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

摘 要：樋口一叶的小说多是以日本明治时期的女性为题材，着重描写了她们的悲惨境遇。樋口一叶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既有上流社会的小姐、太太，也有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佣和妓女。即便这些女性的社会阶层跨度很大，但是樋口一叶却能用写实的手法将她们的生活实态真切地呈现给读者，这和樋口一叶丰富的人生阅历有着紧密的联系。换言之，樋口一叶的人生经历为她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也造就了她批判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

关键词：樋口一叶；人生经历；明治女性

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8）06-0113-04

樋口一叶作为日本历史上第一位职业女作家，她的小说所涉及的题材多是描写生活在明治时期的人们的家庭问题、恋爱问题以及下层人民的不幸生活。换言之，一叶的文学题材多是和当时的日本女性有着直接的联系。一叶现存的22篇小说作品的主人公多半是女性。比如：阿力、美登利、阿关、阿京、阿峰、阿蝶以及阿缝和阿町等等。“她们都生活在对女性来说仍是黎明前黑暗的日本近代，她们忍耐、悲叹甚至是抵抗，然而，却逃脱不了遭受挫折的命运。女性们的悲哀是美丽的……一叶描写的就是那些虽然身处导致女性悲惨境遇的制度的重压之下，却仍不放弃斗争的坚强女性。”[1]由此可见，樋口一叶和她的作品为我们开启了一扇了解日本明治女性生存状态的窗户。

通过仔细分析一叶的女主人公，我们发现她描写的女主人公既有大家闺秀、官太太、又有女仆、妓女等。女主人公们的社会阶层跨度之大，使她的作品群堪称是一副描绘日本明治时期女性群体的浮世绘。那么，她之所以能够如此形象地刻画出来自于不同阶层的女性形象，并真切地描绘出她们的生存实态，笔者认为这跟其生活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樋口一叶丰富的成长经历为她的文学创作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一、一叶的出生和成长经历

樋口一叶出生于明治五年旧历3月25日，本名叫樋口夏子。在樋口一叶生活的那个年代，文人们总喜欢给自己取个雅号。所以，夏子也从自己的作品《暗樱》开始，使用“一叶”作为自己的雅号。在平田秃木看来，“一叶”这个灵感来源于“达摩乘一片芦苇叶渡海和梁武帝相会。”[2]这个传说。

在樋口一叶短暂的24年的生命历程中，她造就了一个又一个文学创作的奇迹，她更是在被文学界称为“奇迹的十四个月”的人生的最后岁月里，展现了超人的创作力，留下了多部传世经典。可以说，不仅在明治文学史上，即便在男性作家占绝对优势的近代文坛上，樋口一叶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研究樋口一叶的众多学者认为，一叶在文学上的成功主要来源于她过人的天赋和个人的勤奋；但是她的生存环境作为其成功的客观条件也是不可或缺的。一方面，作为明治女性的一员，她无法避免地要亲尝作为一名明治女性的个中艰辛。但是，另一方面，她的一些人生经历又具有一定的特异性，使她能够具有更为广阔的视野。因此，她才能在更为广阔地社会背景之下，为我们展开一幅栩栩如生的明治女性群体图。

