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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京张铁路的老故事与新传奇

2018-09-26张渺

驾驶园 2018年7期
关键词:八达岭詹天佑车站

张渺

北京城外西北方向,层峦叠嶂、石峭弯多的八达岭山岭中,两条铁轨高低错落,凑成一个尖锐的夹角,形成“人”字,在青龙桥车站交汇。

这是中国人自己设计、运营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如今,它109岁了。詹天佑铜像也俯瞰这条铁路96年了。百年来,西北方向进出北京的列车,开进八达岭山脉,沿着33.33‰的坡度,缓缓驶入青龙桥车站站台,调换车头方向,缓缓驶离。

在它脚下的山体中,京张高铁八达岭隧道正在修建。京张高铁于2016年4月开工,预计在2019年年底通车。通车后,从北京到张家口将仅需1小时。

不用多久,新八达岭隧道将从青龙桥车站人字形轨道下方4米处的山体中通过,这段80米长的下穿工程不会使用炸药,全程使用人工机械开挖。

这群“敢在长城脚下动土”的新詹天佑,正在改写这条百年铁路。

杨家父子守了67年

在青龙桥车站工作37年、担任站长27年,杨存信形容自己“见证了铁路发展过程”。火车车型更迭,他“赶上两代半”。

老站台的建筑仍然保留着民国时期的风格,灰色的砖,红色的木门。1962年,杨存信在这里出生,他的父亲杨宝华是青龙桥车站的老员工。车站后面的山坡上也有一片家属住宅区,杨存信说,那边的房子是抗日战争时期留下的日军军营。

“这里是战略要地。”杨存信说,“日本人在人字坡翻过两次货车,大下坡刹不住闸,冲出去了,山体上现在还留有矿石的痕迹。”

他在这座车站长大,听着火车的汽笛声起床,数着铁轨的枕木玩耍,熟悉车站前后左右的每一处建筑与痕迹。父亲杨宝华是1951年来到青龙桥火车站的,那一年,京张铁路42岁。

杨宝华最初的工作是照看进出站信号机。入夜时他把灯挂上去,天亮了再摘下来,他必须保证这盏灯一夜都不会熄灭。

在煤油信号灯成为历史之前,杨宝华的工作换成了扳道岔。这个工作杨存信后来也做过。直到2008年迎接奥运会,轨道自动化、智能化改造的触角伸到了这座深山小站。扳道员这个工种,从此也在青龙桥车站成为历史。

杨存信当站长后,每每要出门,父亲便叮嘱他“注意行车安全”。若是他回家稍晚,父亲必定问他:“车站有事?”

“一般来说,还真都是车站有事。”杨存信回忆着说,“老爷子太清楚了。”

杨家父子在青龙桥火车站守了67年,两代人,大半个世纪。对铁路人来说,安全永远是第一位。杨存信很庆幸,这么多年,车站和自己一直都平平安安。再过4年他就要退休了,那时新的京张高铁已经建成,新线路全长174公里。杨存信开玩笑:“正好不耽误我看冬奥会。”

詹天佑砸入了第一顆道钉

100多年前,詹天佑用“车头换向”的方式,借山势巧妙规避了八达岭山脉的险峻,让火车扭成一个人字形夹角翻过了陡坡。百年后,正在修建的八达岭隧道将在崇山峻岭中,直接打出一条通路来。

新八达岭隧道全长12.01公里,下穿水关长城和八达岭长城。1号斜井位于水关长城附近,与八达岭长城旁的2号斜井同时开工,最终将在山体中汇合贯通。

这条隧道采用的挖掘方式并非时下流行的“盾构机”,而是相对传统的钻爆法,爆破时产生的振速和分贝都被降到最低。挖掘工作深入山体,这种工程被称为“暗挖”。两根直径1.5米的通风管道从井外伸进洞里,鼓风机每时每刻都在发出巨大的“呼呼”声,人们说话时,要把嘴凑在对方耳边喊。

杨金显是京张高铁八达岭隧道1号斜井队的队长,今年31岁。十几年来他都工作在这样的隧道里。 八达岭地质情况特殊,围岩情况变化很大。在暗挖工程里,围岩专指隧道周围受到开挖影响后,出现应力改变的岩体。

“这是我接触隧道工程以来,遇见的最难的一次。”杨金显对记者说。相比之下,新八达岭隧道才是他啃过的最硬的骨头。项目部成立了科技攻关小组,用多层分组喷射混凝土等方式,组成围岩的主动支护结构,以保证隧道不会突然垮塌。

“我们使用了一种新的品字形开挖的工法。”中铁五局京张高铁八达岭长城站技术负责人许琪对记者说,“这种工法是‘顶洞超前、分层下挖、核心预留、重点锁定。”

同样是由于八达岭山脉复杂的地质情况,113年前,詹天佑选择依着山势,修建人字形铁路。

彼时他44岁,自耶鲁大学留学归国后,在当时的中国铁路公司任工程师。他参与了京津路、关内外铁路的修建,由他主持建造的滦河铁路大桥,至今矗立在滦河河滩上。

那时,张家口是北平与西北连通的必经之处,毛皮、茶叶、丝绸、布匹,驮在上万头牲口的背上,每日往来于居庸关到张家口方向的商道上。修建一条铁路,无论是经济、政治还是军事上,都是迫切需要的。

