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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分钟,你要记住这部电影这些人

2018-07-19

电影 2018年7期
关键词:阿飞张学友浪子

在这六月末,《阿飞正传》仿如朝花夕拾。

拾起了,就都别忘了。

1990年,无脚鸟飞起来了

1990年12月15日,王家卫开始打一场扬名立万的“败仗”。

那一天,《阿飞正传》在香港正式上映。王家卫透露,午夜场放到一半的时候,会有观众破口大骂。

两周之内,电影带着一片冷嘲热讽,匆匆下线。单在这一部电影里,王家卫就耗光了大佬邓光荣为两部电影投资的4000万,而最终,只收回区区900万票房,就连影之杰公司,后来也垮了。

虽说港片黄金时代的观众未必尽是黄金,但既然时代是“黄金”,那在另一个层面,看重的也许是更显性的功用。

被纯正商业片浇灌出来的观众,更想得到官能的刺激。他们希望电影就像苏丽珍(张曼玉饰)售卖的汽水那样,可以用来解暑,用来畅快,然后他们可以把瓶子和吸管丢弃在小商铺外的回收箱甚至是长椅上,打着饱嗝离开。

没办法,王家卫不去重复《旺角卡门》(1988)的路数,哪怕这部长片处女作让他一炮打响。他没有让刘德华和张学友再在枪炮棍棒下厮混,也没有让新加盟的张国荣像在《英雄本色》(1986)与《英雄本色2》(1987)中那样拿起枪。

非但如此,《阿飞正传》还背反了商业电影在“点穴”上的机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台词,捏一会放一会的腔调,在那些永远逃不出的暗色调里,耗掉了观众的耐心。

宣传海报强调这是一部“值得深思细嚼的电影”,可是连夹起它的人,都是稀少的。

但不用担心,王家卫的“胜仗”很快就到,而且持续多年。

1991年的金像奖,把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等多个大奖,统统给了《阿飞正传》。在金马奖上,这样的高级礼遇同样不缺。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后来评选“十大香港电影”,第一位就是《阿飞正传》。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褒奖这个比电影中所有角色都要叛逆的导演。

他们知道,王家卫的《阿飞正传》不是在“点穴”,而是在“度化”。

只有能够解读的人,或者愿意去理解的人,才能走进那个南方都市里,看所有人被各自的绳线牵扯,心甘情愿地在迷茫中剜着自己的肉和心。

也仿佛是在剜着共鸣观众的肉和心了。

《阿飞正传》里有一种湿漉漉的情绪,会顺着雨季,拍打到广袤的意识里。

你会觉得,苏丽珍也好,“咪咪”梁凤英(刘嘉玲饰)也好,或者是歪仔(张学友饰)也好,对情感,有那么泛滥的迷恋与幽怨。而你又会觉得,旭仔(张国荣)掩藏在疏离之下的惊恐与麻木,竟也是叫人触动的。

无队可站,因为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而不快乐,又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这个巨蟹座的闷骚导演有着了不得的情怀,在他一开始就决心挪用的名号和意象上,基调已然表露无疑。“阿飞正传”本是尼古拉斯·雷《无因的反叛》(1955)的香港译名,王家卫征用了名号,也征用了一截青春的身份,以及一段迷茫的反抗。他还拼上了让·吕克·戈达尔《法外之徒》(1964)中提及的无脚鸟,这只印第安神话中的鸟类只能在云间歇息,死的时候,才会有人看到。

无脚鸟就常常挂在旭仔嘴边了。但其实,谁都像是那只无脚鸟,一味飞啊飞啊,到不了地的。

也可以说,任何人都是阿飞。

阿飞在粤语里,可以视为飞仔,也就是不务正业的混混、地痞、法外之徒。人先斜了三分,更狠的,则要邪上三分。他们在正轨外,一面满不在乎地风流着,一面却咬着唇流着血,维护那些所谓的义气、爱情、尊严。这样算来,似乎每个人身上,果然都有那么一点阿飞的血脉。对很多人而言,第一次看《阿飞正传》的时候,年纪都不大。情状就跟片中同样年轻的演员一样,渐渐地,就被那种发散开去的寂寥与失落给团团网住。

