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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辕北辙

2018-10-23何杰

美文 2018年20期
关键词:米糕小老头比划

何杰

何 杰

南开大学汉文化学院教授,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国语言学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及语言学研究。曾赴拉脱维亚大学讲学、任教两年,同时在波罗地海语言中心讲学。曾应邀赴德国汉诺威参加世界汉语教学研讨,一篇论文入选。出席第6届、9届、11届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2009年论文入选美国布莱恩大学北美语言学会议。2012年应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邀请赴美交流学术。出版有《现代汉语量词研究》等三部专著;出版词典、教材共三本;出版散文集《蓝眼睛黑眼睛——我和我的洋弟子们》。入选《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2006年荣获“全国十佳知识女性”。

我走出国门,才知道中华文化是多么灿烂多彩,而跨文化交流也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前苏联老大哥的东西,什么都是大号的:澡盆大,烤炉大,冰箱大。厨房却很小。拉脱维亚大学公寓设备齐全,可惜都陈旧了,不时给我制造点儿小麻烦。

仲夏的一天夜里,一幅长方形的亮光横在墙上。已经十一点半了,太阳还高高挂在乌蓝的天空上。那种景象在国内无论如何也不能看到:说那是白天,天亮得淡淡的;说那是黑夜,天又泛着淡淡的黑。天穹那样深邃、寂寥。太阳像燃烧得疲倦了似的,只能发出勉强的光。人们都睡了,偶尔几声清脆的狗叫,更显出夜的寂静。淡淡的光辉透过摇曳的白杨树枝叶,在墙上撒下斑斑光点。

我躺在床上“一里、二里、三里……”地数着数,希望能梦回我那遥远的家。不知什么时候,我终于睡着了。忽然,“咣”的一声响,我一下子惊坐起来,心惊肉跳,忙起身四处查看。小厨房里,身宽体胖的冰箱仿佛和什么人生了气,正一边“呼呼”地喘息着,一边抖动着身体。

天啊,这是什么冰箱呀?要命的是,它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一次。我好不容易睡下,它又大叫一声。没办法,我只能在它间歇性的发作中,熬到天亮。

大清早,我赶忙找来维修工。维修工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名字叫什么我记不住,反正特别长。拉脱维亚人的名字都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老头儿们也仿佛都是这么干瘦干瘦的。我后来才知道,拉脱维亚因为刚刚独立,连食品供应都跟不上,那是我在祖国绝没有想到的。

小老头很特别:该长头发的头顶溜光,左边的头发愣梳到右边(显然是为了掩盖那片不毛之地)。我想笑,因为我想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有一个同学,开会时,他走进屋子,样子倍儿滑稽:头发从两边向中间立着,像一个喷发的小火山。大家都奇怪,这是哪家子的帅法?一问才知,他去理发店理发,本来头发是向右分着,可是理发师一定要给他向左理。

他问:“哎哎——为什么?”

师傅指指墙上的一纸公告:“头发一律向左,否则格杀勿论!”

可是我们这哥们儿向右梳头发已经习惯了,结果右边的头发就是不肯倒下。这样一来,两边的头发只好在头顶形成了一个小火山。大家看他那傻傻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从那以后,我们都叫他“左派”。可是为了这个“左派”,我们差点儿上大字报挨批:

“呵!你们这是哪个阶级的感情?竟敢还笑!”

直至今日,我也没弄清是哪个阶级的感情,只是一想起这事,还想笑。眼下,看到这个小老头的头发,我立刻暗自叫他为“左派”。

“左派”被我请进屋,也和我那个同学一样,有点傻傻愣愣的。因为我那时既不会拉语,俄语也叙述不了这么复杂的情况。

我只有这么比划、那么比划着。打开冰箱,看见我从中国带来的米糕,不好意思不请人家吃呀!于是,我拿出一小碟米糕请他品尝,还配了一杯中国绿茶。“左派”也毫不推辞,大口地吃,大口地嚼。“左派”留着两撇有意思的小胡子,从鼻子下分别向上翘着。他总是用两个手指同时向外捋着胡子,使我总有错觉:他在向我比划八字。

“左派”吃完后,就这样不断向我比划八字(捋着胡子),一脸悠哉悠哉的表情,全然没有修冰箱的意思。我把他拉到冰箱前,又这么比划,那么比划。“左派”看了冰箱一圈,冲我耸肩,摊手,叽里咕噜一大串。我猜那意思是:“怎么啦?挺好的呀!没什么呀!你要我做什么呀?”

你说,这该死的冰箱,现在怎么也不抖了,也不响了呢?我指指这儿,又指指那儿,然后打开冷冻室,结果又叫人家看见了学生教我做的酸奶冰棋凌。叫人家尝尝吧!拉脱维亚有饭后吃冰激凌的习惯。

“左派”更得意啦!他高兴地一小勺、一小勺挖着冰激凌,美美地品,美美地尝,一脸滋润。我想:冰箱呀冰箱,你这时候响一下,不是什么事都解决了吗?可它就是没动静。

没办法,请人家走吧,否则我的午饭也保不住了。“左派”砸着嘴,起了身。他还有点儿莫名其妙,大概还是没弄明白我找他来干什么,不断向我比划八字(捋着胡子),然后美得屁颠屁颠地告辞了。

送走了“左派”,我正打算坐下歇一会儿,喘喘气。“咣”一下,这该死的冰箱又声音极大地吼了一声,接着就“呼呼呼”地抖动起来。

我心惊肉跳地蹦起来,追出去。“左派”早没了人影。这也不能马上又去找人家呀!我只好先忍着。不过我终于想出了办法:不会说,查字典呗!我把单词一个个查出来,再组成句子。顺便,我把想请他修理一下门锁的事也写上了——我拿钥匙开门时,往锁眼里插钥匙,总是插不好。

等不了过夜了,下午,我又去维修室了。

小老头“左派”一见到我,春风满面(想必我的米糕、冰激凌还在起作用)。这回我挺有把握,没说话,递上了字条。“左派”一看,欢喜的脸骤然凝固下来,两只小眼睛立马变得溜圆。他抻着小细脖,一个劲地晃着脑袋,只是说:“捏马股!捏马股!牙捏马股!”

什么意思?

那天,多亏我的学生赶巧来看我,要不,我还不知道这个“南辕北辙”要“辙”出多少里地呢!

有翻译了,我也说,老头儿也说。我的学生一看我的字条,“扑哧”一声大笑起来。学生告诉我,我那张字条上第一行写的俄语是:

“冰箱总爱大声叫,发抖。”

第二行是:“请帮我顺利钻进冰箱里。”

其实,我想说的是打开冰箱,检查里面。

所以老头儿才“捏马股(俄语音:不能够)!捏马股(不能够)!牙捏馬股(我不能够)!”

更叫我想不到的是,小老头“左派”因为我一见面就瞧他笑,又不断请他吃这个,尝那个,他竟然以为,我看上他了。

简直不像话!南辕北辙。我立刻把歇后语“猴吃麻花——满拧”教给了我的学生,并叫他翻译给了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老头。

我的学生本来汉语就是“二把刀”,又从没吃过麻花,所以一脸困惑。我便拿起条毛巾拧一下,放开;再拧一下,放开……示意给他看。坏啦,这里的风俗习惯,拧东西是要做鞭子打人的意思。学生也误解了。

结果学生一通“叽里咕噜”地翻译、解释。 小老头儿也“叽里咕噜”地跑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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