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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一位老师的杂记

2018-08-10李纳米

东方少年·快乐文学 2018年7期
关键词:卷子张老师语文课

李纳米

01

我记得他第一次走进这间教室的时候。

那是2016年8月31日,年轻的班主任张老师告诉我们:“别的老师都没有什么要求,明天你们就能见到了。只有语文老师,今天要提前见你们一面,而且语文课代表,他要亲自指派。”

等了很久,语文老师终于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他个子不高,戴一副眼镜。但是,他好像自带阴影。从他进来之后,门外鲜亮的阳光就被无情地挡住了。他匆忙地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目光停留在了我这里,脸上带着笑意:“我们又见面了——还有一个呢?”

坐在前排右侧的芳芳举起了手……

开学前,住校生先报到。我到寝室后,突然想起了忘记复印身份证,正问同寝室的芳芳知不知道复印店在哪里,他忽然就冒出来了。

他微微点点头,看着我说:“问我,我都知道。”

我说:“复印店在哪儿?”

“学校前面那条路上就有。”

“远吗?”

他在寝室里四处走动,看看我们放在床边书架上的书,说:“不远。”

“谢谢叔叔。”我暗暗在心里想:他肯定是某位新生的爸爸来看宿舍环境的。我打算招呼芳芳一起去复印店看看,就向芳芳挤挤眼。

谁知道他径直走过来,低着头叉着腰说:“别叫我叔叔,我是老师!”

我一下愣住了。老师?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突然问我们:“你們暑假在家里预习了没有?”他的嘴唇很薄,下巴很短,眼睛在镜片的折射下有两点亮晶晶的光点,显出一副严厉苛刻的模样,似乎不太好相处。

芳芳说:“没有。”我若有若无地显摆了一下:“我看了一点数学。把集合看完了。”

他听完回答又低下了头,眼睛一直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后就听到他带点怒气地说:“‘一点怎么够?暑假不预习,开学是会挂科的知不知道?”

我又呆住了。一时无话。之后他问了我俩的名字,就走了。

哦……怎么是他?

他说:“我来讲几句:第一,……”

一个女生边拿本子边说:“我要记一下。”

“很好,你就是我的课代表了。”

02

他习惯把周末作业放在邮箱里。我们的语文作业很少,一周只有一篇作文,快考试的时候才会做些练习题。

刚开始布置作业的时候,他在上面写着:你想一夜暴富吗?就请做语文作业。你想一夜赤贫吗?就请不做语文作业。请在50米外大声朗读《师说》,要求声音洪亮,家长听得清晰,然后家长签字。

他的确是一位有些怪异的老师。他第一次到我们班上课,就说:“我要是你们的班主任,就把班委全部撤掉!你们自己看看地上的书包、文件夹,摆得到处都是!还有粉笔盒,这么多灰!班委都是干什么的?”吓得我们以后只要是上他的课,全部正襟危坐,打了预备铃之后就不敢出声了!

他总喜欢给人下定义。有次考试我考得不是很好,上课时他点人回答问题,答案明明前面三位同学都回答完了,他还示意我起来回答。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更猜不透他晦暗不明的脸色意味着什么,就沉默着等他揭示答案。也许是过了他留给我的思考时间,他突然说:“李安雀,你离一个真正的好学生还差得很远。”

然后,他摆摆手让我坐下,也没有讲那个问题,就继续上课了。

后来,我翻来覆去地想,可能当时无论我怎样回答,他都会告诉我这句话。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告诉我什么,那才是他想教的内容。

他时刻都透着一份教书的责任感,仿佛不把学生教好,就无法完成他的心愿。

他的字写得非常有劲道,带拐弯的笔画都像磨得发亮的银钩一样锋利。他教我们练字,横平竖直。他让我们一个一个上黑板默写课文,快考试的时候,默错一个字,还会罚站几分钟……

他的眉心中间有深深的印,以至于分不清是舒展的还是皱着的,也许一直都皱着吧?

他对我们说:他小的时候很穷,靠国家的救济才能读书,所以他不能看着我们荒废光阴。

03

我还记得那个周末的下午,楼上在举行校内竞赛选拔考试,我和他站在大楼门口,眼前是校训碑的背影。他问我为什么没有去参加竞赛,我哭了。

那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的学习一团糟。

上周的基础测评,他说很重要。我想着,那些古文古诗,背背重点句就够了,发下试卷才发现,题目中要求填写的并不是重点句那么简单。我安慰自己,没事儿,我不会别人也不会,结果没想到,人家不会的都比我少。

在考试前,他常说:“一个好学生的基础知识部分,是不需要老师来讲的。这部分内容,不用脑子!完全是态度问题!”

