胆子搂了一下她的腿,见她还没反应,这才放心地搂着,越搂越紧。她把他的头轻轻地揽到自己身上,抚弄着他的头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官文远抬起头来,说:“姐,你也睡会儿吧,靠我身上睡吧。”

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说:“马上就到长春了,下车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下车之前,上官文远给他的两个同伴发短信,告诉他们自己在车上偶遇了一位远房亲戚,下车后要跟她一起吃饭,让他们先走。

油条,包子,豆浆,上官文远一夜未睡,没胃口,看着她吃。她把剩下的油条打包,牵着上官文远的手找住的地方。火车站的早晨安宁而美好,阳光把一切都染成金色,清冽的空气让他不由得抱紧了膀子。上官文远像一个被妈妈牵着的温顺的孩子,看她拿出身份证,交钱,拿房卡,上楼。他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头昏脑涨,一片空白。

上官文远冲完澡后,她也去洗澡。上官文远无意间瞥了一眼她放在桌子上的身份证,“居江月”,好美的名字!择江月而居,还有比这更有诗意的生活吗?

她冲完澡,吹干头发,只穿着乳罩和内裤走出来,躺在床上,搂住上官文远,像搂住自己的孩子,把还未晾干的身体贴在他身上。上官文远像一只绵羊一样被她搂着,嘴被她吻得喘不过气来。她麻利地脱掉了自己的乳罩和内裤,右手向上官文远的下面滑去。上官文远反应过来,一把挣开了她,喘着粗气说,我得回学校了。她愣了一下,撩了撩乱发,拿被子盖住自己裸露的身体,说,好吧。上官文远穿好衣服,说,刚才看到身份证上你的名字,好美哦!以后就叫你江月姐姐吧!她说,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上官文远赶紧说,那以后就叫你月月姐姐吧!姐姐比我大了十六岁。她说,我不喜欢任何人叫我姐姐,你就叫我居江月吧。上官文远只得点头。居江月点了一支烟,徐徐吐出一口,说,你还是个孩子呢。上官文远说,不小了,二十了。居江月“嗤”的一声笑了,没说话。临走的时候,居江月说,把我的手机号存一下吧,秋天我要去长白山,带上你。上官文远问,你是哪里人呀?居江月说,我没有家。我晚上在哪儿睡觉,哪儿就是我的家。上官文远感觉莫名其妙,也不便多问,告辞了居江月,就匆匆奔学校而去。

到了学校,上官文远一口气从上午十点睡到了晚上六点,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

而他梦到的,全是奚慕烟。

今天奚慕烟居然没来上自习。

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没来,会不会是……

昨晚又失眠了,蚊子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夏末攻势。今天早上精神状态出奇的糟糕,困得要哭。手中郁达夫的小说摊开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奚慕烟今天没来,更觉心烦意乱,他的脑海中全是她……

