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猫

孤独的人有自己的沼泽

那些沼泽，住过很多人

收留过不同颜色的鸟、落日、和群山

的灰

喧闹的时候不多

当夜晚来临，鸟鸣声沉下去

野芦苇裹紧自己，也跟着往下沉

在一片沼泽与另一片沼泽之间

你收获过许多爱情

陌生人的一杯酒

或一片森林的寂静

松软的黑泥，在变得坚硬之前

曾有一只蚯蚓舞蹈

春天来临了。重逢和告别

我们像鸟儿分食悲伤

酒过三巡之后又飞回去

一头扎进沼泽

哪怕滚烫的情欲

哪怕左右为难的时间

陪父亲散步

晚饭后，夜垂下来

父亲习惯去河边散步

尽管饭前的争论

依然像牛羊的嘴，缓慢地

吞咽着细节的部分

即使这样

我还是突然想陪他走走

灯火很黑，马铃薯地里

白色的小花浮在月光下

新修的建筑物和树有许多相似之处

父亲始终一言不发

只有河水哗哗淌过

野薄荷

最大的花盆空出来了

我该，种些什么

晨光铺开房屋

虚无的种子，悬在空中

无人所见

我想起前些日子

在河边，路过的野薄荷

锯齿状细小的叶片

在瘦弱的田埂，与星星

和月光一起上升

它们簇拥着，离开河岸

没有逻辑的爱着

1998年买的连衣裙

波西米亚的流苏

无序的乱

像绿线团上的黑点

隐没了万物的横截面

宽大的衣袖遮住日渐隆起的肚皮

却遮不住

软风，以及这人间的薄凉

告密者

云反对天

你反对树木

在狭长的岸上

你也曾反对默默流淌的河水

反对垂直的夜

反对变小的星星

反对鹅黄色的杯子

雨水陪你受苦

黑夜深处藏着告密者的嘴脸

噢！上帝保佑能喝碗热汤

阳光咬住了它们的眼睛

通过消失，我盛满仁慈

从此戒掉自己

下午

割草机的声音响了又响

我在秋天的一棵缅桂树下睡着了

水哗哗地 流进了我的梦里

倒灌的风掀起裙角

牛羊飞到天上

我睁开眼 白云不知所往

一切都远去了

抽象画

我看见

很多乳房和屁股

在画中

还有粉红色的舌头

像小花

一朵一朵开在

蓝灰色的画布上

此刻 没有禁忌

白天 他总带着瓷的面具

以免被人看穿 自己的寻常

而心中的草木

早已被飞鸟衔走

谈苦

春天，太甜了

我想到苦

苦刺花、苦藤花、苦马菜

它们抱着，干净的雨水

苦得无拘无束

清苦，爬上舌尖

苦得荡气回肠

当某种苦与苦相遇

苦惊呆了

这人间四月

竟然还有，比我们还要苦的

你看那轮苦月亮

正照着，田里雪白的梨花

簌簌落下

外向的人

早晨的米线馆十分嘈杂

一群素不相识的人

围着吃早点

有两个人在聊天

仅有的一刻钟

我了解到

她的生活

她男朋友的生活

她男朋友妈妈的生活

她闺蜜的生活

她爸妈的生活

她的邻桌不时点头附和

她说

你好内向哦

有风吹过的日子

有时风雪不一定带来坏消息

有风吹过的日子，是好日子

谈及感观之外的东西

我们都害怕扯淡

于是，语言淌出一个湖

两个人在湖里游泳

林子里捉鱼

欲望像慌张的鸟

在想象的空间里飞

而我们并肩走着，从不牵手

目光从一棵树

移到另一棵

昼与夜

我时常把一些句子

存放于琥珀色的抽屉

它们深入 、填充我身体的缝隙

偶尔存下的溪流 、顽石

和一场持续的暴雨

有时靠得近些

你遇见甜美的云朵，等待被复制

也存放粗粝的盐、欲望和囚禁于身体

的闪电

从我的眼睛，你看见宇宙

北极星隐没于胸腔

月亮代替乳房

手指掠过的丘陵地带，风一吹就散

蜜蜂昼伏夜出，飞过围墙

往更高远的地方聚集

马的鬃毛里有樟木的体香

男人劳作了一天

砍下野蔷薇的枝条挂在门口

我的容貌时常在

夜里死去

如此微小的逃脱

站在厨房中央

我知道

盐罐放在哪里

酱油还剩多少

冰箱里很安静的时候

绿笋不会停止生长

一根嫩芽从洋葱里爬出来

伸个懒腰

我相信

某种存在

正与我发生确切的关系

在不太遥远的曾经

结过一个

小而坚硬的果实

荔枝

早熟的荔枝刚上市

吝啬的红，错落的绿

藏在，卖水果的人指间

荔枝离开树枝

红色的外皮就会变黑

像不食烟火的女子

命运多舛

我剥下它的外壳

含进口中，竟然

吃出情欲，与清欢

那夜，我奔跑而过

你眼中

山的倒影

常与荷 相拥入眠

世界即将安静

沉睡于秋天的虫子 走下台阶

轻抚九月的背

只留下我一个人

跑去画里 种树 挖山，

跑去山涧 开河 凿石

度量流水的速度

那夜 偶然走过一条干燥的小路

北边的草木寂静

远山的白石头

是大地裸露的骨头

星宿划过沉睡的房子

我开始奔跑

经过的地方做一个记号

在那里 我有一座坟

和另一个故乡

虚实交叠中

我们相互依存 并又毁坏

这一捅就破的生活啊

像个地下室

却又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