我错的很多,放学之后需要重新默写。

于是,在学校的会客室里,我再次默写那张不及格的小卷子。写好了给他批改,他帮别人批改忙不开,头也不抬地说:“李安雀,自己拿书批改。”

我点点头,忽然有点心酸,想:虽然我默写得很差,但我在他心里还是个好学生,他还是相信我的。那张卷子终于全对,他把卷子递给我,说了句:“很好啊。”

我又点点头,看着他用粉红色的荧光笔在我的答案旁画的一道道斜线,心里暗喜:还好,最后我还是记住了这些句子。

快要考试了,我的学习却不在节奏上,几乎能想象到我糟糕的考试成绩;还有那些青春期的烦恼,它们一直压在我的心里,一闲下来,它们就像水里鱼儿吐的泡泡,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发出不友好的破碎声……

我和他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望着咫尺之外自由倾泻下的一地阳光。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抬头看我一眼。我不知道楼上的考生们能否听见我的声音,同样,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心里有很多泡泡,不停地出现,又不停地碎裂。

我想起来某个中午,我找到老师,问他:“我是不是要多做些题目?”我没告诉他的是,我想成为学习最棒的人,成为让老师骄傲的人。

他抬头望我一眼,告诉我:“如果要做,可以,做完了还可以找我批改,讲评。”

他把不同类型的文体都给我勾了几篇文章做练习。我第一次找老师讲评,他领着我坐到学校会客室的沙发上。讲评完后,他說:“很好啊,以后要多交流。”

我突然感觉到,原来大家都怕的老师,其实一直在办公室里期待着学生。他一直在等我们无约而至;而这么久了,我们一直让他等着。

04

开家长会的时候,他上来就说:“我有两个标准,一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对你们的孩子全部一视同仁;第二,不要在网上评论我,无论我教得好坏……”他笑了一下:“无论我教得好坏,都已经不需要你们评说了,前面有那么多届的学生都可以证明。”

“为了防止遗漏,也为了公平起见,下面,我按照学号顺序,把所有学生都点评一遍。”

记得有一次,他正在上课,张老师突然叫他出去,门外还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扎着小辫子,另一个扛着摄像机。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然后那位张老师笑盈盈地进来了,边走边说:“咱们抓紧,就拍几个镜头,不要耽误人家上课。”

他便退到教室的角落里。

张老师在一位同学的桌边停下,伸手做出指点的动作,扛摄像机的人突然朝他说:“那位老师!再往后面退退!”他索性直接走出了教室。等他们拍完了他才进来,拿起教鞭说:“我们接着上课。”但是他并没有继续讲些什么,只是叉着腰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向大家保证,这种情况不会出现第二次!”

高一分班前,最后一节语文课上,他很认真地讲评完了期末的考试试卷。下午上英语课的时候,他左手夹着一叠课本,右手举着教鞭,匆匆地推门而入,却错愕地愣住了:“你怎么在这儿?”年轻的班主任笑着告诉他:“许老师,您的课上午已经上过了。”

“哦。”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最后的离别也没有什么特别,但我的心里好像少了什么,空落落的。一定是当初他带来的那片影子,又被他带走了……

【作家点评】

一个“自带阴影”的老师,一个“有些怪异的老师”,在小作者的笔下,显得如此不同寻常——从住校生宿舍的“微服私访”到挑选课代表,从布置语文作业时的留言到批评学生的方式,从陪伴“我”默写至卷子全对到静静地聆听“我”倾诉烦恼,从家长会上的发言到上完最后一节语文课后却又一次出现在教室里……无不表现出许老师独特的教育理念和教学风格。然而这老师其实又是寻常的,因为他“不能看着我们荒废光阴”,“一直在办公室里期待着学生……无约而至”,因为“他时刻都透着一份教书的责任感”。尽管文章的题目是“杂记”,但多个侧面的刻画,使得老师个性鲜明又别具特色,读之令人难忘,也令人感动。尤其是习作开始“自带阴影”到结尾时“那片影子,又被他带走了”,既是巧妙的呼应,也折射出对老师从惧怕到敬佩的心理转变过程,耐人寻味,又意蕴无穷。

(儿童文学作家 王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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