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芬

一

2010年11月，老公意外去世，我和婆婆不可避免地因为老公的抚恤金坐上了谈判桌。

因为种种原因，老公的抚恤金只有30万元。婆婆那年已经68岁，有退休金，还有3个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儿子。而当时我儿子14岁，还在上初中，而且因为付挖机首付还有15万元的外债。尽管如此，我还是主动提出给婆婆10万元。朋友们都说给得太多了：“她有退休金，还有3个儿子。你自己儿子还小，今后上学娶妻生子还要用很多钱……”但是，我爱老公，我不想他在天之灵因为生前最爱的两个女人在他的抚恤金分配上闹得不可开交对簿公堂。

二

对于我的提议，婆婆和几个哥哥都没有异议。12月20号那天婆婆打来电话，说元旦节来拿钱。我答应了，反正10万元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12月21号，挖机突然出了故障需要维修急需1万元钱。我手里倒是有20万元，但存了三个月的定期，取出来不合算。正好前两天一工地老板叫25号去拿支票，那是一笔两万多元的挖机租赁款，于是就在那10万元钱里暂时拿了1万出来，想着到时候补上就是。

元旦节那天，早上10点，婆婆和几个哥哥就来了，临时居住的50平方米一室一厅显得格外拥挤。我将9万元现金交给婆婆，并说清楚了那1万元钱的事儿，而且把银行支票拿给几个哥哥过了目。没想到屋里的气氛还是越来越冷了下来，几个哥哥不表态，婆婆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我今天非得拿10万走，少一分都不行！”

记得当初我和老公到城里打拼的时候，婆婆可是拿着她那张老脸作担保为我们四处筹钱的啊！如今就这么怕我赖账么？真的是人走茶凉么？我咬咬牙，“行，我去取！”

婆婆和几个大伯哥像讨债一样把我“押”到银行，从20万里取了1万出来。婆婆把10万元钱装进包里，当着几个哥哥的面对我说：“保险公司那里应该还有一笔赔偿费，足够养活你娘俩。这10万元钱，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用的，将来给我孙子上大学娶媳妇儿用。”

取完钱已临近中午，我请大家吃完火锅，顺便叫上两个经营挖机的朋友。饭桌上，婆婆说如果在保险理赔上遇到什么难事儿就给二哥打电话，说保险公司有二哥的朋友。还拜托两个朋友多关照我，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送走婆婆和几个哥哥，我就和两个朋友去了保险公司，果然保险拒赔！我给二哥打电话，二嫂接的：“你就不要啥事儿都找你二哥了，各打米另烧锅的，自己的事儿自己要学着解决。”我像被闷雷劈了一样愣在街头，牙齿颤抖得咬破了嘴唇。我把刚才二嫂对我说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婆婆。婆婆在干瘪地“呵呵”了两声后说：“你还不了解你二嫂的性格哦？她就是一张刀子嘴。哎，拒赔就拒赔呗！给你二哥打电话也没用，保险公司也不是你二哥开的。”

三

从此我再没有给婆婆打过电话，当然婆婆也没有给我打。要放在以前，如果我三两天没打电话回去，婆婆就会给我们打电话的。我终于明白了，婆家算是温柔地把我踢出了家门，已和我一刀两断。

过年了，我对儿子谎称加班不回老家，让他一个人回他奶奶那里，顺便带了1000元钱回去给他奶奶。这1000元，是代老公尽的孝心，没带一点儿我的感情，这样的婆婆，也不配我孝顺。终于婆婆在大年夜打了个电话来，感谢我那1000元钱，说我辛苦了，她很心痛。呵呵，心痛？钱还真是好东西！阖家欢聚的大年夜，我一个人蜷缩在都市万家灯火黑暗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不是经营挖机的料。几个月后，亏得一塌糊涂的我不得不把一百多万元按揭来的挖机以50万元的价格贱卖，除去债务，剩了十来万元。幸好我之前就有工作，往后的日子，我还可以用我那份不多的工资养家糊口。

整整一年，我连一个电话都懒得打回去。逢年过节，都以上班为名，打发儿子回去，顺便给婆婆带回去三五百元，替老公尽一份孝道。但婆婆打来的电话却渐渐多起来，通话时长也从开始的一两分钟的干脆精简到半小时、一小时的家长里短，我永远是个不负责任的听眾，接着电话思想老是开小差。

四

日子像坐上了风火轮，转得飞快，一转眼就是第3年清明。几个哥哥嫂嫂都去了外地，只有婆婆一个人在屋里。回去给老公扫墓本不想进屋的，但听邻居说婆婆病了，心里莫名的有些着急，于是赶紧回去。

婆婆斜躺在床上，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全白了，眼睛也浑浊了许多，我心里莫名的一阵生痛，明明是那么恨她的啊！我走近喊了声“妈”，突然感觉咋这么别扭！她费力地想坐起来，拉着我的手颤抖着嘴唇：“你……回来了？”

吃了药打了针，婆婆气色好了许多。问她想不想吃点儿什么，她想了想摇摇头：“干饭吃不下去，稀饭又不敢吃。”我出去在镇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适合糖尿病人吃的东西。给二哥打了电话，又向单位请了一天假，我实在不忍心丢她一个人在医院。第二天，几个哥哥嫂嫂赶回来，见婆婆没事儿都松了口气。

端午节，婆婆打电话说她买了两条鲤鱼黄焖，叫我一定回去。两三年了，婆婆居然还记得我好这一口。六月，淘宝上开始预售雪莲果，我预订了10斤，早就听说雪莲果降血压，正适合糖尿病人当水果食用。快入冬了，又给淘了一双棉鞋和两双带绒的棉袜，想着婆婆打麻将穿一定合适。这几年母亲节，我都会微信转200元钱给二哥，托他转交给婆婆。偶尔，我也会回去看看她。每次知道我回去，婆婆总是早早地就去街上买菜。邻居问她：“怎么这么早？”婆婆总是高兴地回答：“今天我闺女要回来！”

去年，婆婆居然给我介绍了一个和我一样有着丧偶之痛的男朋友。我开玩笑问她：“妈，您是又想撵我出门吗？”

“当初是妈糊涂，以为你会不要妈了。”婆婆边说边抚摸着我的头：“现在啊，妈算是看清楚了。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妈想招个女婿，也尝尝当丈母娘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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