京张铁路关沟一段的坡度很大,若要绕开这里,线路成本和工期都要大大增加。那时的蒸汽火车牵引力不够,不能直着爬陡坡,詹天佑便让它斜着爬,创新设计了“人”字形铁路线路,降低爬坡度。火车到了南口,用前后两个火车头一拉一推,开到青龙桥车站,进入“人”字形岔道口,便换过两个车头牵引的方向来,斜斜地从另一个侧面下坡,上下坡便显得容易多了。

当时,英国和俄国同时在争取这个项目的修筑权,还嘲讽说建造这条铁路的中国工程师恐怕还未出世,但清政府最终决定,把这条铁路交给詹天佑。1905年12月12日,詹天佑和工程师陈西林一起,在北京丰台柳村主持了开工典礼。在全线起点的第三根枕木右轨外侧,他砸入了第一颗道钉。

用摄影记录这100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4年,首都档案馆开展了名为“百年京张铁路轨迹”的调研,调研团队来到了青龙桥火车站。在对方带来的一本书里,几张民国老照片引起了杨存信的注意。

其中一张拍摄于1937年6月30日。照片里,穿着军装、背着大刀的国民党二十九军士兵站在青龙桥车站站台上,一旁的站房里,半圆型拱顶门下站着当时的青龙桥站站长。照片的拍摄者,是民国影视教育大师孙明经。

这些照片杨存信先前从末见过,“填补了民国时期京张铁路、尤其是我们车站的一段历史空白”。他用手机翻拍了几张,发给了铁路摄影师王嵬。王嵬专门联系到孙明经的儿子,得到了一个故事。

那一年,民国政府组织了一个100多人的西北考察团,孙明经是其中一员,彼时京张铁路已经运营了28年,西行的火车经停青龙桥火车站,孙明经在这里拍下了数张照片。

当时的站长向孙先生讨这张照片,要留作纪念。孙明经答允了,考察团继续向西。还未等他践诺送照片回去,便遭逢了卢沟桥事变。

关于这张照片的承诺,就此耽搁了大半个世纪。孙明经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甚至囑咐儿子,找机会把照片送过去。

2015年6月30日,孙明经年过七旬的儿子,和王嵬一起来到了青龙桥火车站,把照片送到了杨存信手里。这张照片如今被放大装裱,悬挂在车站贵宾室的墙上。

去年的6月30日,王嵬站在和当年同样的拍摄位置,拍了一张同样角度的新照片。他想“对比着看看青龙桥站的变迁”。两张照片光线相仿,八达岭山势如昔,长城沿着山脊蜿蜒而下。相较于80年前,岭上的树木似乎葱茏了许多,站房后的一株大柳树比原先高了些,站前的拱顶加装了门。诸如电线之类的新事物,也出现在了照片里。

前些年,张家口站拆除了一座有着近百年历史的老站房。王嵬知道了这件事,这个90后年轻人,决定“用摄影的方式记录京张铁路”。

王嵬沿着铁道线,从丰台柳村的始发点,迈着双脚一路走到了张家口车站。每路过车站、公里标、水塔、隧道等地标,他就举起手中的相机,按下快门。他遇到过许多曾在这条铁路上工作或生活的人,与他们聊天,从只言片语中,窥探那些流散在岁月中的故事。

“我不想炒历史的冷饭,只想记录下这条路上,这么些人,这100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嵬说。

他遇见一位老站长,祖父跟着詹天佑一道从老家广东北上修铁路,就此在北平定居,祖孙三代都是铁路人。一位叫徐景春的老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那是王嵬采访过的、唯一一位曾驾驶过马莱4型蒸汽机车的人。

一段警告刻在马莱4型的车头上:“这种大火车头非常重大,只准在南口康庄一段之间来回驶行。因在南口以南及康庄以北所有的桥梁力量不足,都承受不住这种重大车头,要是擅行驶用必至压塌桥梁损坏车头,车辆,伤及生命,非常危险,切告切告。”

杨存信能把这段话完整地背下来。一张老照片上,身着制服的火车司机正倚在车头司机室的窗口,胳膊就支在这段话的正上方。

这种车的锅炉最粗,开起来也最辛苦。火车每次经过居庸关隧道时,烟筒顶端都会险险挨着隧道顶开过去。煤烟和废气灌进司机室里,里面的人只好用棉大衣捂住身体和脑袋。司机必须看着前方,只好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在人字形的关沟段线路上下坡,也是个考验技术的事情。“火车司机们常说,如果这位大伡(对火车司机的尊称)能操纵机车上下京张铁路的关沟段,那么操纵全路线路便不在话下。”王嵬在一篇自述中写道。那个时候,火车司机待遇好薪水高,能穿“双排扣的呢子大氅”和“锃亮的皮鞋”,也“总能吃到白面”。

