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健赟

摘要：《荀岳》墓志中有关荀岳官职迁转的信息为学界提供了西晋政治史的新鲜材料。从墓志中所见荀岳元康元年官职迁转出发，结合荀氏与贾氏的政治关系、荀岳与楚王司马玮的上下级关系以及元康年间的政治格局剧变，能够得出荀岳元康元年任山阳令很可能是荀贾政治合作影响下的一次政治避祸。

关键词：荀岳；颍川荀氏；贾南风；司马玮

《晋故中书侍郎荀岳墓志》（以下简称《荀岳墓志》）现藏河南偃师商城博物馆，为西晋时期的书法史、政治史、考古学等研究提供了第一手的史料[1]。就历史学研而言，张敏波先生主要着眼于墓志中所反映的西晋礼俗[2]，熊冰先生则对墓志中的职官进行了考释[3]。蒋若是先生使用《荀岳墓志》中所提供的信息考订西晋帝陵的方位[4]，王莉娜女士结合传世文献，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确定了荀岳在颍川荀氏中的位置[5]。这些研究都从不同的角度丰富了我们对荀岳墓志的认识。以下我将从西晋政治史的角度切入，使用《荀岳墓志》中所提供的官职迁转的信息，着重探讨荀岳在西晋元康元年（公元291年）的政治选择及其原因。

太熙元年（公元290年）晋武帝司马炎驾崩，太子司马衷即位是为晋惠帝。根据惯例继位之君应明年改元，但西晋的中央政府却立即将这一年改为永熙元年。这种做法长期以来被古代史家所诟病，例如胡三省在为《资治通鉴》作注时就斥其为“非礼”[6]（《资治通鉴》胡注p2644）。可能是为了弥补这种非礼的行为，次年（公元291年）西晋中央政府按照礼法再次改年号为永平。但永平的年号很快随着杨太后之父太傅杨骏的倒台而成为历史，贾后专政下的西晋朝廷将永平元年改为元康元年。对西晋政权而言，元康元年意味着政治的剧烈变动。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首先依靠楚王司马玮杀死摄政的外戚杨骏，后又命司马玮杀执政的太宰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最后以矫诏之罪诛司马玮，独揽大权。王仲荦先生认为这一年发生的宫廷政变是八王之乱的开端[7]199。我们要探讨的荀岳的一次关键性的迁转就发生在这一年。为叙述方便起见，我将《荀岳墓志》碑阴中与本文论述有关的内容抄录如下：

太康……十年五月十七日除屯骑始平王司马。十二月廿七日除中郎参平南将军楚王军事。永熙元年九月除参镇南将军军事。永平元年二月三日除河内山阳令，元康元年三月廿五到官。三年五月四日除领军将军长史……四年五月五日除中书侍郎[8]7。

从墓志中我们能发现，荀岳自太康十年（公元289年）起一直在司马玮手下任职（“司马玮初封始平王，历屯骑校尉”[9]1596，而司马为屯骑校尉之属官），并且从其任参平南将军军事、参镇南将军军事来看，荀岳的确曾陪同司马玮至荆州赴任（《晋书·司马玮传》中有“太康末，徙封于楚，出之国，都督荆州诸军事、平南将军，转镇军将军”的记载[9]1596）。司马玮在武帝驾崩后入朝任卫将军，二月癸酉即二月二十日至洛阳[9]90，荀岳则在司马玮入京前夕突然调任河内郡山阳县的县令，离开了司马玮，未卷入到元康年间西晋中央的剧烈变动中。而留在司马玮身边的长史公孙宏、舍人岐盛在司马玮死后被判处夷三族的刑罚[9]1597。公孙宏和岐盛“为（司马）玮所昵”，显然是司马玮从荆州带过来的亲信，如果荀岳不转任它职很可能也会面临这种结局。荀岳此次的迁转使其躲过了一场政治风暴，其特殊的时间点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仅是一次幸运，而更像是一次借由迁转而进行的政治避祸。以下我将从史料出发论证这个观点。