前年的十月十二日,终生难忘。那天是周日,天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我穿着厚厚的黑色风衣,吃完早饭,去逸夫楼看书。那天早上起晚了,吃完早饭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加快脚步,刚走到行政楼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穿花格子风衣背着书包的高个子女孩正急匆匆地向食堂的方向走去。第一眼没看清,再看一眼,我浑身一下子发烧了,这不是我之前遇到过三次的奚慕烟吗?如果这次再不抓住机会,恐怕以后就永远没机会了。知道学校有多少人吗?光在校生就有六万八千人!这是一座大学城啊!刚入学的时候听一位大四的学长说,他大一的时候在校园里面遇到了一位经济学院的老乡,等到他俩在校园里再次自然相遇的时候,已经是大三下学期了。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啊!我必须紧紧抓住!我在三十秒内决定,掉转头,跟着她,看她能到哪里去。现在还不到吃饭时间,她去食堂的方向干什么呢?我边想边追,她因为个子高走得快,已经把我甩得越来越远了。我几乎小跑起来,跟她的距离还是越拉越远。她走过博士生宿舍,走过UFO一般的体育馆,走过校游泳中心,走过理科四食堂,走到足球场看台的树林后面,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跌跌撞撞地狂奔起来,脚下濺起的泥水引来一片埋怨声。我以极限速度跑到足球场看台后面的树林里,却发现空无一人。现在,她只可能有两个去处:向北,是中国移动在搞优惠活动,人头攒动;向南,是新食堂,上下两层。我以最快的速度思考后,当机立断,去新食堂!到了新食堂一楼,我用地毯式搜索的目光,从东到西仔细检查了每一个打饭窗口和座位上的每一个人。没有她。去二楼!我又给自己下达了指令。到了二楼,刚搜索完东半区,正要看西半区的时候,我一下子炸了!我炸成了一片疯狂的火海!这不就是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一路狂奔追过来的奚慕烟吗?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呢!我捂了捂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深呼吸几口,大步向她的座位走去。在走过去的一瞬间,我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她显得很惊讶,说,同学你是?我喘着粗气,摸了摸滚烫的脸,说,咱俩已经见过四次面了。她更惊讶了,撅着小嘴问我,是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说,听我细细道来。

第一次,9月18号那天晚上。18号全体新生军训结束,晚上是文艺表演。你上台跳了一支热情奔放的新疆舞。我说得没错吧?你一上台,立马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因为你的身高远远超出了给你伴舞的那些女生们。当然,大家的注意力还是主要放在了你甜美的脸蛋和曼妙的舞姿上。周围的男生都开始议论纷纷,像嗡嗡的苍蝇。一个男生说,哪儿来的这么正点的妞?腿长一米八!他左边的男生说,开玩笑,顶多一米七五!他右边的男生说,反正不是咱们文学和历史学院的,看咱们谁先追到手啊!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你看,嘴巴张得大大的,口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我左边的男生推了推我说,嘿,嘿!上官同学,你的哈喇子流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你。奚慕烟听完捂着嘴笑了,脸颊绯红。

第二次,9月27号,社团纳新的时候,在五月花广场。巧就巧在咱们两个学院的社团是挨着的,这又是上天的安排。我们文学和历史学院的工作人员统一穿蓝色制服,你们艺术学院统一穿红色制服。我一眼就看到你穿着红色的制服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坐着,精致的脸蛋儿在白衣服的映衬下显得冰清玉洁。我抑制住狂跳的心,首先断定你是艺术学院的,然后,趁我们学院辅导员不在的时候悄悄走过去,把一名艺术学院的男生拉到了一角。我问他,你们学院坐在那里的漂亮女孩叫什么名字?他说,奚慕烟呀!你不知道吗?我们学院的院花呢!我谢完他之后,本想找个机会去你们学院的摊位前跟你搭讪,奈何我们学院的辅导员回来了,一直盯到活动结束,我只得回归原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这是咱们的第二次见面。奚慕烟听我讲完,没有作声。

第三次,10月8日晚上六点多,逸夫楼通往学校北门美食城的路上。国庆节假期后的第一天,我吃完晚饭,准备去逸夫楼赶写论文,突然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女孩安安静静地向我走来。我一惊,这不是我刚刚打听到名字的奚慕烟吗?我激动得浑身颤抖,心想,这次要是不搭讪,以后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但上前搭讪,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万一被拒绝了,以后就更没机会了。正犹豫间,你已经走出了校门,过了一条马路,消失在夜色里了。我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捶胸顿足,懊恼得想杀了自己。这是咱们的第三次见面。

那第四次呢?奚慕烟听完我的讲述,问。

就是现在这次啊!我说。

奚慕烟“扑哧”一下就笑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用赘述了,我俩愉快地聊了十分钟,她很高兴地把她的手机号、QQ号全告诉了我。她说她要跟几个同学讨论社团新一届领导班子成立之后的工作事宜,那几个同学马上就到。我知趣地告辞,千恩万谢,恨不得当面向她跪下。我刚走出新食堂,就发现世界的色彩变了,天地一下子变得明艳起来。我跳上了一辆公交车,在公交车上高兴得想唱歌又想跳舞。下公交车后,我迫不及待地买了一个腊汁肉夹馍,然后在南湖公园疯了似的转了一天……

