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弘彬

美国俄勒冈州（Oregon）的安格纽公司（Agnew Company）是一个传承到第四代的家族企业。他们的主要业务是用家族历代累积的财富进行投资。安格纽公司是安格纽家族设立的家族办公室。这个家族在十九世纪后期从伐木业和畜牧业起家，到了第三代，事业的重心逐渐转到啤酒经销。2012年的时候，他们卖掉家族企业，并把所得资金集中在一起成立了家族专属的家族办公室，也就是现在的安格纽公司。从很多角度来看，安格纽家族的转型相当成功，这其中和家族成员的高度共识有很大的关系。

在我们更深入讨论家族共识之前，我先和大家分享一个小故事。

几年前我有一次到纽约参加一个家族办公室（Family Office）的专题讨论，大约100多人的会场聚集了许多单一家族办公室（SingleFamily Office）和多重家族办公室（Multi-Family Office）的主管以及私募基金和避险基金的投资经理人。那次的主题是家族办公室的管理。来参加这个讨论会的几乎都不是家族办公室的家族成员，他们是在家族办公室工作或者说为家族办公室提供服务的专业人士。他们绝大多数拥有理财、会计、法律或投资银行的专业背景。在一整天的讨论里头，很多专业经理人都分享了他们在家族办公室工作或者与家族办公室合作的经验。有趣的是，他们绝大多数都认为和家族成员打交道是他们工作中最困难的一件事。

基础工作是共识机制

家族办公室的经理人或者是私募基金的投资经理人都算是这一行的佼佼者，没有十年以上的经验和实践根本坐不到今天这个位子。尤其是只服务一个家族的单一家族办公室经理人，他们进入家族办公室基本上除了长期以来在同行之间有很好的声誉，更因为是家族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如果以一般北美单一家族办公室成立门槛是3000万美元来说，那么一个家族办公室经理人管理的资产最少大约就是这个数字，相当于美国一个小型的风险基金的规模。尽管习惯上我们把3000万美元当门槛，但事实上有很多单一家族办公室的规模远远超过这个数字。美国摩根大通的私人银行部门（J.P. Morgan PrivateBank）在2017年的时候访问调查了全球81个单一家族办公室，其中四分之三以上都有十亿美元的资产。对一个家族来说，如果他们没办法完全信任专业经理人，那么他们就不太可能把这么多的资产交给这个人或这几个人来管理。

但家族是一个集合名词，能够累积大量财富的家族通常并不是刚刚创业的小家庭，通常也不会是中小型企業。有能力以及需要去成立专属自己家族的单一家族办公室的企业家族通常至少有两到三代人，而且企业的规模应该相当庞大。固然所有家族企业都有家族理财的需要，但是如果家族成员不多或者家族财富没有达到基本门槛，一般私人银行服务通常就可以满足这些家族的财富管理的要求。此外，现在网络上有相当多的理财工具与服务，许多以前只能交给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的投资理财业务现在都可以由家族成员在网络上自己处理，不必把家族的财富机密让外人知道。因此拥有单一家族办公室的家族通常有不少家族成员，在每一个人（至少是老一辈的每一个人）都有发言权的情况下，主管家族办公室运作的专业经理人自然常常要满足家族成员的不同需求。如果把单一家族办公室的经理人比喻作旧社会里的媳妇，那么这个媳妇每天都面对好几个婆婆。如何让每一个婆婆都满意就是这些家族办公室专业经理人的大挑战。

虽然目前还没有大规模的严谨学术研究，但是从实务界和学术界这几年累积的观察可以发现，表现好的单一家族办公室大致上在家族内部都有一个形成共识的机制。大多数的时候家族办公室的专业经理人要满足所有家族成员的需要并不是那么困难，因为通过共识机制，家族成员可以对财富的管理和使用讨论出大家都可以接受的方式及原则。只要在大方向有了共识，专业经理人就比较容易知道该怎么做。

