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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情说戏, 深情撰文

2018-06-15夏康达

美文 2018年11期
关键词:剧种戏曲民间

夏康达

读刘洁的看戏随笔《红粉应墨彩》,我不禁搜索記忆中有关看戏的名家散文,从周作人的《村里的戏班子》,梁实秋的《听戏》,再想到鲁迅的《社戏》,这篇小说在我潜意识中一直是当作散文读的;但这些作品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虽说以看戏立题,但都另有立意,无一真在写看戏。当然也有真写看戏的,如《齐如山回忆录》这样的,那是真心深入到京剧艺术的专业里面去了;刘洁写的这些随笔当然没有也不可能有这个方面的想头。

刘洁是醉翁之意确在酒,就戏言戏,并无旁顾;她又始终抱持观众视角,最多是个戏迷或“粉丝”,绝对无意跻身戏剧评论专业队伍。请看这一组六篇文章涵盖了四个剧种,议论中涉及的剧种更多,再联想她以前已经发表的27篇看戏随笔,提到的地方戏剧多达十几种,除非要搞戏剧通论,是不会涉猎如此广泛的。

那么,是什么把这些四面八方、南腔北调的剧种串联成一个文化整体的呢?我想起了《红楼梦》第五回中的一副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中国的优秀传统戏曲千百年来能够盛传不衰,除了各种艺术元素之外,它之所以能在民间深深扎根,有一个基本因素就是“世事洞明”和“人情练达”。一句话,应合广大民众的人情世故。举凡忠孝节义、忠贞爱情、清正廉洁、平反冤案、惩恶扬善等等国人所有的家国情怀,构成了中国传统戏曲传承不变的永恒主题,而中国许多剧种极具特色的脸谱艺术,我猜想也正是传统戏曲善恶分明的标志性产物,体现着中国戏曲观众爱憎鲜明的朴素审美。

刘洁看戏,首先看到的就是广大中国观众心理基因中共有的人情世态。她从小跟着奶奶在农村在城市、在广场在剧场、在舞台在影视,从被动到主动接触了各种戏曲剧目;她在现实社会中成长,同时也在戏剧世界中长大,她在看戏中看世界,更通过现实生活把戏看得更深入透彻。在看戏时,刘洁与自己的长辈、乡亲们融为一体,同悲欢共哀乐,完全是接地气的。她又在看戏同时完成学业走入事业,所以她的看戏经历也成为影响她人生观、价值观的一个因素,必然也反过来影响她的戏剧观。在这个时候——看戏已经四十年——她回顾看戏历程,她确实意在谈戏,但仅仅是戏吗?

就说《红粉应彩墨》第一篇《蝴蝶杯》,田玉川扶弱除恶,又与弱女子喜结良缘,这是观众喜闻乐见的剧情,此戏所以能流传久远,多个剧种盛演不衰,道理是明摆着的。刘洁着眼于它的演变,述说了崔嵬导演将戏曲拍摄成电影时,考虑结构的需要,更必须回避原剧一夫两妻的结尾,压缩掉了后半部分,这是符合时代要求的改编。同时原剧藏舟一段,胡凤莲的父亲尸体还在眼前,却与田玉川心生爱慕,男欢女爱,颇感在情理上不甚妥帖——胡姑娘在老父尸骨未寒的情状下,心态竟能如此超脱,刘洁惊叹“这个心,也太大了”。这样的评述,不是从编剧角度考量,完全是发自观众内心的直抒胸臆。剧场的中心是舞台,台前的中心是演员,幕后的中心是导演,而台下的中心则是观众!刘洁就是在台下发声,从剧本到演出、从唱腔到做工,说是道非、议论风生。此时此地的评议虽不在现场,舞台与观众时空相隔,但仍然体现了观众与戏剧的互动、呼应;刘洁这样若干年后发出的“回声”,展现了传统戏曲剧场潜在的、恒久的活泼泼的生命力!这就是刘洁看戏随笔的特色,我觉得她的议论无意中提供了可供戏剧接受美学研究的一个标本。

