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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痛:北川丧子家庭的再生之路

2018-07-10黄子懿

华声 2018年6期
关键词:试管婴儿北川生育

黄子懿

4月中旬的某个夜晚,新北川县城尔玛小区里很多住户像平常一样出门沿着河边散步,抑或是在小区公共空间里纳凉闲聊、扯扯家长里短。

但这些热闹与刘洪英无关。除接送女儿上学外,刘洪英一般极少出门。刘洪英的家在尔玛小区,位于顶层。客厅中央的电视机上,摆放着她亲生儿子的遗像。地震中,她19岁的大儿子王强在北川武装部预备役部队训练,不幸被垮塌的山体掩埋,至此从刘洪英的生活里消失,连遗体都没找到。

2009年,刘洪英生下了灾区丧子家庭震后首例试管婴儿,女儿目前9岁,在永昌小学上二年级。刘洪英今年已经56岁,与9岁的女儿王涪蓉走在一起,不太像母女。

“看着像婆婆带孙女,其实很多是母亲带女儿。”48岁的再生母亲何蓉感慨道。她也是每天下午在永昌小学门口接女儿的家长之一。此前,她11岁时的儿子在北川中学遇难。

据北川县政府不完全统计,全县约有1200个家庭需再生育,生育时间集中在2009~2011年。震后10年,当年北川大量选择再生育并成功的家庭,其新生儿已到了义务教育适龄年纪。在王涪蓉入学的那一年,永昌小学迎来了连续两年的生源暴涨。

北川县政府提供的资料显示,那场浩劫造成了北川418户家庭失独、独残。如果算上非独生子女家庭,或不是学生身份的未婚年轻人,丧子家庭的数量可能更高。他们集中分布在老北川人聚集的尔玛小区和禹龙小区,如果不是亲临走访,很难想象在这个小区表面的祥和宁静下,竟是那样的伤痕累累。

漫漫再生路

刘洪英是北川景家山杨柳坪村人,家住北川山区。她记忆中的儿子,孝顺、懂事,这也让她震后一度忧郁难安,异常想念儿子。

儿子王强并不是家中独子,刘洪英还有一个大女儿,震前已出嫁并怀有身孕。但震后有那么一两个月,刘洪英很难接受儿子去世的现实,把自己锁起来,连家人也很难与她说话。直到有一天,村镇开始统计遇难子女人数时,她听到有人要去成都做试管婴儿。

震后,所有丧子家庭做试管婴儿都可享受免费的检查和手术。尽管当时她已46岁,还即将当外婆,但思念儿子心切的她,还是决定试一试,觉得这样的话“儿子就会回来”。

从医生的角度,年龄越大,做试管婴儿的成功率越低,40多岁的女性,成功率通常只有20%。试管婴儿跟自然受孕不同,“完全是打针打来的”。最初,刘洪英天天挨针,一天三针。手上、肚子上、屁股上,全都是针眼。成功受孕后,转为打一天两针的保胎针,打满两个月后,胎儿再无流产危险。

疼痛是有价值的,刘洪英受孕一次性成功,在2009年12月产下一名健康女婴,成为震后首个子女遇难家庭试管婴儿案例。为了感谢绵阳、成都两地医护人员的关爱,她以两地简称给新生女儿取名“王涪蓉”。

在刘洪英忍受苦痛做试管婴儿的时候,杨健芬夫妇也往返于绵阳和成都两地做试管婴儿。地震中女儿去世,杨健芬的丈夫方永贵患上了抑郁症,每天借酒消愁,情绪需靠药物维持。杨健芬也一度走不出来。

为了纪念女儿,她想领养一个女孩,但老公不同意,两人经常会因此事激烈争吵。直到2013年某天,她和朋友在新北川公园散步时,在草坪中发现一个刚出生被人遗弃的女婴。在朋友的劝说和见证下,杨健芬将女婴抱回了家。渐渐地,老公似乎也接受了这个新赐的生命,主动带她去办了收养证。

与做试管婴儿的疼痛和领养的波折相比,自然生育的何蓉受苦相对要轻一些。儿子遇难时年仅11岁,在北川中学上初一,是整个学校年纪最小的学生。儿子遇难后,何蓉一度抑郁,伤心到头痛欲裂——这个后遗症直到现在还伴随着她。在板房里,她整天发呆,直到2012年与现任老公选择再生育。

她年龄偏大,也不敢干重活,再生育时直接去绵阳选择了剖腹产。何蓉听见孩子出生后的哭声时,悬着心问护士:“她身上缺不缺手或脚?”护士一听就笑了,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像你这样问的。”

护士不知道,何蓉从北川老县城逃出时见过的惨状,时而让她噩梦连连。“到处都是死人和尖叫,各种各样的死人。”何蓉很怕当时年近40的自己生出来的孩子也是这样。

因爱而生

地震后,刘洪英不愿意去参加亲戚朋友的任何喜宴,特别是他人儿女的婚宴。看着别人家的儿女成亲生子,饭桌上一团喜气洋洋,大家七嘴八舌谈论家常,她就会触景生情,想到阴阳两隔的儿子,只有偷偷走到外面抹眼泪。

虽然她念子心切,但对女儿的爱却丝毫没有减少。2013年,为了让女儿享受更好的教育,一家人搬到了新县城,先租后买在尔玛小区定居,供女儿上学。新县城住楼房,消费比山上高,一家人经济压力很大。老公搬家前出过一次车祸,后又查出肝包虫做了手术,一共花了十多万元,其中很多来自儿子去世的抚恤金。刘洪英觉得,这是儿子在救他爸爸。

与刘洪英相比,杨健芬就没有那么幸运。2017年,长期饮酒度日、终日抑郁的丈夫被查出患食道癌。杨健芬说,丈夫临终之前,“连喝一口牛奶都吐”。

丈夫去世给杨健芬很大打击,她不知道一个53岁的女人如何将5岁的养女带大。她没有正常工作,照顾重病老公时辞去了每月600元的社区工作。地震前,她原本在北川大酒店打工,而如今在新县城,酒店工作时间又与孩子上幼儿园的时间完全冲突。为了生计,她只有每天抽空跑电瓶三轮车拉客,能拉多少是多少。新北川人氣不旺,还有滴滴快车竞争,杨健芬每天的收入经常就是十几二十多元,“有时还开不了张”。

无论是再生还是领养,这些大龄父母心中普遍有一种年龄焦虑和危机感。何蓉的女儿6岁,差几十天才能达到上一年级的年龄要求,但为了追赶流逝的时间,今年他们提前将女儿送入了永昌小学。“等她长大,我们都杵拐杖了,所以她自己有出息很重要。”何蓉说。

对于这些父母来说,忘记过去并不容易,每个人都藏着伤痕在前行。何蓉有一个遇难者家属群,群成员过百。有时候,每到某个遇难孩子的生日,母亲就会在群里发孩子的照片,说些感思的话。这时候,大家都会一起出来安慰,说要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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