（一）开明的父亲

“一叶的父亲没有给一叶他们留下什么财产。但是，他却把自身的学问传给了一叶和次子虎之助……他认识到了二女儿非凡的天赋，总是尽可能地创造条件，积极地给予一叶学问上的教导。在樋口一叶幼年时期，他就亲自教授一叶日本的古文经典和论语。可以说，父亲的爱和努力培养女儿的决心为一叶在文学上的成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3]从以上内容就可以看出，一叶的父亲不同于明治时期普通的父母。因为对当时一般的父母而言，女儿的本分绝不是做学问，而应该是家政。大部分的父母是不会赞同女儿做学问的，或者说对于女儿做学问他们是强烈反对的。比如，与一叶同时代的长谷川时雨在其遗稿《渡不过的桥》中就曾多次提到，她在少女时代就被阅读的魅力所深深吸引，为此她遭受到了来自父母的严厉的惩罚。她在书中写到，父母总是会根据油灯里油的使用情况以及墙壁上的油烟为证据，断定她又在偷偷读书后，便在寒冬将冰冷的凉水灌入她的口中作为惩罚，并且还会把她辛苦搜集来的书和装手稿的箱子付之一炬。可见，与长谷川时雨相比，一叶是十分幸运的。如前所述，一叶的父亲对她的教育抱有非常积极的态度，他对一叶是寄予厚望的，所以他对一叶的教育内容也与同时代的一般女子接受的教育内容大相径庭。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女子教育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让女性修女德，以期女性们将来都能为“贤妻良母”。那时，主要采用《女大学》作为女子教育的教科书。在书中，《教女子法》第八条中这样写道“（女子）七岁开始应该学习和字，成人后学习汉字。应该多学习没有淫秽思想的古典和歌，遵循风雅之道……应该阅读《孝经》的第一章、《论语》的学而篇、曹大家的女诫等，应遵循孝顺贞洁之道。”[4]但是，从一叶幼年时期起，一叶的父亲便发现女儿非凡的学习能力，于是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一叶提供较为全面的文学、文化方面的教育。可以说，一叶能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文学家，与其父亲的开明的教育理念和悉心教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然而，仅凭父亲的一己之力，一叶还是无法与当时严苛的世俗观念对抗。即“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儒教女性观。一叶的母亲也深知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所以，虽然她也认识到一叶非凡的天赋，但是她还是不得不逼着一叶去学习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工。不过，明治时期对女性的教育也并非主张女性目不识丁。比如：“益轩曾在《教女子法》中，关于女性的读写能力，做过这样的论述，女子应该有一定的文字书写能力和算数能力，如果不会书写和算数的話，就无法胜任一些记录家事和计算家庭开支的工作。对此，《明治女今川》对女性也有类似的要求，也认为作为一家的主妇，如果没有学问，是无法胜任家政工作的。虽然，明治时期的女子教科书上，都强调了学问对女性的重要性。但是，与其说这是对女性的读写能力及女性教育的全面肯定，不如说这些要求正是为了将女性教育的内容限定在启蒙教育和家庭经营技术的范围之内。”[4]17也就是说，明治时期，对女性教育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培养精通家政的主妇。所以，十一岁的樋口一叶和十三岁辍学的长谷川时雨一样，虽然以第一名的成绩结束了小学高等四年级的学业，并热切期盼继续升学深造，但是“母亲认为女子不应该长时间的从事学问的学习，而应该学习做些些针线和家务，樋口一叶也不得不接受母亲的意见，被迫放弃继续升学的打算。”[5]然而，辍学对于一叶的打击是相当大的，她曾经感叹“现在依然记得我当时是抱着如死一般悲愤的心情中止学业的。”可以说，一叶的不幸是大部分明治女性难以逃脱的宿命。自十二岁中止学业以后，樋口一叶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忙于家务和生计。即便如此，樋口一叶仍然没有放弃她所热爱的文学，到了晚上，她就会伏案读书、写作，有时候一直到深夜。或许正是这样艰辛的生活，才导致她健康状况恶化、最终英年早逝。

（二）中岛塾的经历

对于一个优秀的文学创作者来说，仅有很高的学问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广阔的见闻。然而，当时的女性受儒教女性观的束缚，都幽闭深闺，活动和社交范围有限，因此视野和见闻也相对狭小。从这一点来看，一叶和普通的明治女性是有所不同的。一叶的父亲不仅倾其所能地教授一叶知识，并且为了让一叶接受更好的教育，还为她遍寻名师。后来，在父亲朋友的介绍下，一叶去了中岛歌子开创的中岛塾去学习。中岛塾在一叶成长为一个文学家的道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叶在那里得到的，不仅仅是学问方面的知识，更结识了一批对她文学创作产生重大影响的友人。这里汇聚的女性多是出生于富裕家庭的太太和小姐。中岛塾对于那些夫人和小姐来说，与其说是学习的场所不如说是一个在各方面争奇斗艳的战场。在和中岛塾这些友人的交往过程中，一叶得以了解同时代其他女性，尤其是富裕家庭出身的女性们的生活实态。因此，中岛塾的经历为一叶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创作题材。比如：《自焚》当中的女主人公的偷情情节就是以中岛塾里当时很有名望的岛田三郎的夫人的真实经历为原型创作的。不仅如此，看到了中岛塾这些有钱人的悠闲自得的生活状态，再对比自己贫困潦倒的生活境遇，一叶痛感当时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所以说，中岛塾的经历促使了一叶人生观的提升，也进一步增强了一叶艺术创作的真实性。

（三）下层社会的生活经历

然而，一叶的作品不仅仅描写富裕家庭出生的女性，她还把视线投向了下层社会的女性们。而那些题材实际上就来自于一叶自身和她周边的生活环境。

一叶的一生都过得非常不幸。并且，在她的亲人中，不幸的女性也比比皆是。比如，一叶的母亲和一叶的姐姐都是不幸女性的典型代表。她的母亲在承受丈夫早逝、长子夭折的巨大打击后，还要经常奔走在亲人和熟人之间借钱度日。姐姐藤子生前在临盆之际，离家出走，差点投河自尽。正是由于自己和亲人的不幸，一叶才能深刻理解同时代女性的不幸，并将女主人公悲苦心情真切地描述出来。并且，一叶由于家庭经济原因，很小的时候经常搬家。这对于作为女性的一叶是不幸的，但是对于作为作家的她来说，却是宝贵的人生经历。作为女户主的痛苦、经济上的贫困以及作为商人的失败，都让一叶深深体味了作为下层女性的痛苦。

这些下层生活的经历同样为她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题材。比如，一叶和她的家人为了开始做小买卖，搬到了下谷区龙泉寺附近，那里是花街柳巷的入口。著名的《青梅竹马》和《浊流》中对妓院环境和妓女们的生活状态描述得如此生动便得益于樋口一叶这段难得的经历。