当天晚上我加了奚慕烟的QQ,我俩从八点聊到了凌晨一点。我把一个多月来对她的爱慕和思念全部倾倒出来,她很有礼貌地回应着我,最后说,她大学四年想好好学习,然后出国深造,如果有缘,以后自然会再相见的。在拿到国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之前,她不会考虑谈恋爱的问题……她说从高中开始,追她的男生就能装下一火车,她早已习以为常了。我听了,心里面像有一把刀在搅,当天晚上就失眠了。

转眼间一年又十个月过去了,秋去冬来,春回大地,转眼间炎夏已逝,初秋风起……这十个多月来,我像疯了一般,用尽各种办法联系奚慕烟,跟踪奚慕烟,偷看奚慕烟……有时候我一天给她发上百条QQ消息,几十条短信,给她打十几个电话。她忍无可忍的时候,把我的QQ号屏蔽,把我手机号的通话功能和短信功能全部拉黑。可我知道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过不了几天,她又会把屏蔽和拉黑全部解除。于是,我又开始疯狂地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发短信……直到今年三月,我去逸夫楼上自习,走过五楼的时候,偶然发现她在520学习!我一下子感觉自己要炸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在五楼走廊的椅子上坐了半天,什么都没做,看她看了一上午……她课间去洗手间的时候看到了我,拍了一下正处于魔怔状态中的我,笑着说,看什么呢,这么专注?第二天我又去520外守株待兔,发现她已经到了,而且换了一身更漂亮的衣服,妆容也更加精致。我努力做到不打扰她,看她也是悄悄地看。从此我俩达成了默契,我每天去520外面的走廊坐着,她每天在520里面上自习。只是我一旦给她发消息,她就消失于520好几天,让我找不到她,我一旦不给她发消息,过几天,她又出现在了520。我摸透了她的脾性,这半年来一直没怎么打扰她。

只是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又没来上自习,她是生病了吗?还是……

上面是上官文远在大三上学期,8月26号的日记。东北的大学有个特点,暑假短,有小学期,因此8月10号就开学了。8月26号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七夕佳节,学校里的男男女女一个个蠢蠢欲动,到处流溢着甜蜜、浪漫和浮躁的气息。这天奚慕烟没去上自习,消失了一整天,上官文远扑了个空,也没心看书,早早就回到宿舍写日记了。他把日记当成了文学创作,当成了心灵的自我对话。他在日记里面可以自由驰骋于万里海疆,完成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但日记归日记,现实终究还是现实。如果第二天能够碰到奚慕烟,他一定要与她当面对质,问她七夕那天去哪里了。

第二天,奚慕烟如约而至,不过,上官文远看到她的第一眼头皮就炸了: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高个子男生。那个男生足足有一米八五高,体格健壮,白白净净的,为他平添了几分斯文。上官文远再也坐不住了,浑身燃起了熊熊烈火。这还不算什么,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上官文远彻底炸了,炸成了一片疯狂的火海!只见那个男生端着一盘刚刚洗好的草莓回到教室,坐在奚慕烟身边,拿起一颗,轻轻地喂给她,眼神里充满了宠溺。接着,奚慕烟也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草莓,调皮地塞进他的嘴里。两个人就像演哑剧一样,所有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仿佛是专门演给他一个人看的。上官文远感觉自己已经炸成一块块的碎片了,这时奚慕烟恰好走出教室,脸上写满了幸福,看到上官文远,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咦,你怎么在这儿?上官文远面无表情,说,能借一步说话吗?站起来就往外走。奚慕烟顺从地跟着他,来到走廊的尽头。上官文远转过身来问她,那个男生是谁?奚慕烟漫不经心地说,我男朋友啊。上官文远说,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奚慕烟说,很久了,他是我们学院的,你当然不知道了。上官文远说,你不是说,大学四年想好好学习,然后出国深造,在拿到国外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之前,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吗?奚慕烟低下头,红了脸,说,他也是准备出国的,而且也是去美国,我俩是完全的志同道合。两个人一起复习准备,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吧。见上官文远不说话,奚慕烟又说,其实我想告诉你,文远,你真的很优秀,千万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大三真的很关键,保研成功与否,就看这一年了。我也知道你大二成绩比大一的时候下滑了很多……后面说什么,上官文远已经听不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奚慕烟告别,怎么离开逸夫教学楼的……

