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胜连

“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这是唐代诗人韦应物诗作《简卢陟》中的名句，平生豪气尽现，充满着江湖道义。据说山水田园诗派的韦苏州当年经常给外甥卢陟写诗，其中还成就了不少千古名篇，如《西涧即事示卢陟》写成了韦应物的代表作，《寄卢陟》诗吟：“柳叶遍寒塘，晓霜凝高阁。”则成为吟诵寒秋凝霜之美的天下金句。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戊戌春上，沉寂一千三四百年的唐代诗翁韦应物凭着这句被妆点过的，酒令般的诗句再次走上前台，缘起是一位热爱唐诗的网友在微博发出这句诗来征集下文，短短三天，转发超过10万，评论逾越2.3万，阅读远超300万，万众诗歌激情一时间被点燃，引发了一股澎湃奔涌的诗歌续作高潮。续诗万千，多姿多彩，洋洋洒洒的公子潇诗兴大发，豪气冲天地续上了“十壶酒”：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我有二壶酒，足以慰归人、我有三壶酒，足以慰客宾、我有四壶酒，足以慰朋亲、我有五壶酒，足以慰青衿、我有六壶酒，足以慰王孙、我有七壶酒，足以慰知音、我有八壶酒，足以慰仲昆、我有九壶酒、足以慰子身、我有十壶酒，足以慰卿恩。最终点赞数最高的是@夜帝王NW：“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海里，赠饮天下人。”这恰如王静安先生所引述的人生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功夫在诗外，春天的这场网络诗词盛宴因诗而起，由酒而兴，至今诗澜酒醇，令人畅想。

说到饮酒，趣事颇多。我们家族是北方汉人，家族中人多少都会喝一点酒，但皆不善饮。记得小时侯，父亲常会在晚饭时，端上小酒盅，喝上一两多的烧酒，冬天时还会用热水烫一下。酒是最普通的白酒，大多是从商店买回的散酒。有时我也会跑腿去给父亲买酒，看着营业员用白色搪瓷的提子从青色大酒坛里提酒，闻到一阵浓浓的酒香飘过来，我马上会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陶醉。小时候没见过什么名酒，记得有一次，客居西安的叔叔一家人回连探亲，带来一种绿瓶红标的西凤酒，父亲说酒好劲很烈。还有一次，年近八旬的爷爷过生日，孝顺的姑姑特意从天津街副食品商店买了一瓶“飞天”商标白瓷瓶茅台酒。花了不到10元钱，那是刚当上教师的姑姑用刚发的工资买的。现在姑姑早从中学校长岗位退休好多年了。如果爷爷在世，也要过双甲子的生日了。按我们家族的规矩，未工作独立的孩子们是不允许喝酒的，所以在离开家庭，去沈阳念大学之前，我并没有真正尝到酒的滋味。

今年是我的母校辽宁大学建校六十周年，年初学校征文时，我写了一篇《青春正当读书时》忆旧。我想起入学第一个元旦，全班男生在寝室聚餐，放歌高饮。从未喝过白酒的我，那一晚上喝下了十多盅，当时最流行的“绿豆大曲”、“冰城大曲”等白酒，竟然没醉倒，从此在同学中留下了善饮的虚名。而酒后各位青葱少年或哭或笑或唠或眠的众生醉相，也成为日后多年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得感谢三十多年前那个纯真的年代，当时市场上几乎没有假酒。记得那时社会学习气氛浓厚，人情淳朴友善。沈阳虽然风沙很大，天空常灰蒙蒙的，但城北皇姑区崇山西路上的辽大校园风景独好，绿树环抱，环境静谧，确实是一方理想的读书净土。

韦应物，长安人，出身京兆韦氏逍遥公房，今人不知这位早年曾当过唐玄宗侍卫，后来浪子回头的苏州刺史是否喜欢饮酒。不过唐代经济繁荣，酿酒业兴盛，名酒辈出，早已形成了唐人浓厚的饮酒风俗。当时广开的酒宴是最为普遍的饮酒场所。一般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朝廷因喜庆加冕、册封、庆功、祝圣寿、点元和节日的赐宴；第二类是官僚缙绅士大夫之间的社交宴会；第三类是各阶层的家宴和便宴。唐代还有众多的饮酒日，可以聚众畅饮。1、节日饮酒：过年、正月晦日、中和节、寒食日、上已日、端午节、重阳节、腊日等节日都要饮酒。过年饮柏叶酒、屠苏酒，中和节饮中和酒，端午节饮菖蒲酒，重阳节饮菊花酒。2、社日饮酒：一年两次春社、秋社合祭社神和谷神，在社日痛饮而醉酒，祈求或庆贺丰年。3、饯行饮酒：即送别宴席。在《全唐诗》中饯行饮酒的诗比比皆是。“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诗人王维送元二使安西的饯行酒竟然喝了一个通宵。4、婚礼饮酒：婚礼饮酒是我国的古俗，唐传奇中多有描述。5、大酺日饮酒：大酺日是唐代全国较为普遍的饮酒日，也称赐酺。“酺”，本义为聚饮。特指国有喜庆，帝赐大酺，特赐臣民聚会饮酒。唐代大酺有三日、五日、七日和九日之别。

