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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玄武

2018-11-13葛水平李燕蓉庞余亮

山西文学 2018年6期
关键词:玄武老虎

葛水平 李燕蓉 庞余亮

葛水平:在《物书》中学习生活

活到现在,我们青春的脸孔换掉很多张,我们每天面对生活遭遇的惊恐、压力和不知所措,还能像海德格尔一样回到诗意的乡下吗?有些时候我周遭的人群中还真是找不到这样一个自认为活在诗意乡下的人,也许,玄武算一个。我也不能够肯定。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很多男人很少有养花、养狗、养文、养人多头并进的精力和性情。

认识玄武也算是有些年头了。早些年他脸上挂着羞涩,说话时尽量使用翼城普通话,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着一身野外作业的那种深黄色野战服装,不知道是不是一个牌子的服装,或者就是杂牌子,貌似很酷,脸膛也黑,说话的声调侉起来觉得他在繁复的生活中有可能是保持了一颗孤独的心。

我似乎在某个年月日里还介绍过一个女人给他,那时他是单身,据说。他听我说出那女人的名字,他就拒绝了我的好意。他蛮挑人的。就这么黑的肤色还挑人。真是有意思。

断断续续的见面,都是在酒桌上。酒喝多了他直着脖子唱民歌,就那么一首“早知道黄河要干了,认他妈干妹妹做啥捏”,青筋暴在脖子处,蚯蚓一样。喝酒,喘着粗气唱歌,激动处脱上衣,他还很清醒地知道下面的裤子还是要挽紧一些。不过后来他就不穿那种深黄色野战部队服装了,穿红裤子。每次见就穿那条红裤子,我一直以为就是一条,有一次他说是一次性买了几条。人为悦己者容,常年出行穿一条红裤子,由外在的审美判断,玄武基本是“悦己”,没有“者”。

我去过玄武的家,是一个傍晚时分,由朋友杨敏和吴炯夫妇领着去,在太原的东山上。院子里种了花,花开得灿烂,养了狗,那时他的儿子还小,入睡也早,知道是很捣蛋的一个人。那晚喝了很多酒,他的太太很素净,也很友好地容许我们乱叫嚷,酒后捧了花离开时,他太太挥手笑得好看。离开后回忆,似乎那晚的玄武因为夜很黑,他的脸上还有一些白净晕影呈现。那晚见面后互加了微信,加了微信后,发现玄武的日子过疯了。他的儿子长得和他基本是一个模子,举手投足间,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有诡计在里面闪烁,觉得玄武抱着自己的从前在招摇。那也算是一种牛逼资本呢。

看到玄武换了一条叫“老虎”的狗,狗瞬间就长大了。那狗长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哈喇子流着,玄武的儿子骑在老虎身上,老虎的眼底溢出一层淡淡的水波,它一动不动垂着头,注视着玄武的儿子“臭蛋”,它用鼻子发出一种类似疼爱的声音,我看到玄武的“臭蛋”脸上盛开出了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那一瞬间,我觉得玄武是个好父亲,他教会了他的儿子在花丛中和禽兽生活的快乐。我们现在的孩子们多么缺少野性撒泼的童年。

有一天玄武遛狗叫狗遛了,双膝盖贴地磨出骨头来,只几天光景,旺盛的生命力很快就掩盖了玄武的痛苦。我觉得生命就该这样,疼痛比那些浮泛的所谓的幸福更有意味,比如:狗遛了人之后,人脸上的那种惶恐之色,我就想,黄豆粒大的汗珠子落下时一定带着“丢死个人”的欢快曲调儿。

我和玄武的关系应该属于是“酒肉朋友”,做朋友“酒肉”是必要条件,不然怎么会有“酒逢知己饮”的说法。酒场上装斯文大多是无趣人,或者是“不大有趣”。种花多了,或者说是花开多了,玄武就用花泡酒,那酒好喝,带色儿,有色的不一定都是金属。花酒喝多了容易醉,玄武喝醉了走到我跟前拽着我的手扔到他的肩上,走一圈再走一圈,我那时一定是他的“老虎”,酒漫漶模糊了他,他大摇大摆走在喝酒人中间,我的两条腿晃荡着磕碰着什么,有人喊他停下来,那一瞬间,我马上就有了“吃了枪子”的感觉。

玄武的心里藏着一个“浪”字。浪是精神的物事,走兽、飞禽,自由自在,又因此,玄武的“浪”藏在他的书本里的文字里。文字从石头上向别的材料转移,比如甲骨,比如青铜,比如纸和绢,一个有着明晰历史记忆的族群便出现了。玄武的文字藏不住他的“浪”时,玄武也有自己的族群。他种花养狗养人养文字的“小众”,他尽量让自己的人生活得隆重有趣,尽量竭尽所能地忘记季节,尽量把说出来的话和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情意,全都囊括在他的族群中。

玄武的《物书》是一本书,是一本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书,任何生活气息都是深入实际生活中的结论,和某一篇文字带来的愉快相比是一种自由自在的人生态度。比如说,托尔斯泰就认为,缝皮鞋是件快乐的事,因为进入了一针一线的真实生活中去了。玄武的《物书》是玄武的生活写照,他在他的生活里学习生活,我们跟着他也是进入了他的一朝一夕生活中去了。

玄武原本不叫玄武,叫温学军,散发着浓郁的军民鱼水情味道的一个名字,现在改了名字,改了名字后我怎么就觉得温学军更像一个名字呢!