他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居江月蹂躏了三天三夜。

居江月像饿疯了的母兽一样扑过来,呼哧呼哧地在他白花花的身体上忙活着。

他在居江月的调教之下第一次尝到了做爱的滋味,同时也稀里糊涂地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此时,距离他跟居江月认识,仅仅过去了二十多天。

那天他出了逸夫教学楼之后,直接拨了那个电话。电话的那头声音嘈杂,笑声、叫声、骂声、搓麻将的哗啦声响成一片。居江月叼着烟说,我正打麻将呢!输了很多钱,今天真的没空。不过,你想过来就过来吧。

上官文远在居江月的提示下找到了那家麻将馆。进了麻将馆,上官文远发现里面的所有人都成仙了——无数杆大烟枪喷出的浓烟使所有人都置身于云雾缥缈之中,宛如仙境。他流着眼泪捏着鼻子找到居江月,催她快走,有急事。居江月玩得正欢,哪舍得走?对上官文远不理不睬,依旧玩自己的。同桌的人都起哄,说江月你好福气啊,从哪儿弄来的帅哥呀!上官文远一下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喝问:你走不走?居江月受到了惊吓,这才站起身来说,哎哟小帅哥生气了?小帅哥生气了,那我先走了,你们玩着。说完,牵着上官文远的手出来。

三天后,上官文远在返校的公交车上已经烧糊涂了。他登上公交车前再次看了一眼那尊法相庄严的菩萨雕塑,心中一阵惊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到宿舍之后躺下,一句话也不说,睡了一整天。第二天上午上大课的时候,他走进能容纳四百人的大阶梯教室,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童子身了,他感觉自己脏。他知道无论如何都洗不干净了。

一周之后他才重新想起奚慕烟。此时他心中的羞耻感已经完全消失,反而充满了得意和喜悦。他很想去逸夫520看看奚慕烟,看看奚慕烟和她男朋友的卿卿我我,然后在奚慕烟出来时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跟她对视。他特意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理了一个时尚的发型,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逸夫520,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了奚慕烟的身影。

他自己也感觉无聊,用怅然若失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是不准确的。他面如平湖,心如止水,从书包里随手抽出一本小说,静静地读完剩下的篇章。午饭后,他并不回宿舍,而是开始一栋教学楼一栋教学楼地转,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看,盼望着能看到奚慕烟的身影。他的脸色平静如初,他的步履不疾不徐。转到晚上九点多,依然一无所获,他信步来到学校的东湖边,看到湖边泊着一艘白天用来打捞水草的小船,他登上去,用一只桨在偌大的东湖里划到了十一点多,并在宿舍楼熄灯锁门的前一秒窜回了宿舍。

上官文远跟居江月保持了一年半这样的关系,直到他大四下学期的某一天。居江月喜欢牵上官文远的手,上官文远也喜欢被她牵。每次遇到熟人,居江月会远远地松开上官文远的手,等熟人到跟前时说,这是我老弟。上官文远对那人笑笑,不说话。有一次居江月突然说,每次见面都吃酸菜炖肉,能不能吃一顿饺子?于是,下一顿他们就吃了饺子。结果到了晚上十点两人的肚子咕咕叫,居江月不得不穿衣起身,全副武装,冒着零下三十多度的严寒出门买吃的。第二天,他们吃的依然是酸菜炖肉。因为米饭和馒头不限量啊!有一天,居江月在床上认认真真地问他:你没想过找个对象吗?上官文远也认认真真地回应道:你没想过结婚生个小宝宝吗?

