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丹樱

春分，火车开进油菜花田

捧出十字，那些笑容

来自天使。更多天使将从花蕾

取出新的十字

接下来是燃烧，不管不顾地燃烧

近乎疯狂。我笃信柔软的力量，千万朵小女子

千万句挽留

春分的早晨

我愿意看到这样的意外——

火车卸下行囊，又抛开远方，它铁铸的心

就要融化

终南山居

梨花还在开。每天都有新雪

逗留在青色的衣袍

陪你劈柴，挖笋，烹茶，看书，听风

雀鸟归林，你从竹箫中取出古意

空气里暗香浮动

最小的狐仙披着月光出门

脚下松果滚落山谷，好半天都听不见回响

繁花

她梦见了。一树繁花。

梯子。以及扶着梯子送她高过屋檐

接近天空的人。

她向上攀爬。直到梦醒

她一次也没有低头，没看清繁花下的那张脸。

咬

好兆头来自大雾天的豌豆尖

水芹和新韭

在井边淘洗菜叶，咬青宴将使我们内心明媚

更多时候，我们承受被咬的痛楚：

蚊蟲、野蜂、狗或者蛇

一定有什么每天都在小口小口地咬

直至被天狗整个儿吞服，我们的嘴角还挂着

月亮的笑容

纪念馆

鱼贯而入。寻访、参观、瞻仰

把用于缅怀的部分，裁切成角度不同的方形

我总是一个人

走一走，坐一坐，翻翻书

多年后，古曲更加孤绝

鸟鸣更加清婉。我坐过的石板，挤满青苔

山谷里的居民

野豌豆粉一簇，紫一簇

苦苣吹出小绒球，野蔷薇垂挂下来

而云实则举着小火炬向上攀爬

鸢尾有旁逸斜出之美

茅莓把令人垂涎的果实，藏在更幽谧处

鸟雀是挥动翅膀的隐士

唧唧，啾啾啾……

它们津津乐道的，是在初夏走失的三十二种

草木香气

这些多年不见的远房亲戚

每认出一个，我就在心里雀跃一次

灰时间

铺开渔网，老人坐上岩礁

点一支烟。快发霉了，大半生的往事

也得晒晒

都是烟灰，陈谷子是

烂芝麻也是。有的已经松散，有的从烟蒂脱离

还保持着

原来的形状

日音物质

每一页都是囚室，关押着被影子无限拉长的夜

他拒绝称那些暗色调的文字为寂寞

拒绝与孤悬的月亮讲和，拒绝台灯，手电，打火机，误入

的萤火……

他不是天生的囚徒

他愿意被暮云遮蔽的光，和盘托出

听鱼

尽可能波澜不惊，尽可能轻描淡写

尽可能把最后一天，叙述成绿藻相伴，柔肠绕指的每一天

尽可能忽略

回光返照和回天无力是同一个悲伤

尽可能忽略裹在泡泡里的梦一戳即破，尽可能忽略

攥在手心的稻草不是救命的那根

尽可能相信带走你的那朵雪花

相信天使的善良，尽可能忘却诀别诗还未写就

尽可能忘却

人间还没被你爱够

渴陈子昂墓

青苔爬上石阶，穿越小石桥

漫过石椅石桌石栏，最终抵达衣冠冢

守墓的聋哑老人

虬枝般的手指剑一样挥向苍天，声嘶力竭的呐喊

字字带血

仿佛刚从命里剥离的好诗

冷风灌进脖子，纸钱四散纷飞

山脚，红梅零落成泥；山顶，庙宇金碧辉煌

雪，你愿意下在哪

是不是就连雪，也没问过自己呢

就像我从来不问自己

爱不爱落地生根的地方，愿不愿接受今天是昨天的重复

七八十斤的肉身，能在天地间占多大分量

就连说话

也怕惊到地上的蚂蚁

何况雪比我还要轻

再小的风，也能随意纂改它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