待到这一刻,任性的王家卫才能满足地收网。

而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无脚鸟已然飞起来了。

2003年,无脚鸟停过一次

那一年,张国荣走了。

就像是无脚鸟落地,两个宿命缠到了一起。

看过《阿飞正传》的人,也许会在缅怀哥哥的时候,想起他演绎的旭仔。这个经典形象,可真是他在影坛上甚至人生中的绝佳剪影。

旭仔是个情场浪子。

苏丽珍是他的猎物,他会走过去,每日轻描淡写地撩拨几句。等到他说出“1960年4月16号下午三点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苏丽珍避无可避了。

咪咪是他的猎物,他会走开去,一对夺过来的耳环随意丢在桌上,等着她去偷,然后要回,再送出去。机关算尽,于是没说过要跟他回家的咪咪跟他回家了,说了只是上去坐坐的咪咪最后则留下了。咪咪也避无可避了。

最初,苏丽珍问旭仔会不会跟她结婚。他说我不会结婚的。于是苏丽珍走了,但终究,她还是想回来的。

后来,咪咪问旭仔是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这样,他懒怠回应,用尽手段的咪咪反而更不想放手。

浪子旭仔赖在了女人堆里,这些女人,成了他把自己推得越来越开的工具。与此同时,他就像是个冷淡的黑洞,致命地吸附周遭女人的能量。

就连根本不愁男朋友的咪咪,也会对他说出“我养你”。《喜剧之王》(1999)里,周星驰对张柏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温煦的,但到了咪咪这里,哪怕捎上了“开心就好”,还是苦涩的。

旭仔的养母同样如此,因为当年泄露了生母犹在的信息,她成了旭仔推卸责任的借口。

而旭仔在延绵不绝的淡漠壁垒中,离人情味越来越远。

跟唐鹤德谱写过一段动人绝恋的张国荣不是浪子,但他跟这个浪子,却在精神层面有着强韧的契合。

要知道,张国荣本来不是《阿飞正传》的主角。那时他想退隐乐坛,但仍想在影坛上闯荡。他想拍王家卫的电影,不管多辛苦都好。而为他统筹1986年红馆演唱会的陈善之,以《阿飞正传》策划的身份给他牵了线。最终,张国荣积极减肥十几斤,以最好的姿态进组。

原本王家卫想通过这部电影,回望自己60年代的童年。但张国荣的交心,让他改写了电影的重心。

身为十兄弟姐妹中的老幺,张国荣非但没有得到最多的宠爱,反而只能跟随保姆长大,跟家里人的关系并不亲。

旭仔也是,被生母抛弃后,只能由感情疏淡的养母拉扯大。所以当他走到了人生的绝路,他只想再做一个争取的动作。菲律宾寻母的结局不重要,反正一切都已命定。捅破糊给自己的最后一张窗纱,也许自己就不再躲避,不再怨憎,也许,还能够爱了吧。

张国荣把那种缺失感代入得极其深沉。他就是那个独自对镜跳起曼波舞的旭仔,一扭,再一扭,世事繁华本就与己无关,只想在这无限的一分钟里,跳到至死方休。

而假如看懂了旭仔精神层面的荒芜,看到了他堵死出路的决绝,也许能更理解张国荣此生与抑郁的斗争。那种失落与无望,竟然能衍变得那么庞大,那么浑浊,那么嚣张。

就像是旭仔吧,外表有多么淡薄,内里就有多么脆弱。而饶是看遍繁荣的哥哥,也没能扭转内心的荒芜。

很多时候,不是努力了,就可以的。而更多时候,就连努力,也不是一个选项。

无脚鸟落地了。

很疼的一声钝响后,会让人怀想这个与他灵魂极为相合的角色。王家卫与他是互相成就的,对张国荣而言,在表演上,升腾到了一个开阔的高度。在他之后的好电影里,一不留神,就能看到旭仔的眉眼。