二、与男性文学家们的交往

前面多次提到，同为女性的樋口一叶总喜欢把女性的悲剧作为自己的写作题材。从樋口一叶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不论是小说的女主人公们还是樋口一叶本人都在探究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她们的悲剧。

为了解释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先来明确“女性”的定义。我们这里对“女性”的定义并不是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界定的，而是从社会学的角度去叙述。“女性这个词，一般被用来定义不是男性（男性被认为是所有人的规范）的人，换言之，就是被用于暗指不符合规范的人”[6]。可见，那个时代，男性被认为是人的规范，脱离男性去研究女性问题，是不可取的。

但是，由于受到“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儒教教义的束缚，明治时期的女性很少有和自己亲属以外的男子接触的机会，所以她们自然也就很难深刻理解与女性自身有关的许多问题。但是，幸运的是，樋口一叶借助《文学界》这个平台认识了很多男性作家，并和他们成了朋友。樋口一叶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男性作家占绝对优势的《文学界》发表的，但是，樋口一叶发表的每一部作品都几乎大受男性作家们的好评，不少人主动结交了樋口一叶。与这些男性作家们的接触，对于樋口一叶在文学方面的成长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并且，通过和他们的交流，一叶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以男性作为规范的社会。那时，未婚的三个姐妹经常在狭小的家里和前来拜访的男性客人聊到深夜，这样的情况在那个时代是相当罕见的。

从开始的文学界的文学家们，到后来的横山源之助这些人生活在时代的前端。他们是一叶成长、发展和成熟的助力者。然而，他们在评论一叶的作品时，总是站在男性的立场上，所以他们实际上很难理解被迫生活在令人窒息的社会制度下的女性们的苦恼。对此，一叶曾经在《水上日记》当中这样抱怨“在访问我的人们中，十之八九只是喜欢对方是个妇女，为了好奇而来的。因为这样，虽然所写的文章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和废纸一样，他们却起哄说‘当代的清少纳言啦，‘当代的紫式部啦什么的。其实他们不一定有诚意，也许其中还有什么勾当也说不定。他们注意到的只在于作者是妇女这一点，觉得蛮有意思，因此所写的评论没有什么价值，作品有缺点也看不见，有优点也不能具体地提出来，一味称赞‘一叶写得好，写得妙，别说其他的女作家，连男作家都远远比不上她的本领。难道除了‘写得好，写得妙以外就没有其他的话了吗？看不见缺点吗？这是太奇怪了。”[7]从这段话，不难看出，通过与男性的接触，一叶看破了当时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实质。

在与一叶交往的男性中，不乏对其有好感的男性，也有曾经有婚约的男性。事业上屡屡失败的一叶父亲为了一叶的将来打算，一直想把一叶许配给一位故知的孙子，一个名叫坂本三郎的青年，他认为这个青年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虽然两家并未正式缔结婚约，但是直到一叶父亲去世，坂本三郎也一直默认与一叶之间的婚约。

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樋口一叶最终没有和坂本三郎走到一起。正如一叶父亲所料，坂本三郎飞黄腾达了，但是却和樋口一叶早已毫无关系，所以穷困潦倒的一叶在日记中写道：“世事无常，对于此人的飞黄腾达，让我心里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8]可见，一叶对此人的心境是很复杂的，可以说，一叶也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女子。并且，一叶还曾经和自己的老师半井桃水之间有过一段柏拉图式的无疾而终的朦胧爱恋。这些经验使一叶对婚恋问题等与女性密切相关问题有了更深的认识，对她的文学创作大有裨益。

綜上所述，丰富的人生经历为一叶成为一个出色的文学家提供了客观可能性，加上一叶具有不逊于男性的思考能力、表达能力和观察力，所以作为女性的一叶能够充分地理解明治女性的痛苦，进而能够更为全面、深入地理解女性问题。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把一叶看作是明治女性的代言人，而她的每一段人生经历都为她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给养，让她成了明治文坛乃至近代文坛上大放异彩的女性作家。

参考文献：

〔1〕渡邊澄子.『日本近代女性文学論——闇を開く』[M].世界思想社，1998.40.

〔2〕坂垣直子.『評伝樋口一葉』[M].株式会社日本図書ヤンタ，1989.5-6.

〔3〕平田由美.『女性表現の明治史』（樋口一葉以前）[M].岩波書店，1999.2-3.

〔4〕『樋口一葉全集』第3巻（上）[M].筑摩書房，1994.3，17.

〔5〕渡邊澄子.『女性文学を学ぶ人のために』[M].世界思想社，2000.10.

〔6〕岡保生.『薄幸の才媛 樋口一葉』[M].新典社，1982.14.

〔7〕総合女性史研究会編『日本女性の歴史』（女のはたらき）[M].角川書店，平成8.259.

（责任编辑 赛汉其其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