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父亲的老家

2018-07-25嫣然

东方女性 2018年7期
关键词:店子小姨祖母

嫣然

那时候我们对父亲的老屋完全没有印象,因为他是上门女婿。每隔一年半载,父亲出一趟远门,独自到一个叫店子湾的地方去。少则三天,多则一个礼拜,空着手去,空着手回来。

人说,有父母的地方就是一个人的老家。我们对父亲回老家表现得很漠然,我从来都没见过父亲的母亲,我的祖母,所以谈不上想念。从母亲的口中得知,我的小姑姑和姐姐同年。有一年母亲带姐姐去了,小姑姑成天和姐姐一起玩,还进了城。因父亲说姐姐最喜欢老家的甘蔗吃,并多次形容甘蔗是多么美味。我有了想跟父亲回老家的念头。关于未曾见面的祖母,我是从母亲和父亲玩笑里得知,大约是那么一个有点刻薄,有点优越感的老太太。没见面的祖母最担心的是她的这些未曾见面的孙子孙女们会蠢得像山里的马桑疙瘩。

马桑是山里的一种树,树干低矮弯曲,既不能做家具房梁,就是砍着当柴烧,湿的时候,很难烧着,干的时候,特别不耐火。因此,山里人对马桑树特别不待见。但马桑树夏天会结出绿豆大的果子,是我们喜欢吃的零食。但这种果子的种子有毒,吃的时候不小心咬破籽儿,会要命。所以,每到这种果子成熟的时候,父母亲们对我们的担忧就多了些。我每每吃马桑籽儿的时候,就想起那未曾见过的祖母,她长得像谁呢?她干嘛说我们长得难看。

我的祖母一直不屑于来看望父亲。只是每年冬天,派我的几个叔叔轮番到我家住一段时间,问父亲要些钱。对于叔叔们的到来,父亲有难以掩饰的幸福。搜肠刮肚地让母亲顿顿做好吃的。安康和旬阳说话最大的差别,就是把说话的“说”念成“fo”音。因为这个可笑的发音,父亲花了很多年才改掉。我的叔叔们“fo”来“fo”去都是问父亲要钱。次数多了,母亲难免有意见。所以那时候我们非常反感叔叔们的到来,他们刚来还好,到走的时候,往往因为钱的事,父亲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但吵归吵,父亲和母亲还是省吃俭用地,帮我几个叔叔们先后成了家。

我跟父亲回老家的愿望还没实现,噩耗从父亲的老家传来,祖母去世了。父亲和母亲带着五岁的弟弟,匆匆忙忙赶回去奔丧。近两百里路全靠步行,而且翻山越岭,母亲有肺结核,外祖母很是担忧,想提出不让弟弟跟着,看到父亲黑着脸,只好作罢。是的,自从父母连着生了三个女儿,我那未曾见面的祖母早已心急如焚。弟弟,就是在母亲这边的、父亲老家亲人期待中来到这个世间的。

我们没有悲伤,甚至很是坦然,那个未曾谋面的祖母,一生生育了九个子女,我有五个姑姑,三个叔叔,父亲是她儿子里的老大。或许她早已习惯了儿女自谋生路,早已释然了自己大儿子到外地当个上门女婿。但我注定与这个未曾谋面的祖母牵上关系。母亲去给她操持丧事过后,一病不起。潜意识里,我们对这个祖母的去世充满了怨恨。倘若不是她的过世,母亲不会非得带上幼小的弟弟赶去奔丧;倘若不是因为操持她的丧事,母亲就不会那么劳累,旧病复发。可是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她去世一年后,母亲紧跟着而去。

母亲去世后,原本不善于干农活的父亲,开始面对日益繁重的农活,并很快被农事缠住了手脚。父亲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母亲去世两年后,姐姐考上了大学,虽然姐姐为了省学费选择了师范类的,但每年开学那笔费用,靠种地还是拿不出来。每年东拉西扯地问亲戚借,卖木料凑。姐姐读到第二年,我自愿选择了退学,为此,姐姐急忙从千里外的大学赶回家,也没能劝动我复学。记得姐姐在打了我一耳光后,抱怨自己不该选择了读四年。随后,我到山里当了一名代课老师。她读到第三年的时候,父亲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能借到钱了。开学前几天,说让我和姐姐陪他回一趟老家。

那是正月刚过,我们走了120里路赶到县城,然后搭便车到店子湾。父亲的老家,果然和我们山里不同,首先是山不高,田多林少。到老家后,才知道几个叔叔生活得并不容易。住房紧紧巴巴,我们都不好住,只好又走了一里多路去二姑家住下。二姑家住房宽展,但店子湾的人柴火缺乏,冬天从不舍得生炉子取暖。在二姑家住的那几天,差点冻死。最终父亲带着我们化缘的想法没有实现,几个叔叔根本没有钱借给我们。姐姐攥着我好不容易领到的工资,只有一百多元返回了学校。

送走了姐姐,父亲和我打算回家。正月的店子湾冷冷清清的,一块块田野裸露着,田埂上的茅草被北方吹得呼啦作响。我突然觉得,我那未曾谋面的祖母简直是胡说八道的厉害,我们山里怎么也比店子湾强。至少,我们有大片的林子,我们不缺取暖用的木柴。

我急于回家,父亲却说顺路去一下我小姨家。小姨家在汉江边,距离父亲的店子湾很近,所以每次小姨夫陪小姨回娘家,父亲表现的比任何人都热情。

我们沿着铁轨走,那是安旬铁路的一段,铁轨依着汉江。父亲当时说了很多,应该是关于安旬铁路的。如今我全然不记得了,唯一记得那冷冰冰的枕木,无比难行,又永无止尽。小姨家在对岸,要坐渡船。我第一次坐渡船,心惊胆寒,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冥冥中对远方存下了恐惧。

从前,我没法理解远方,没法体会父亲作为外来者的孤独。没法理解父亲对老家人的亲热和重视,更没法理解父亲对店子湾的留恋。父亲在离不开的异乡,时刻被排挤,却时刻以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做派忽略着,不管是迎难而上或者躲避再三都顽强地生活着。父亲修公路、当队长、包纸厂、修水电站,像一株野草,在两百里以外的异乡,活出了自己的精彩。但我们知道,父亲一刻也没停过思念店子湾。每每闲聊,父亲都不自觉地流露出回店子湾的打算。

2008年父亲因为脑溢血去世,因为选择墓地的问题,我们姊妹討论了很久。弟弟坚持要去店子湾选一个墓地,而我、姐姐、妹妹坚持要在我们的老家选,原因是方便祭拜。因为没有过多的交际,店子湾里的亲人,或许只是父亲的亲人,不是我们的。我们最终还是违背了父亲的心愿,让他葬在自己操劳了一辈子的异乡。若父亲在天堂有灵,请谅解我们这些不孝子女吧!

猜你喜欢

店子小姨祖母
传说中的小姨,要回家过年了
幺店子记忆
济南黄河北店子水闸管理现状与建议
祖母
店子乡群众希望建一座纪念馆
祖母家的夏天
祖母尚能倚门望(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