大家常常听说的家族会议（FamilyCouncil ）和家族宪法都是实践上大量运用的工具。不过，工具毕竟只是工具，它们固然在家族内部让大家有机会讨论问题，或者把家族的基本价值和宗旨具体化，作为大家行事的基本原则。但是，使用工具的是人。如果家族成员认为共识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或者根本就认为家族会议是浪费时间，那么开再多的家族会议也不会在家族内部形成有意义的共识。因此，我们可以说，共识是建立家族办公室的基础工作。如果以盖房子来做比喻，家族的共识就是地基。房子的地基打好了，上层的建筑物自然牢靠，可长可久。如果家族办公室成立之前，家族成员对为什么要有家族办公室，家族办公室如何服务家人的需要都没有共同的认识，那么这个家族办公室在运作上必然跌跌撞撞，状况百出。

家族共识从确定家族成员开始

经过这几年媒体报道和介绍，大家对家族办公室在家族财富传承及家族企业传承的功能都有了大概的印象。事实上，银行、信托公司、保险公司都在中国市场推出了高端理财的服务。这其中也有相当比例以家族办公室服务作为号召。这些业者在行销自己服务的同时，也为潜在客群做了很多科普的工作。但是这些讯息并不能解决家族内部一些很核心的问题。

举例来说，哪些人是家族成员？这个问题在所有社会科学领域都是很基础但也很难回答的问题。对社会学者，经济学者，或者企业管理的学者来说，家族范围的大小和他们研究的主题有关系。研究核心家庭经济功能的学者会倾向把家庭或家族定义得小一点、窄一点。如果研究主题是华人移民，那么家族就会被定义得广一点。不过如果是为家族企业从事咨询业务的顾问，他们可能就倾向让客户自己来决定谁是家人，谁不是家人。换句话说，他们把定义的问题交给客户自己来判断。于是我们发现，谁算是家人这个问题最终还是得靠家族自己决定。

家族企业一个比较普遍会遇到的问题是离婚所带来的影响。根据中国民政部公布的资料，过去十年里，中国的结婚率在下降，而离婚的比例在升高。2016年的时候，年度新增离婚人数大约已经是新增结婚人数的四分之一。在这里我们不去探讨离婚率上升的原因，但是毫无疑问，离婚在中国已经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当婚姻持续的时候，婚姻双方自然都是家族成员。但是当婚姻终止，和企业家族没有血缘的一方还可以接受家族办公室的服务吗？如果不可以，那其已经在家族办公室里面的资产又要如何划分呢？

另外除了家族的范围家族成员要有共识，第二代或年轻一代的角色与教养也是一个需要有共识的议题。即使是亲手足，堂/表兄弟姐妹，教养孩子的方式可能也大不相同，而且有人结婚早，小孩年纪就比较大，而有人小孩年纪比较小，那这些第二代家庭的财务需求也不一样。有些家族用一刀切的方式让所有的第三代子女都享有一样的待遇，有些家族则是根据贡献、居住地等因素给予第三代某种程度的差别待遇。不管是一刀切或是差别待遇都需要家族成员之间先有共识，家族办公室才有办法执行。

还有一个很核心的问题是哪一部分的家族财富要放到家族办公室里面？有了家族办公室并不表示所有的家族资产都得交给家族办公室来管理。家族里的每一个成年人应该可以保留一份完全由自己掌握的收入和资产，而不放到家族办公室这个大水池里。虽然说水池的大小可以是个人的决定，但是，如果池子太小，那就失去了成立家族办公室做家族财富传承的意义了，而且规模小，产生出来的经济效益也比较有限。除此之外，不论多重或单一家族办公室的成本都相当高。

以上所述只是家族办公室地基的一小部分。这个打基础的工作并不容易，但是好的基础会为家族办公室的表现带来正面的影响，也会让家族更有向心力。回到文章开头安格纽家族的故事。虽然他们在2012年才把一百多年历史的家族企业卖掉，但是，家族内部却从2004年就开始努力把家族成员聚在一起讨论家族企业和家族的未来。一开始虽然也有阻力，但是经过不断的沟通以及资讯透明，当家的第四代让所有人都能在家族会议里开诚布公地讨论各种问题。因此，八年后，当有人提议把卖掉公司的所得集中起来成立家族办公室，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大家接受了。财力雄厚的企业家族通常可以找到很多帮助它们完成传承规划的工具，但是最核心的问题仍然必须要靠家族成员自己来解决。家族共识是建立家族办公室的地基。打好地基，是成功做好家族财富传承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