上官文远以为自己已经把奚慕烟忘得一干二净了,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下午有空吗?

这是一条短信,奚慕烟发给他的。

上官文远一下子就炸了,平静的他炸成了一片疯狂的火海!

那时候刚刚过完清明节,离毕业还有三个月,万物开始复苏,冰雪渐次消融,空气中充满了清新而甘冽的腥甜。

上官文远特意挑选了一件他珍藏已久的休闲西服,西服里面是一件色彩明艳的条纹状的薄毛衣,西服外面是他跟奚慕烟第一次正式认识时穿的那件黑色风衣。他用十五分钟的时间去理发店打理了头发,做了一个帅气但无痞气的造型。他穿上一直没舍得穿也没机会穿的新皮鞋,油光锃亮。站在镜子前的时候,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不是上海滩的许文强吗?就差一顶帽子和一支烟了。

两人真是心有灵犀。奚慕烟穿的也是两人第一次认识时穿的花格子风衣,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画着精致的妆容,美艳不可方物。她没有多说话,打开手机,让他看了一张照片。喏,这就是我被俄勒冈大学正式录取的邮件通知,我没骗你吧。上官文远扫了一眼全是英文的邮件,说,你不是有男朋友吗?那个男生呢?奚慕烟一下子捂嘴笑了,说,他呀!他是我请来的演员,演戏给你看呢!是我让他假扮我男朋友的。我俩只是一起上自习三四天,以后就没再联系过。连手都没有碰过。大三是最关键的一年,我看你消沉憔悴成那样,心想必须来个釜底抽薪,让你彻底断了念想,等你保送上研究生,等我拿到国外大学的offer再说。上官文远感觉一阵眩晕,天旋地转,坐不稳,几乎要栽倒在桌子下面。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奚慕烟的眼睛说,你就不问问我有女朋友了吗?奚慕烟迟疑着,脸颊绯红,说,是不是已经有了?上官文远干脆利落地说,没有。

奔腾的松花江,浊浪滔天。这是涨水的季节。七月二号,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天,上官文远牵着奚慕烟的手回到了她的家乡。两人并排走在松花江畔,奚慕烟说,当年我父母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来松花江边散步。他們的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都是在这里完成的。当然,全是在晚上进行的,那时候晚上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正适合男女幽会……上官文远不等她说完,搂住她的腰飞快地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奚慕烟没料到他会这样,又羞又气。上官文远把他大学四年记的四本日记送给了她,说,相信你看了之后会哭笑不得的,里面几乎每一天都有你。奚慕烟惊喜地收下日记,如获至宝,小心地放在书包里,说,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的。松花江边有一个儿童公园,里面有各种游乐设施。奚慕烟像一个爱玩的孩子,拉着他的手玩各种游戏。儿童公园里面最刺激的莫过于“激情飞跃”了,体验者会在急速旋转中突然被抛上半空,再急速下坠,再急速上升……在被抛上最高点的时候,玩的人能俯瞰整个松花江江面……上官文远不敢玩,退而求其次,玩海盗船。可是海盗船在加速下坠的时候,那失重的感觉每次都让他尖叫连连。每次,奚慕烟都紧紧地抱住他,像他的守护神。

玩累了,两人坐在石凳上休息,上官文远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居江月发过来的:放假了吧?晚上来大庙找我吧。上官文远立即删除短信并将居江月拉黑,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奚慕烟说,圣诞节的时候来美国吧,我陪你逛逛。上官文远说,那将是我第一次踏上美利坚的土地,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期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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