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伊面

上帝亲吻了一个小女孩儿的脸颊，于是赫本诞生了。这是著名导演比利·威尔德评价演员奥黛丽·赫本的话。我们的“赫本”不是演员，但她有饱满的脸颊、挺秀的鼻子、苗条的躯干、修长的双腿， 还有一双睫毛浓密的深邃眼睛——贺美一到我们单位就引起不小的“震动”了，长裙飘飘、长发飘飘，愣是把我们“5+2”“白+黑”的工作日程变成了“罗马假日”。

叫什么贺美，改叫“赫本”得了，不知道谁先开的头，外号叫开了。赫本并不张扬，虽然美得有声有色，她的笑容却总是腼腆的，只有笑的形状，没有笑的声音，让人无端觉得心疼。

她其实是个乖乖女，家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家境殷实的公子，有车有房有公婆，不到一年，“赫本”生了一个小公子，真是锦上添花，婆家、娘家喜之不尽，满月酒大办30桌。

“赫本”产假一过就来上班，在大家声声羡慕里，她却悄悄地瘦了，越发不说话，一整天无声无息。再后来，我们单位人人都接到了特殊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个老年男人，声音威严却循循善诱，问：贺美在单位有没有和某某某乱搞？她在和谁搞外遇？大家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我家和“赫本”娘家住得近，好几次，我们都遭遇了她婆家围攻娘家的情况，婆家气势汹汹，扬言“赫本”出轨，丈母娘拿头撞女婿，婆婆拉架推倒闺女，两个老父亲公牛一样对峙。这样闹了大半年，渐渐不再闹，围观的人群也散去。大家常常在娘家看到“赫本”，轻叹一声，这孩子这么乖巧懂事，怎么就落到这一步呢？

再后来，一个小男孩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很明显，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走路不稳，眼神发愣，三四岁了还不会说话。“赫本”的妈妈带着这个小男孩，面容忧愁，和人说话，三句话眼圈就红了，再多说就要涕泪交流，不能自抑。

原来孩子出生不久，一个不祥的症断传来：脑瘫。再大点，又一个判定传来：智力低下。婆家疯了，追查“赫本”十八代家族史，看有没有类似的病人，其实，他们自己也心虚，他们家族曾经有过这样的人，医生的话校正了他们的心虚，说是孩子出生时脐带绕颈，窒息导致脑瘫。

听闻这个消息，婆家人心照不宣做了一个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坚决不要一个傻子。不要怎么办？那就离婚，把过错归到女方，让她抱孩子走人。

婆家人四处搜集证据、上门围追堵截，都是手段，都是在人为制造气氛，离婚总要理由吧？因为不想要傻孩子而离婚，怕落人话柄，那就给女方制造罪名，让她“出轨”、让她“孤立”、让她“夫妻不和”。

分居、冷战，28岁的“赫本”在父母的帮衬下独自抚养孩子。孩子是“赫本”的骨肉，更是外婆的心头肉，虽然得了病，却是爱得不能再爱。而婆家呢？两年来只奶奶看过孩子一次，那个爸爸似乎比爷爷奶奶更冷酷，这段婚姻带给了他耻辱，“赫本”所有的美丽贤惠都因为生了一个傻儿子变得卑微晦气。他堂堂男儿，竟然生了一个傻子，生活这样跟他开玩笑，他简直不想活，而他并没有真的不想活，他只是要把前尘往事一推到底，他决定离婚，不要孩子，不要这段记忆。

可这真的不是记忆，它是活生生的存在，孩子每天都需要照顾，都要花费高额的代价去专门的机构训练，外公要上班，外婆只好自己打车带孩子去。“赫本”越发沉默，越发瘦骨嶙峋，形单影只像个“纸片人”。

这样不是办法，这样的婚姻会拖死“赫本”，他们不是逼着女方提离婚吗？那女方就提。提了、离了、解决了，结婚5年的“赫本”又回到娘家，没有赔偿金、没有住房，只抱回来一个脑瘫的智力低下的儿子。

喜极而泣发生在这个夏日黄昏，下了班的“赫本”带着儿子在小区玩耍，弯腰给孩子提鞋的时候，孩子突然叫了一声：妈妈。“赫本”抬起头，孩子又叫了一声：妈妈。

“赫本”放声大哭。4年来，这是第一次、第一声，孩子把第一次发声献给了她。

孩子患了脑瘫的家庭是不幸的，多少父亲毅然决然地逃离，留下母亲独自承担。母亲是弱势的，却从来没想过离开，有过伤心有过恐惧，可从未想过放弃，抚养他、爱护他、亲近他，那是母親的本能，更是了不起的担当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