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 新

供图/视觉中国

都说沙漠的游客渴望一杯清水，饥饿的旅人需要充饥的食物。在一座鸡鸣三县的大山上，上午9时50分进山，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经历了滑坡悬崖和未开发山地的惊险，山道湿滑，体验过上山容易下山难的艰辛，总算下山进村，不说膝盖和腿部的肿胀，仅仅饥肠辘辘，疲惫劳累之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如果说手机能定位地理位置，那么饥饿的人需要锁定魂魄的东西，才能真正接地气。这是未进行景区开发的—湖南省邵阳市新邵县迎光乡边界的神仙凼，完全陌生的山野。

当善良的村民领路带我们到达预备了午饭的村长家时，已是下午4点多了。如果要等大队人马全体下山，午餐该做晚餐了。虚弱地坐在长凳上，沉浸在没有继续攀登的遗憾中。村民判断我们才到四分之一的地段，当然没有壮美的风景。

远望青山，已经知道山顶的同事迷路了，在焦急中探寻下山的路径，催促村民再度上山去带路后，我们羞于启齿，不敢先行果腹。

村长夫人突然给我们端来两碗热汤，是山药排骨汤。两条土狗闻香而来，何况我们？我们几乎是颤抖着接过碗。在等待筷子的时候，忍不住先喝了几口汤。一个字，鲜！两个字，鲜美！三个字，太及时！这是柴火铁锅炖的汤，是疗饥治渴的药。

她给我们送来筷子时，手势很刻意，尖朝内，头朝外，有一定斜度，我们必须转手腕才能接过筷子，不知是当地什么习俗？有了筷子，自然先夹起骨头，啃下肉留点筋，给那温顺的狗去嚼得嘣嘣响。饥饿的人不会注意吃相。几块山药下肚，饥饿和疲惫被驱赶，葱段的提鲜，骨汤的醇厚，山药的粉糯，是我们最需要的营养和滋味。唱戏的五脏庙有了真正的主题，空虚的胃有了实在的内容，舌尖的乡村顿时有了亲近感、融入感。那份幸福感难以形容。至少，从容得可以欣赏大狗们的分享，仿佛回到了老家，得到了亲人的接济。

原路下撤的还有几位陌生登山者，人数够10人了，都错过了午餐时间，有人说饿过了反而吃不下东西，而且他们不是公司的同事，想开车先回去。所以主人提出，给我们这10人先开一桌，分发筷子时还是那样的手势，很郑重、很有仪式感。带着对食物和宴席的敬畏，接筷子的人因为手势和接应动作，必须和发筷子的人眼神交流，刹那间打通了陌生。

不得不说，我们喜出望外，本以为要靠刚才一碗汤扛到大队人马一齐聚餐。不确定的行程、不确定的时间点，虽然请村内的人再上山去接应，纷繁复杂的形势让我们的等待显得焦虑，未完全赶走的饥饿感让人空虚无力，手机也快没电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一碗热汤，才有气力打量这个家。一位慈祥的老妈妈和我们同座，主人用大汤碗又盛了大碗的山药排骨汤。为了好好品尝这真正的农家土菜，我吃得慢。老人还怕我饿着，关切地为我舀汤，舀山药和排骨。那神情和动作，那清瘦和烫发像极了母亲。只有怕饿着孩子的母亲才有这般娴熟的动作，可以想见当年他们家餐桌的情形。

我感动得有些哽咽。本来已经快饱，被老人这么一来觉得要吃撑了。老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我们聊天：“没什么好菜，土豆（山药）是我们自己种的，笋子也是山里的。”能吃到这些正宗的绿色菜肴，是城市人久违的美味。

其他游客吃完离桌，86岁的老人继续慈爱地招呼着我。重孙辈的几个孩子过来吃饭，没觉得是残羹剩汤。由于老人的慈爱，味道更加甜，口感更加鲜滑。所用的排骨应该是取自家里喂的猪。另外做了鱼汤、笋丝大肠、农家炒肉、鸡汤、嫩南瓜丝、猪血丸子。我幸福地在老人的关切下，努力把山药吃完，把汤喝净。老人自己却吃得很少。

一顿饭吃出一家人的感觉。我很久没有和这样高龄的老人一桌吃饭。母亲离开我已10年之久，我多想和老人多相处一阵儿，找找侍奉老母亲的感觉，分享老人的福气。

其实还在中巴车经过迎光乡街道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当时坐在一个小门面前的老妈妈，没想到她回到家来招待我们。很多年前，我扶着她在韶山参观，走山路，下台阶，知道她的健朗、开心和幽默。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只是瘦了，皱纹更深了，花白的头发烫卷着。饭后，她和几位客人在家门口聊天，我在一旁听着。同事还在云雾缭绕的山顶寻路，我却已经被山药排骨汤熨贴了肠胃，被老妈妈的慈爱温暖了心灵。在老妈妈的身边，感觉非常自由自在，就连她家的狗也熟悉了我的味道，依偎在我的脚边。

由于父辈很早离开乡村，进驻城市，我除了随母亲在邵东一些乡村小学生活外，就没有机会亲近大山，总是一种短暂寄居乡村的感觉。像现在这样居于母亲膝前，在大山的四围山村里，看水面浮鸭，看土狗游戏，看池塘偶然的鱼跃，一会儿避雨，一会儿看山，看村民在修筑自己的新房，看牛和羊在暮色前回圈，手机干脆没了电。

乡村里的慢生活，农家的淡泊日子充满了天然诱惑，如同今天没有登顶的山峰在云雾中妖娆妩媚。

离开这个叫莲塘的村子已是漆黑的夜晚，大队人马总算汇集，安排好车辆翻山到了新化境内，还是去老妈妈家里喝我喝过的山药排骨汤。我们得以早一点乘车回家。在家里，我和爱人说起那碗汤、那位慈祥矍铄的老人，声音哽咽着，脆弱成孩子。被自己笨拙的描述所感动，想复述出那碗汤的特殊味道，进入散文的味道肯定没有进入肠胃的味道实在。想象中，几乎可以和朱元璋当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