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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在越后妻有

2018-09-05曾焱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34期
关键词:北川艺术节艺术家

曾焱

复杂的路途,并没有影响到越后妻有作为艺术旅行目的地在世界范围内的热度。

终于站在越后妻有的清津隧道洞口,已经是一段数个小时的辗转旅途之后:北京飞东京,从机场直接奔东京站搭乘JR电车,两小时后抵达新潟县越后汤沢站,剩下最后一段进山的路,有人转乘小火车,我们一行租车入山,又大约50分钟。

这也是绝大多数人来日本打卡“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路线,只不过出发地可能是上海、台北、香港、纽约、巴黎或伦敦……复杂的路途,并没有影响到越后妻有作为艺术旅行目的地在世界范围内的热度。自2000年第一届“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举办以来,每三年一次,到今年已经是第七届,累计到访人数已近200万。

马岩松“光之隧道”系列作品《镜池》

越后妻有,有着古老气味的名字。如何描述这片地区?从走出越后汤沢站开始,周围就不断有人在引述川端康成的著名文本:“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这是小说《雪国》的开篇,描绘的就是越后妻有地区。这里冬季漫长,从11月到来年4月都大雪封山,积雪最深可至10米。不过,直到两天后站在一件名为《森的学校》的建筑作品前面,我对当地人所说的“豪雪”其实才有了真切感受。那是一个用铸铁建造的市立科学馆,低矮起伏的屋体有高耸的烟囱。科学馆是为了纪念越后松之山被积雪压垮的小学,2003年第二届艺术节的时候,日本建筑师手塚贵晴改造了这样一座永远不再垮掉的铸铁建筑送給当地孩子。馆里有张图片,是建筑的冬景,白茫茫吞没了所有,只剩下那根烟囱还在雪线之上。

从地图上看,越后妻有地区位于日本本岛中北部,包括新潟县南部的十日町市和津南町在内,总共760平方公里,在群山之间散落着200个大小村落。这里曾是历史上富庶的稻米粮仓,出产的“越光米”日本第一。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后,却逐渐成为在日本的现代化进程中被时代抛弃的典例。农业衰退,城乡差距,人口老龄化,劳动力出走带来的耕田荒废、校舍遗弃,种种现代进程中的后遗症在这里都一一出现。以巨大勇气来改变它的是一位名叫北川富朗(Fram Kitagawa)的艺术人士。北川是新潟人,上世纪90年代已经在国际策展领域享有影响力。面对家乡的凋败,他想到是否可以用多元化的现代艺术来保留当地人对自身价值的认同。从1996年开始,北川加入了当地政府主导的“新新潟里创计划”,他一个个村子走访,用四年时间展开历史、人文等多方面的调研,为争取各种支持而做的说明会竟达2000多次,平均每天一个还多。2000年7月,北川终于以“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开启了乡村重生计划。

在日文里,这个艺术节的名字被表述为“大地艺术祭”,从字面上,似乎能感受到更多和土地、和历史的深层对应。第一届艺术节,148组艺术家的153件作品在28个村落同期展出,参观的人需要跋涉一段段路途才能看到那些散落在梯田、废屋里面的作品。这是北川坚定选择的方式。也曾有人建议他像其他当代艺术双年展、三年展一样,将作品集中于一个区域来展示,方便观众参观,但北川没有采纳。他不想用艺术来为乡村制造热闹的假象,而是希望把艺术放到每一个村落,让外来的人们跟随这些伟大的艺术作品,去踏访每一个村落,为这片土地注入真正新鲜的生命力。据主办方的数据,在3年前的第六届,加入艺术节的村子已经达到了110个,外来参观人数为每月49万人次,是当地人口的数倍。

“很多真正的新生事物,都是在同根植于地域文化中的传统抗衡的过程中产生的。”在接受本刊的一次邮件采访中,北川富朗曾这样说。

每一届艺术节,总会有大艺术家、大建筑师,在越后妻有留下吸引艺术爱好者千里万里也要来寻找的代表作品。

2000年俄罗斯著名艺术家卡巴科夫夫妇(Ilya&Emilia Kabakov)创作了《梯田》。我们就像每一个去寻找它的来客,站在河对岸的农舞台综合艺术服务中心的大玻璃窗前,观看这件享誉世界的作品。当年卡巴科夫说服村民福岛先生,在他放弃耕种的七层梯田的田埂上安放了一组色彩鲜艳的剪影雕像,表现从耕田、播种到收割、贩卖的农事过程。这可以说是艺术节被传播最广的一组图像,简单却足够美好。