如果哪一天，诗人白居易来定日子呼朋高饮，香山居士一定会选一个风雪飘飞的傍晚，邀请好友们前来，推杯换盏，共叙衷肠。“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天晚欲雪，思念旧人时所作《问刘十九》就是唐人饮酒的一种完美意境。同饮的刘十九系洛阳一富商刘禹铜，据说常与白居易应酬。他有一位鼎鼎大名的堂弟诗豪刘禹锡，白居易诗中常称他为刘二十八、二十八使君。

唐人喝的酒是用酒曲加酿酒的原料和水自然发酵酿成的。酒熟后，酒瓮上面有一层无渣滓的酒液，北方称为“瓮头酒”、江南称为“缸面酒”，可以直接饮用。但日常饮用的酒液是和酒糟混在一起的，饮酒时必须用滤酒器具插在酒瓮中压取。初熟酒压取饮用时，酒液中会浮着一些“酒蚁”，饮用时，还要用葛巾再过滤一遍。因此白居易诗中的“绿蚁”便是新酒的代名词了。白居易还是一位劝酒高手：“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君三盏君始知。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时胜醒时。” 这种一杯三劝的豪侠酒风绝对是唐人酒仙的风范。

在北方，特别是东北古玩市场上，日本近代酒壶寻常可见，并不珍罕。多为上世纪二战结束后，中国光复山河，日本人战败撤退回国后遗下的旧物，一般都为日本明治、大正、昭和等时期工厂化生产的近现代瓷器，体现着日本瓷业由手工业进入现代机械生产的工艺成就，也代表着一种有别于中国汉唐文化的东洋和酒文化。

八年前，我在华宫小市遇见一只莹润的日本洒蓝瓷酒壶，高为14厘米，精巧小唇口，半挂釉深凹底足，青花“青山”款识，壶身上镂印着8个硕大的“寿”字，惹人喜爱。这是我收藏的第一只日本酒壶，也是我最喜欢的藏品之一。后来我更加关注市场上出现的各种日本酒壶，目标重点锁定为1945年前日本制造不同风格的瓷器酒壶。数年来陆续收藏了数件精制的日本酒壶，对日本近代酒壶有了一定感受。

这是一只青花褐彩六仙酒壶，与洒蓝酒壶等高，青花双环，壶身上一白一褐，一正一侧间隔，粗率画着六位身著长袍而洒脱的酒仙。和式画风经典，匠作个性突出。由于烧制原因，青花发色略有些偏绿，细润的白色瓷胎也略显微黄，这恰好显出它的时代特征，这只酒壶的年份大致与中国的晚清光绪年间相当。可惜酒壶口部有伤，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仙鹤在日本是长寿和吉祥如意的象征，不论是喜帖、和服以及出土的各种陶艺上，都有仙鹤的元素。据说古代日本将军穿的盔甲，都有着仙鹤的元素。日本酒壶上也有各种仙鹤的元素。我手上的这两只仙鹤酒壶神采各异，堪称佳品。这只青花印花仙鹤云气酒壶高达18.5厘米，算是酒壶中的“高富帅”。手工拉胚，鸭嘴壶口，无釉大平底，墨书“南”字。壶身胎体带着数道弦纹，云气缭绕之中，八只吉祥的仙鹤亮翅高飞，一片云蒸霞蔚，让人浮想联翩。另一只四方圆口青花沥粉酒壶则淡雅如日本清酒，三只仙鹤顺着两面壶身而来，仿若正鸣叫着从高空中掠过，壶身上的“姬鹤”青花酒标淡雅得体，这只小小的仙鹤酒壶在众多酒壶中显得风姿俏楚，颇有一些小家碧玉的清巧。

现在市场上有很多带有酒标的日本酒壶，这只印着日本古代男子形象的青花酒壶是一件佳品，它与那只四方仙鹤酒壶等高，但壶口大开，还有一道清亮的青花纹。壶身上那位高冠博带，手执仙草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得而知。不过壶身背后的青花酒标直觉告诉我，他极有可能是日本的一位酒神。

戊戌三伏暑浪蒸腾，那天躲进自在书屋，翻检着庋藏的日本酒壶时，顺带检出了一对民国手绣水绿锦缎枕顶，上面绣着一副对联：“文章醉我非关酒，风雅怡人不在山。”真是机缘巧合，这对民国枕顶正好与这几只日本近代酒壶配伍。因为酒壶的风雅与壶中乾坤都让联语说尽了。

转眼冬日将至，“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天雪最好；无雪也罢，暖日当头，我们能饮一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