如今,马莱4型蒸汽机车都已经被解体,只留存在老照片、文字资料和老师傅们的讲述中。新的京张高铁建成之后,行驶在轨道上的,将是“复兴号”智能动车组。

这对列车分别名为“龙凤呈祥”和“瑞雪迎春”,车头呈流线型,分别模拟鹰隼和旗鱼。车上装有数千个传感器,随时监测列车情况。列车由我国自主研发的北斗卫星系统导航,能够时速350公里自动驾驶。列车内将采用暖色的设计,还会有专门为2022年冬奥会设计的滑雪板存放处。在如今的年代,这也将是全世界最先进的列车。

为什么“詹公天佑之象”不是“像”

2013年,京张铁路104岁,青龙桥站成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有人专门从外地赶来,看詹天佑的铜像,看老站房,看印在了教科书上的“人”字形。而杨存信除了是这座老站的站长,还成了一位业余的解说员。

“我可能是中国所有火车站的站长里,在同一个站担任站长时间最长的了。”他说。通常情况下,火车站长每隔几年,就会被调动到其他站点。

杨存信说,这是“缘分”。1981年,京张铁路72岁,杨存信刚开始在车站工作。那时,站台上没有卖小商品的推车。乘客们坐着绿皮火车从青龙桥经过,大多都自己带着茶缸子。90年代改革开放,乘客的衣服有了更多颜色。老站房80多岁了,站台上卖起了方便面和矿泉水。有人走到老站房侧墙的牌匾下,拍照留念。

站房旁立着詹天佑的铜像,上面刻着的字是“詹公天佑之象”。越来越多的过路人会来问杨存信,这个“象”字是不是错别字。直到有一年,詹天佑的嫡孙詹同济来到青龙桥车站,杨存信赶忙去提出了这个疑问。“你就说,这个‘象字的意思是‘见象如见人就行了。” 詹同济对他说。

居庸关车站站长巡查铁路设备时,在路基旁边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些符号,由横横竖竖的短道子组成。杨存信请教了铁道科学院的专家,终于查到石碑上面的符号叫“苏州码子”,起源于宋代,是苏州商人计数的符号。在阿拉伯数字还没普及的年月,詹天佑把这种传统的中国符号立在铁道旁,用来标示公里数。同时期外国人修建的铁路,则是用阿拉伯数字标示的。

2014年,京张铁路全线进行了换枕施工。随着38939根木质枕木被全部抽出更换,这条105岁的老铁路,彻底进入了水泥枕时代。

2018年4月10日上午9点,青龙桥车站站台上,杨存信笔直地站着。他穿着深蓝色的制服,敬了个端正的礼。

他眼前是一列空调快速列车,编号K1596/5,往返于乌海西和昌平北,车头是传统的绿皮。这是这趟列车最后一次在青龙桥车站通过,它也是最后一趟通过这里的普速列车。

詹天佑留下的“人”字,被新詹天佑们改成了“大”字

杨存信在这座深山小站里度过了大半辈子。年轻的时候,他也想着要离开这儿,换个热闹点的地方。后来他还是穿上了那身制服,走出了新的脚印。 青龙桥老站和它的人字形铁路已109岁了,它不再承担常规的客运和货运任务。游客想要来这里参观,需要到不远处的八达岭站下车,徒步几公里,沿着山路走过来。

今年年初,赶在老京张线路上那几趟列车停运之前,有火车迷专门腾出了一周的时间,把那几趟车挨个乘坐了一遍。这次旅行被火车迷称为“抢救性转运”,在物流术语里,转运指的是运输方式的转换。

王嵬也是个火车迷,他的摄影作品《我的京张铁路》成为其他火车迷周游京张铁路的指南。在王嵬看来,青龙桥车站是京张铁路上保存原貌最好的车站,各个年代都在这里留下印记,“使人更容易接近第一历史”。

离青龙桥车站不远处的山体中,新京张高铁的八达岭长城站正在建造。

“这座车站有4个‘最,”许琪说,“最大埋深102米,是国内埋深最大的高速铁路地下车站;是国内主洞数量最多最复杂的暗挖洞群车站;是国内旅客进出站提升高度最大的高铁地下车站;是国内单拱跨度最大的暗挖铁路隧道,开挖跨度32.7米。”建好之后,长城站将拥有上下3层空间,以及8条辅助应急通道。

“这里还使用了环形救援廊道设计,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快速无死角救援。这样的设计在国内是首次采用。”许琪介绍。修建过程中,精准爆破技术被用于减少震动,作业震动速度可以降到每秒1.6毫米,以保护山岭之上的长城和青龙桥老站。

“有些地方我们甚至是人工用风镐挖的。”许琪说。保护好长城是京张高铁建设中的重中之重,种种限制拖慢了工程的进度。这也成为新八达岭隧道工程中,施工人员所面对的难点之一。新八达岭隧道很快就将从老站下方横穿而过,詹天佑留下的“人”字,被新詹天佑们,改成了“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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