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俊旭

暮色悄然笼罩着这座拥有著名“冰原微火”剧团的城市。

他站在繁华的街头，身穿一身与此格格不入的衣服，呆呆地望着钟楼上走动的指针。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旁有说有笑地走过，不时还送他几个白眼。

他把那根快要烧完的劣质烟放在口中，猛地吸了一口气，喷出一股白烟，又继续望着钟楼。

那白烟在空气中不断地扩散、淡化，再扩散、淡化。被风吹散，最后消失在空气中。他不舍地将烟熄灭——这是他最后一支香烟了。

夜渐渐地深了。一股强烈的饥饿感扑面而来。空气在他的胃里不断地游荡，发出“咕、咕”的声音。他使劲咽了咽口水，想要化解肚子的饥饿，但无济于事。这时，一个小朋友从口袋里掏出美味的面包，边啃边从他旁边走过。他摸了摸自己破旧的口袋，只找到几粒干瘪的花生米。他端详着花生米好久，眉头紧皱。良久，犹豫着将几粒花生米放进自己的嘴里，细细地咀嚼，仿佛在品味绝美的佳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酒瓶子里残余的几滴酒喝了下去。

他开始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游荡，回想着往日幸福的时光。

他也曾经拥有过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拥有一套在市区的小房子，在“冰原微火”拥有一份稳定的后勤工作，过着小康的生活。

但不幸接踵而至。先是孩子在海边玩耍被海蜇蜇死，再是父母遭遇车祸，接着是妻子被诊断出患有绝症。尽管他花尽了所有的积蓄，变卖了房子，连从父母处继承的所有财产都搭进去也不能阻挡病魔前进的步伐。妻子还是走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妻子临走前挣扎的场景，他仅存的亲近的亲人走了。在妻子的葬礼上，他泣不成声。朋友安慰他，无论生活多么苦难，你都要坚定地走下去。

他默然。

就在丧失亲人的巨大悲痛中，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年。金融危机，股价暴跌，又一轮新的危机向他冲来。因为财政困难，剧团将他解雇，他一下子陷入生活的泥沼中，每天就依靠政府的一点点救济金度日。整天呆呆地在大街上望着钟楼，以此消磨时间。投出去的简历总是石沉大海。物价越来越贵，他的日子愈发艰难。在生活这个巨大的冰原里，他找不到一丝火种。

“唉！”他长叹一声。

突然，一阵烈风吹来，娇嫩的花朵在风中不停地挣扎。凄寒的风吹过他的衣裳，吹过他的肉体，直刺他的灵魂。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风吹去了笼罩在月亮上的一层面纱。冷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照在几缕粉红色上，仿佛在为这个不幸者谱写一曲悲歌。他抬头看着月亮，惊奇地发现其实冷冰冰的月亮，也挺美。

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激情，其实，有时候冷冰冰的生活，也有她美丽的一面。他想。

他准备转过身来，从他的家，不，是他的寄生所取几块钱，准备重新投一份简历，是的，正如那个朋友在妻子的葬礼上安慰他：无论生活多么苦难，你都要坚定地走下去。可是他已经许久没与那个朋友联系了。

这时，一只大手轻轻地拍在他早已凹陷的肩膀上。他想起了童年时父亲常将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放在他幼小的肩上，想起了……

“流浪汉，你已严重影响了市容市貌，快离开这里。”这冷冷的声音打破了他对美好时光的回忆，扑灭了他刚刚燃起的一点激情。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他暗暗思忖道。

“快滚开！”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猛地一转头，却看见当年安慰他的朋友那张冷酷的脸。

两人相视一愣。

“穷鬼，你累计欠着我七十八元三毛二分外加六十元四毛七分的利息！”更加冷酷的声音传来。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划破了宁静的夜……

[【张老师评】]

從题目可得知，这个故事充满矛盾和张力。“冰原微火”，既是文中剧团的名字，也是这个故事隐喻的主题：巨大的冰原里找不到火。

小作者在这个故事里塑造出一个被生活不断逼迫、不断压榨至绝境的中年流浪汉形象。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微小的希望。然而，陡转的情节，将主人无情地拉回冷酷的现实。这出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那个冷酷的声音、详细的数字，恰如犬吠，在这宁静的夜喧嚣，意味深远。

读这个故事，让我意识到有些孩子对故事的构建能力已超过了成人对他们的认知。他们大量阅读，又缺乏生活的经历，所以他们更愿意用想象力去写“远”的故事，而“远”的故事，或许比“近”的故事，更为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