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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暴露我们的来历

2018-11-02作者南在南方

幸福 2018年28期
关键词:拇趾脚趾食指

作者/南在南方

地铁里头是挤,许多女子穿得清凉,眼睛看着哪儿好像都有些失礼,我又不喜欢看手机。索性低着脑袋,于是,看见许多脚。

准确地说,看见许多脚趾,并不是每个都趾高气昂,好像每个脚趾都有来历。有一天我想找几个跟我相近的脚趾。

没费功夫,我看见二拇趾很长的,在五个脚趾里头,它单兵作战。我想,这个人应该像我一样,在乡下成长,她的鞋子不多,那双鞋子二拇趾顶破了,母亲或许很忙,一直没补,于是这个脚趾一直露在外边,野蛮生长。

我试着证明这个推断的准确,我想她的左手食指应该有被刀切的伤痕,我立刻看见了,乡下姑娘,差不多得切草喂猪,切菜做饭,刀切到食指的事情,太常见了。

还有一回,我看见一位脚趾轻微弓着的女子,我再看看她的食指,很容易看见的,她叉开手指抓着手机,再次看见切痕。

她们还有一个特点,指甲不长也不短,很少涂指甲油,这也是乡村女孩的特点,指甲在她们少时是有用途的,比如掐葱,刮掉洋芋上的虫眼,或者老奶奶喊一声,去给她老人家挠个痒痒……

我多看她一眼,像是遇到一位姐妹或者妹妹,从乡野里一步一步走向公路,走向铁路,在这里歇脚,并不晓得她从哪儿来,但不妨碍油然的亲近。那是些有山有水的地方,麦子香,稻花也香。

就不说,我奋斗了十八年,才坐在这里和你喝咖啡之类的感慨了。乡村给了我们许多,就像一个萝卜,不知不觉地带着一方动人的水土。

就像我,偶然一粒饭掉在衣襟上,我必然坚决地捉住放进嘴里。手边有许多纸,好像每一张都是要紧的,祖父从小就说敬惜字纸。习惯把裤子卷起来。习惯背着手走路……

父辈塑造了我们,而母亲却滋养了我们,用她们乡下的方式。

祖母和母亲都不认识字。祖母讲过一个咬掉母亲奶头的故事,说有户人家很穷,穷到什么时程度?连一口针都没。一天,小孩偷了一口针回来,他妈高兴坏了,因为缝衣服再也不用借了。又有一天,小孩又偷了一块肉回来,他妈高兴坏了,立刻煮了,像过年一样的。结果,小孩长大了,成了大强盗干尽了坏事,让官府给逮了要杀头。他提了一个要求,想见他妈最后一面,官府同意了。他妈哭,他也哭,说想吃一口他妈的奶,结果,他咬掉他妈的奶头说,要是我小时候偷针时你能打我一顿多好呀。

讲完,祖母总要说一句,人要学好。小小年纪,要学好。

人要学好,祖母说了一阵子,我长大了一些,她又说了一句,将心比心。水缸里没水,有时来不及去挑,会到邻居家去借几瓢水,每次还时,祖母总会多舀一瓢,我问她为啥,她会说将心比心。

母亲也不识字,可她有道理。我捉了几只蚂蚁放在水里玩,她说,蚂蚁没惹你呀,要我放掉。她说,世上的东西没有多的。我拿刀胡乱砍草,她说,草没惹你呀!我捉蝴蝶玩,她说,蝴蝶没惹你呀。我晚上朝竹园丢石块吓唬鸟,她说,鸟儿没惹你呀!看她眼里,人与草木要相安无事,更别说人了。

母亲无意说过一句深刻的话,那时候有个年轻人想不开自杀了,母亲抹了眼泪,她说,这儿女呀,咋才孝顺?让娘老子先死,就算是孝顺了。

这句话含着深情,死不可逃避,这句话让死有了伦理的美感,依序而死就是担当。

祖父和父亲识字,据说家里有些书,破四时全烧了,再加祖父头上还有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他们说话都很小心,甚至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

祖父栽了一株牡丹,据说比父亲还年长,长得高大,他很喜欢。通公路之后,从城里来了一个人想买,价钱自然不低,祖父不肯。隔了一天,那人又来,又涨价钱。我们都心动了,可祖父还是不肯。我问他为啥?他说,我要看的!

当时我不理解这句话,长大后明白,爱好那么难得的,恰好有了,坚持却是自己的事情。

我一直记得父亲修梯田的事情,那是一块坡地,父亲用了几年时间,砌了六七道石坎,第二道石坎砌了一丈多高,平整出来的地,还没有一丈见方。我说,真不划算,父亲说,没这一道,第三道石坎咋砌得起来?

他没有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也没有说稳扎稳打之类的大道理,只是就事论事,只是我看着那些新砌的石坎,石头洁白,看着耀眼,我站在石坎下边,想着这石头对于我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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