营造了这一切的是刘洁颇有个性、别具特色的文字表达功力。我称这组文章是“看戏随笔”,只是大致给它们一个命名,心里总感到与我心目中既有的散文随笔不大一样。刘洁兴之所至,侃侃而谈,完全不考虑某种文体的既有范式,得心应手地操作着无拘无束的民间化的话语体系。

这里随手捡出几个句子:

在前面说到的《蝴蝶杯》“藏舟”中关于胡凤莲在父亲尸体前谈恋爱,作者以“心太大”一言以蔽之,而对有的版本竟然出现田胡两人在船上“成其好事”,刘洁没有用“匪夷所思”之类文辞来表达不满,而是直呼“比较扯了”。是的,“扯”,还有比这更生动、确切的民间用语吗?说到戏中反面人物卢世宽的形象“带着混不吝的架势”,也正是民间对这类混混儿极传神的形容。

《宝莲灯》中有这样的句子,“纯洁的情感会被颂扬,表达个人一己的欲望就是倒霉催的了”,这“倒霉催的”句式,在书面语境中,一般文人会用吗?二郎神让哮天犬偷了宝莲灯才把妹妹(三圣母)抓住,刘洁评点“这样的作为不太符合哥哥的立场,倒像个大义灭亲的清官”,这议论就很有民间幽默了。

还是回到《蝴蝶杯》,文中说到《刘墉下南京》,“当年在郑州,郑织机俱乐部里演这出戏,场场爆满,加座的程度和今天的红歌星演唱会有一拼”,这一个“拼”字,语言不仅民间,而且时尚。

仅举以上数例,大致可以看出刘洁语言的民间化、口语化、时尚化风格,有时还很得体地引入一些网络词语。我深深感到,《红粉应墨彩》的语言力求亲近民众,又与时代同步。

与这种语言格调相适应,文章在结构、手法等方面,都显得漫不经心,举重若轻。在流畅的述说过程中,常出枝蔓,东拉西扯,看似毫无章法,仔细品味又都在逻辑之中。其实作者追求的是寓旁征博引于东拉西扯,在笑谈戏说中,不着痕迹地融入许多社会、历史、戏剧知识,使得在我印象中显得比较精致的随笔却呈现了丰满的体态。

传统戏剧历史悠久,作者的观剧岁月也堪称漫长,文中必然涉及许多戏剧史料,而文章一律诉诸梨园掌故、菊坛趣闻,把许多带有学术专业性的内容都演化为街谈巷议式的轻松话语。

在文章结构上,每篇开头都从一个似乎关系不大的话头开始,如《蝴蝶杯》以老舍《正红旗下》一个细节开头,《挑滑车》从电视剧《大宅门》中七爷的一句唱词引出,《刘海砍樵》从央视春晚姜昆、李谷一的节目说起,凡此种种,我不禁联想到《诗经》开头常常运用的“兴”的手法,刘洁可说也是运用了类似于起兴的结构方式,在《粉红应墨彩》中,这又是与东拉西扯的手法浑然一体的。

诚然,刘洁确实东拉西扯,但她言不离戏,主旨专一;刘洁又确乎无意真心深入戏剧,她的事业、专业、职业还在于文学。所以,她最终还是逃不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宿命,热情论戏意在深情撰文,看似率性落笔,随意驰骋,其实斟字酌句,用力甚巨,深意所在乃是尝试一种随笔写法,绘制一种语言色泽,探索一种散文格调。功夫不负苦心人,希望刘洁的努力能得到读者认同!

最后说一句,我总觉得,散文、随笔对语言的要求,比之于小说,似乎更加追求一种斯文气,或说书卷气。小说似乎更讲究人物个性化的语言。如果愚见略有道理的话,刘洁是否在“反其道而行”,执意要探索一条平民化、大众化、口语化、时尚化的路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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