那一年还有行为艺术之母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的《梦之屋》。在越后妻有,废弃的空屋超过40所,《梦之屋》是第一个改造空屋的作品,艺术家把它变成了一座只有4个房间的旅馆,游客真的可以租住,每个卧室里面备有供住客记录梦境的日记本。房主人老奶奶随时可以回家,拥有一间永不取消的房间。

2003年是草间弥生和她的《花开妻有》。艳丽的植物和鲜花装置开在旷野里,仿真植物的生命力。

2006年,波尔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和卡尔曼(Jean Kalman)为越后妻有留下一间沉重的《最后的教室》。这件集合了艺术家经典创作元素的在地创作,关于记忆、死亡和时间的消逝,已经成为他最重要的代表作品而受到一波波崇拜者的瞻仰。我是其中的一个,却无法在令人窒息的沉重中停留超过五分钟。这片地区有10所因为原住居民流失而荒废的小学,北川正在通过艺术家将它们一间间变成不消失的作品。相比之下,日本艺术家岛田征三在另一所废弃小学里面创作的《绘本与木之实美术馆》,努力用各种彩色雕塑作品填满时间的空洞,留住孩子们有过的气味。

波尔坦斯基和卡尔曼为越后妻有留下一间沉重的《最后的教室》

大地艺术的理念是人和自然的结合。每次艺术节的开幕都在7月底,正值盛夏。作品之间大多相隔数公里,就算驱车,接近40摄氏度的烈日之下奔波也很辛苦。但观众仍是踊跃着,拿张地图开始寻宝游戏。今年,北川先生给我们手写了一张10件作品的参观路线,其中推荐一定要去一个叫中手黑滝的地點,看他喜欢的一位喀麦隆-法国艺术家托戈(Barthelemy Toguo)作品。下车后,我们在山道上步行了1.5公里,路边不时有一对被绘画过的小凳出现,既是画作也是路标,帮助笃定参观的方向。渐渐地,就看到林中有作品隐约若现,直至走到小瀑布下,得见一堆高椅组成的《礼物》装置——是艺术家留给村民的礼物,也是当地人馈赠给外来者的礼物。椅子元素在当代艺术中常见,比最后作品更有打动力的其实是沿途那些画凳。同行的MAD日本建筑师早野洋介说,日本山区的农村过去有旧俗,会在山路边搁放坐具供行人歇脚。艺术家把这个历史元素机巧地用到了极致。在小瀑布下,我们遇到三位老太太,都是当地村民,其中一位曾为艺术家带路,帮助他找到这个幽僻的地方来创作。作品做完了,老太每天要来看看这些椅子的秘密花园。这件作品由不断变化中的自然环境来造化和参与,也因乡土和人情得到了完整。

在清津隧道的入口地方,立了一块黄色的作品路牌:“光之隧道”(Light Cave)。这是2018年大地艺术节最大型的一件作品,以隧道改造为主题,由中国建筑师马岩松领衔其MAD事务所完成。中国艺术家正在成为这个艺术节被注目的人群,蔡国强、张永和、徐冰、马岩松、邬建安等人,都在越后妻有留下了自己的创作。今年马岩松“光之隧道”系列中的《镜池》,更是本届大地艺术节“在国际社交媒体上曝光度极高的代表性图景”。

清津隧道并未废弃,是仍在使用的一条观光隧道。在建造它的上世纪90年代,越后妻有地区正在进入剧烈的衰退时期,这条工业时代的隧道,专为游览日本三大峡谷之一的清津峡而建,应该是当地为了挽留最后一点人气而努力开拓观光业的后农耕印记。

现实是这些年来,新潟和越后妻有地区的流失人口并未因为艺术节爆红而减少,但留在原乡的那些老人,如北川富朗所期待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就像那个在小瀑布下,开心看护和介绍那个椅子秘密花园的老妇。

在这个想法上,马岩松他们所做的隧道改造也不仅仅是一件作品了。在乡村的衰败现实和艺术的理想化的超现实之前,还有另一种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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