李燕蓉:提刀夜行的男子——玄武印象记

玄武最近勤奋得要命,集子出了一本又一本,最近又出了《物书》;玄武家的花也勤奋得要命,一年四季开着,几乎是在疯长。他这个人以及他身边的物总是被莫名的情绪笼罩着,时而癫狂时而落寞,他以及他的大狗还有花莫名其妙地完美融合为一体,像个提刀夜行的男子,随时有可能发生任何的故事。

几年前,刚有微信的时候,看了玄武写的《温小刀》,不记得是谁转发的了,只记得一口气看完心里说,这家伙写得真不错。如果说至今为止《温小刀》仍是我觉得他写动物写得最好的一篇,估计会被玄武骂吧,好像我凭空就淹没了他这些年所有的努力,其实,一个作品,或者说某类作品对于一个成熟的写作者来说的确是只能偶遇无法刻意,遇见了,写了,就那篇最好,并没有所谓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写出更好的这一说。当然,玄武别的作品自有别的特色,但说到写动物我似乎很少见如他一样写得这么好、这么动情的。有人说看一个人对动物的态度很能看出一个人善恶来,读《温小刀》当日曾打电话给他,那时他正丢了狗,电话里像个女人般反复念叨:狗不会被杀吧,那么好的狗,也许被人带走养了,那么好的狗……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整个人精神失常一般,这样的情形后来我在老猫身上又见过一回,那种茫然的痛楚比哭泣更让人揪心、看着也更难过。他没有老猫幸运,他的狗最终还是没有回来,狗的一切成了未知;以为他从此不再养狗,但后来还是遇到了现在的老虎,他守着它度过了狗生命中几乎过不去的坎儿,据说守了几天几夜,现在看到的叫老虎的狗,长得有小牛犊那么大,整日流着哈喇子,像所有大型犬一样外表凶悍内在却又极其的懂事温顺,喂它火腿肠,它一点点从人的手里往出叼,生怕伤了人似的。都说养的宠物最终会和主人很像,不知玄武对此怎么想,写到此,我想笑。

老猫曾说,玄武就是小孩儿气。大约是吧。有几个朋友,据说常常还混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个人的微信,被玄武删了又加,加了过几天又删,反反复复,问,为啥这样啊,玄武说,不为啥,被删的男人竟然也是无所谓的态度,一副已经很习惯的样子。这样安静诡异的场面里逗留着这样的两个男人,只要我偷窥心里足够简直能蜿蜒出一篇小说来。其实认识玄武久了你会发现对于他的某些习性,作为朋友也只能习惯,譬如:他的反复无常,高兴和暴怒都是一线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过度,而且高兴和暴怒的通常还都是别人的事,常常要气到脸红脖子粗,需要通过大拍桌子来泄恨。他容忍不了旁人不痛不痒的态度,因为他的一腔热血总像二十几岁的人一样永远是一副随时都要洒出去的样子。且不论这血是否洒得出去,时势造英雄也罢,一代名将万骨枯也罢,洒出去的血换来的是什么这个从来都很难说。但他数十年如一日坚持要洒出去的这个心劲儿,就让人又想笑但更多的还是佩服,因为我们早被时间磨得没有那个心劲儿了,不用人劝,常常是想想过往就已经开始心灰意懒,很难像玄武,每天打了鸡血似的,铆着劲儿,种花种草、遛狗、带孩儿、还不误写作,还和人掐架、斗嘴。因为他的精力旺盛,也常常会嫌弃如我一般有些疲沓、缓慢的人,就像这个印象记,他心里一定磨叨嫌我写得久,其实写开也就一天时间,但是,我需要有感觉啊、有心情啊,有状态啊,这样我才能写啊,他看到此,一定嗤鼻而且一脸的不屑,我能想象得出。

有时,我不免会想,这个人的另一面是什么呢?因为但凡是人,只要不疯不傻,都会本能地掩饰一些东西,即便孩童也会如此,掩饰如同人披在外面的一件衣服,有着或温顺、或激昂、或散漫、或犀利的花纹,质地好的看起来高档,一切显得顺理成章,质地差的往往被人一眼看穿,关于质地,需要的是环境、是修炼,还需要什么呢?需要你有一副还像样的好身板。玄武掩饰起来的那一面是什么呢?狡黠?像老虎一样在暗夜里露出一排牙齿突然笑一下?无论如何,有一天你真的看到一个男人晚上带着如同猛兽般的一条狗,手里还拎着一样东西,相信我,那未必就是刀,或许只是路边已经压扁冻硬的小兽尸体,他捡了只为埋在他家院子里,然后看着花儿开,他写了篇文章说他想象那是兽的再生。

庞余亮:他的悲悯无处安放——读《物书》有感

这个光头的汉子,是我们中间醒得最早的人。因为他的加纳利犬老虎比他醒得早,比老虎醒得更早的人,是他的几万朵玫瑰和一个叫做臭蛋的王子。

他沐浴着满天满地的朝霞俯视那些狰狞或厌倦的睡眠,等待着我们醒来。

“你梦见豹子了吗?”