元康元年一系列政治风波的始作俑者是惠帝皇后贾南风，而贾南风所代表的贾氏与荀岳所在的颍川荀氏的关系正是我们破解荀岳此次迁转原因的关键。自贾后之父贾充起，贾氏与颍川荀氏的政治关系就颇为密切。曹魏后期，贾氏与荀氏同处司马氏阵营，在魏晋禅代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荀岳族兄荀勖曾与贾充共同反对伐吴[9]1154。入晋后，荀氏继续与贾氏结成政治同盟，并在贾氏与皇室联姻的问题上给予贾氏较大的帮助。荀岳族叔荀顗被认为“阿意苟于荀勖、贾充之间”[9]1151，荀勖为了免贾充因出任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而离开洛阳失势，以推荐贾南风为太子妃的方式使贾充居本职，可以说挽救了贾充的政治生涯[9]1169。晋武帝因太子司马衷暗弱，派人观察太子时，荀勖在武帝面前“盛称太子之德”[9]1157，其后武帝因贾南风“性酷虐”[9]964起废妃之意时，荀勖又努力挽救[9]1157。就在元康元年，杨骏死后，荀岳的族子荀悝在贾南风的授意下将杨太后送进永安宫软禁[9]955。从以上史料可知，贾氏与颍川荀氏的政治关系是荀岳获得跟随楚王司马玮入京可能存在危险的这一消息的关键。对贾后而言，这种挽救荀岳的做法也能带来政治利益。首先，颍川荀氏与贾氏本为政治同盟，在荀勖（公元289年去世）、荀顗（公元274年去世）相继去世的情况下，贾氏有必要交好荀氏新一代入仕者荀岳。其次，贾后若不将荀岳从司马玮身邊支开，司马玮死后如何处理荀岳将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从《荀岳墓志》中可知，荀岳的子女分别与颍川陈氏、弘农杨氏等大族联姻[8]7。若以处理公孙宏、岐盛等人的方式——“夷三族”处理荀岳，既无必要更无可能，反而会触犯西晋高门士族共同体的利益，动摇贾后专政的统治基础。

实际上，单纯从荀贾关系出发论证荀岳元康元年的迁转的政治避祸性质似乎还存在牵强臆断之处，以下我将从荀岳元康元年之后的仕途出发对这一问题进行补充论证。荀岳在山阳令的位置上停留了三年后再次回到中央担任领军将军长史。领军将军统帅“宿卫七军”，为禁卫长官，任其长史可以被认为是荀岳重新进入西晋政治中心的第一步。一年之后，荀岳随即担任了中书侍郎。至西晋时中书省地位、声望提高，职权亦有所膨胀[10]286。相较于尚书台，中书省距离皇帝更近，为显要之所。当时中书省的长官——中书监为张华。张华由于参与了诛杀楚王司马玮的行动而晋升为中书监，并因出身庶族“无逼上之嫌”得以在贾谧（贾充养孙兼继承人）和贾南风的授意下总揽朝政[9]1072。张华在元康六年正月任司空之前一直着担任中书监（中书省长官）的职务[9]93。从西晋中书省的地位、荀氏与贾氏的关系以及张华与贾氏的关系来看，荀岳进入中书省任职可以说是颍川荀氏与贾氏进一步合作的结果。若非荀岳于元康五年（公元295年）因病去世，荀岳很有可能以中书侍郎为跳板，继续升迁，成为继荀顗、荀勖之后颍川荀氏中又一身居高位、党附贾氏者。

从荀岳出为山阳令之后的迁转来看，荀岳回到了西晋王朝的政治中心，并在贾后专政的朝堂之上一步步地提高自身的政治地位。这点为上文所给出的荀岳元康元年政治避祸的说法提供了旁证。总结全文，我们从《荀岳墓志》中所见荀岳官历、传世文献中所见荀贾关系以及晋惠帝即位前后的政局等交出出发，将荀岳于元康元年离开楚王司马玮调任山阳令定性为一次荀贾关系背景下的政治避难。

参考文献：

[1]王莉娜.荀岳墓志铭考——兼论西晋时期颍川荀氏家族[J].中原文物，2015（03）：74-78.

[2]张敏波.从《荀岳墓志》探析西晋君臣之间丧葬礼俗[J].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11，26（03）：56-58.

[3]熊冰.《晋故中书侍郎荀岳墓志》中的西晋职官文献学考释[J].社科纵横（新理论版），2013，28（02）：213-214.

[4]蒋若是.从“荀岳”“左棻”两墓志中得到的晋陵缆索和其他[J].文物，1961（10）：49-52.

[5]王莉娜.荀岳墓志铭考——兼论西晋时期颍川荀氏家族[J].中原文物，2015（03）：74-78.

[6]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2011.

[7]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8]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

[9]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6.

[10]祝总斌.两汉魏晋南北朝宰相制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