杜琪峰说王家卫“实际上只拍了这一部电影”,而张国荣在王家卫的电影世界里,也只演了这一个角色。

他去拍《东邪西毒》(1994),借着西毒的嘴说,“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他去拍《春光乍泄》(1997),跳到何宝荣的身子里,等来黎耀辉(梁朝伟饰)说的一句,“一直以为我跟何宝荣不一样,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在古装版与同性版的《阿飞正传》里,他还是在演一个浪子,渐渐地,伤心与伤人心,都有些分不开了。

就像梅艳芳在《阿飞正传》片尾唱的那样,“迷惑的,是这心没了光”。

2018年,无脚鸟从未飞起

在燠热的夏天,面世28年的《阿飞正传》头一回在内地上映。

若是正巧顶着一层潮热来到空调败落的电影院,大概能够更快入戏。刘嘉玲的细汗,会在自己头上冒出来,张曼玉的眼泪,也将滑过自己脸上,而刘德华摸出的五块钱,与张学友放到桌上的那沓钱,梁朝伟装进口袋的一叠钱,会挥发出不同的气味,钻到你的鼻子里。

而你,是不会跟张国荣一样,闭锁了某些知觉的。

更何况,有很多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隔了些年月重温,一些看不懂的地方,似乎看懂了,而一些看懂了的地方,又似乎长出了一些新知。

张国荣是懂这部电影的,当时他就说了,“这出是经典电影”。刘嘉玲现在也发声,“我看过这部戏很多遍,电影是很经典”。

因为经典,所以有了时间的跨度。28年过去,可以动不动就说一句“那时”,真是什么都具有了缅怀的气息。

那时,才拍了一部长片的王家卫就凑齐了这六大主演,而每一个在日后,都是天王巨星。他们在开工第一天拍的合影,终究预示了一句“盛筵难再”。毕竟,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也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阿飞正传》后,不只是张国荣被贴合的角色打开戏路。其他人,同样打破了诸如“花瓶”、“偶像派”的标签。梁朝伟就说过,在《阿飞正传》中的表演,让他“重拾演戏的兴趣”。

无论是导演还是演员,经此一战,都有了高度,也都有了突破高度的可能。只是如今,张国荣离世,张曼玉息影,其余四个,都难得遇到一些上乘剧本与角色,重新焕发当年的精神。不过世事便是如此,能缅怀,总比无从缅怀的要好。

《阿飞正传》剧照组图

想来,喜爱王家卫的人,大抵心理就要先行老上几岁。

作为经典,《阿飞正传》同样充盈着王家卫掩埋的思绪与哲理。而哪怕时代变了几轮,90年代遥望60年代的怅惘,直到今天,也没有褪色。

在越来越趋雷同的都市里,人与人之间,持续培育着隔阂。那种疏离的态度、无根的感觉,就像是传世的病,一代又一代地接着。

很多人开始从歪仔(张学友饰)与超仔(刘德华饰)身上看到了经济适用男的影子,但哪怕“浪子”的称谓要被“渣男”代替,旭仔还是那个精神层面最好的药。

以毒攻毒的药。

要从他的孤寂、彷徨中,看穿红尘与宿命,看穿不管日月怎样如梭,那种残忍的虚无还是会如影随形。但人是可以用别人的恐慌和痛苦,来抚慰自己的。

如果套用当下的词汇,那该是“丧”文化的一种升华。

偏生得有王家卫这层得天独厚的文艺表皮,才让人心悦诚服地咽下。

咽下了,才好镇住一些正在朽掉的心态。

朽跟老是两个概念。

心理老上几岁,是更坚韧,更包容,更清透。就像是用王家卫的光影预习一遍可能的荒凉,然后提前栽种自己的花卉。

不是朽去,不是把文艺腔变成如今俯拾皆是的陈词滥调,不是把耐性当作投机的祭品,不是把做梦的本能甚至资格挂到年岁的耻辱柱上。

哪怕知道了无脚鸟从来没有飞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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