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有人梦见了金钱,有人梦见了女人,有人梦见了蚯蚓、蚂蚁,甚至梦见了那个不穿衣服的皇帝。

但他们谁也不会梦见豹子?

“在深夜闭上眼睛,你会看到一只豹子,看到它小巧坚硬的头,让你的周身,笼罩在它清冷的目光之中。”在《无声无息的豹》中,在《物书》中五次写到有关豹的文字中,这个光头的汉子在突围,就像那头突围的豹子。

这豹子,有点类似卡夫卡的虫子。但卡夫卡的虫子是变形的梦幻,因为梦幻,他只得含糊地说那甲虫是“一团棕色的东西”。而目光如炬的玄武却是看清了来路和去路。来路是他的“七十年代”,经历了黄金的“八十年代”,灰色的“九十年代”,暧昧的新世纪。“要写下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我曾见证的一切”又是何其难,这个时代似乎不需要火焰,所以全是火焰无法完全燃烧产生的烟和霾。烟的迷茫,霾的抑郁,令这个光头的汉子“却无意中写下这本似乎与自己、与时代无关的关于动物的书”。

真的与自己无关,也与时代无关吗?

“我无意中打了个呵欠,一只豹立即朝我龇开了森然的嘴巴。我没有看到嘴里有断牙的痕迹。”

这是闯入都市的豹的宿命,“我”在打呵欠,而闯入我们中间的豹却读懂了我们的贪婪。但它张开的“森然的嘴巴”里,已没有了能够咬断钢筋栏杆的传奇,连断牙的痕迹都彻底失去了。

看得越清晰,越是要有承受力。烈火还在。

诗人玄武,他自称他是那只兔子,“孤独,俏然,紧张,竭力躲避着整个充满敌意的世界”。但其胸膛里永有一团熊熊烈火,那烈火可用烈酒浇灌,用鲜花下酒。但唯独不接受庸常。《物书》中写了60多种动物,每个动物都是我们的轮回。在这浑浊的人世,玄武的慧眼看到了人群中间,其实有许多披了人皮的兽。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无奈,他们的伪装,他们的奔跑,他们的跌倒,他们的窘迫,以及他们太阳下和灰尘中的哀伤。

但诗人玄武用他有温度的文字为这60多种动物种下了“有助于树木伤口的愈合”的月亮。微绿色的月光下,人、兽、树、花,把裂碎的,撕破的,重新完成了自己。从这个意义上说,悲悯的《物书》就是一只度众物众生的大船。

狗是《物书》的主角。可读那只早夭的黄白相间的花斑色小兽,读那只黄褐色土犬。可读那只迷失在自己青春中的罗威纳犬大头。读第二条罗威纳犬玄六。读童年的黄小明。读大姑父与大花狗以及死在大姑父坟上的黑狗。读姐姐与狗。读介入表哥五旦生活的凶悍的黑背。亦可读那经典的《温小刀》:“他嘴边被泪打湿的一根兽须:白的颜色,在光中晶亮地温润地闪烁。”

玄武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养狗写狗?因为狗,于我们,具有神秘而深刻的爱,这爱,就是人间罕见的理解力。

“我寄身于无毛兽之间,

它们目光呆滞,

嗅觉迟钝,厌弃骨头,

欲望涣散而无节制,

不懂黑夜和明月。”

这是一只叫做老虎的加纳利犬的心里话,被一个叫玄武的光头读了出来。他和老虎,是无话不说,赤裸相逞的兄弟。但人间不懂,他们依旧在沉睡。如龟,数千年缓慢地过去。他们依旧在沉睡。满脸的狰狞、疲惫和认命。而玄武身上的那豹皮:“但斑纹清晰,上面有细微的小洞,应该是因硝制不好或存放不当、被虫蛀过的痕迹,还有不少褶皱。皮是整的,连嘴上的胡须还在。摸一摸,刺一般扎人。”

《物书》也是刺一般扎人!

可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目光呆滞无毛兽只喜爱糖果,他们也不喜玫瑰的刺,更不喜欢醒来,醒在朝霞燃烧之前。能与这个汉子并行的,只有李白这个傲岸、事事不谐、笨手笨脚的大猴子了,这个汉子,也是“那个不肯牺牲和谄媚的猴子,好奇的猴子,伤感的猴子”。

写完《物书》,他的悲悯依旧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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