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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海求生:困在格兰菲塔大楼里的一夜

2018-05-14TomLamont

智族GQ 2018年2期
关键词:塔拉住户消防员

Tom Lamont

伦敦那场格兰菲塔大火来势汹汹,无论是被困火海的住户,还是冲进楼救人的消防员,都见识到 了这场罕见的灾难。火焰温度高达1800华氏度,大楼瞬间成为人间炼狱,几十人葬身其中,举国 震惊。这篇文章里,你将一同走近那晚深陷恐惧的亲历者,读到救火和逃生过程中他们的所见所 感,看到千百个艰难的抉择。

1 火起

30岁的奥卢瓦森塔拉比坦言,他再也不想 住进格兰菲塔大楼了。塔拉比从事建筑行 业,身体健壮,戒备心强。在回忆起火灾当晚 ( 2017年6月13日)时,他多次提起自己的家 人。他和妻子罗丝玛丽、4岁的女儿住在伦 敦格兰菲塔大楼14层的两居室,刚好在大楼 西南角,从家中能一览城市西、南两面迥异的 风景。起居室正对西面,窗外可以看到这座 城市贫穷的边缘地带,而卧室面向南面的市 中心,马路环绕着持续翻修的高楼大厦,地下 室越挖越深,以方便住户存放杂物。

塔拉比一家和楼里的很多住户情况相 似,房子由当地肯辛顿切尔西区议会提供。 格兰菲塔大楼共24层,129间一居室或两居 室,大约住着350人。大楼初建于70年代,最 近刚翻修过,之前用螺栓固定在墙外的卫星 天线换成了一块块整洁的绝缘板,蓝银色的 外包层掩盖了泛灰的混凝土芯墙。塔拉比家 的房子还不错,但是他住着不舒服。火灾发生 前,他不止一次和家里人说,“从住进来的第 一天起,我就不喜欢这里,以后也不会喜欢。”

当晚,吃过晚饭后,塔拉比夫妇看了会儿 电视。塔拉比准备去楼道抽根烟再睡。路过电 梯间时,他猫着腰进了逼仄的逃生梯,楼梯是 水泥做的,就在大楼正中央,一旦发生危险, 这里是大楼里唯一的逃生通道。塔拉比认为 自己不是杞人忧天,而是根据现实做出判断。 他会想,一家人住在14层,离地这么远,很多 情况都会有不便,比如说,一旦下面楼层着 火,自家人能逃出去吗?

塔拉比在楼梯间抽完烟就回家睡觉了。

“着火了!着火了!”南肯辛顿的消防员 一看到警卫室的电传消息,立马通知全队集 合。他们要做三件事:上车、备齐设备、保持头 脑清醒。半夜12点54分,紧急部门收到了来 自格兰菲塔大楼的第—通求救电话,说大楼4 层住户家的旧冰箱着火了。12点56分,南肯 辛顿消防站派出两辆消防车赶向事发地。

从消防站房顶就能看到距离不到一英里 的格兰菲塔大楼。消防车在楼前停下时,根本 看不到里边有着火迹象。消防员从车上卸下水 龙带,打开消防栓,准备冲进大楼。高楼火灾和 其他火灾并无两样,而混凝土高楼则会把火焰 包在其中。有位刚退休的消防员名叫兰弗罗 斯特,他在南肯辛顿消防站工作过十年,他跟 我讲了消防员如何应对高楼火灾,“我们都知 道,要用最陕的速度进楼、控制火势、控制着火 楼层,这样后续工作就容易进行。”

冲进格兰菲塔大楼后,消防员直奔4楼。 楼梯里挤着逃生的住户,他们都是睡梦中被 嘈杂声和浓烟惊醒的。两名消防员戴上呼吸 设备,撞开房门,举着水龙带灭火,楼下、门 厅,不放过任何着火的地方。消防员大卫巴 迪罗跑回车里搬灭火设备。

44岁的巴迪罗是个光头的矮个子,还是 马拉松运动员,之前在附近的一家游泳池当 救生员,现在已经在南肯辛顿工作17年了。巴 迪罗的前上司、已经退休的老消防员蒂姆霍 依告诉我,“巴迪罗还认识楼里住着的人。”可 是我采访巴迪罗时,他—直提伦敦消防局,间 接回避了我的问题。巴迪罗跟我说,只要能帮 到6 14火灾中的幸存者,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住 户,他不介意我报道他的经历,但是得有分寸, 他不会拿自己的饭碗冒险。巴迪罗的同事们说 他是个忠诚老实、温文尔雅的消防能手。业内 评价是“巴迪罗很忙”,蒂姆解释说“忙”是指 巴迪罗工作时充满激隋,危险情况下敢于冲在 前面。这也说明了巴迪罗转行的原因:他是行 动家,是助人者,是敢于挑战自己的勇士。

我和巴迪罗的几位同事和朋友聊过,询 问当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事情是这样的,巴 迪罗急匆匆跑过大楼门厅,想从车上多取些 设备。正当他冲到门口时,有位年轻女孩把他 拦下了。她解释说,自己是楼上的住户,12岁 的妹妹还在20楼。妈妈在加夜班,爸爸出门见 朋友,她一想到妹妹一人被困在楼上就焦急 担心。她问巴迪罗她能不能和他一起上去救 妹妹出来。巴迪罗想了想,拒绝了她的请求, 但他还是告诉女孩,“站在这儿别上去,我去 救你妹妹。”在问到妹妹的名字—一杰西卡, 并借了房门钥匙后,他冲进电梯,按下了20。

巴迪罗有位同事这么评价他,“那种情况 下,你必须飞速判断。巴迪罗没戴任何呼吸设 备就进了电梯,他就是这样。我之前跟他说 过,我喜欢他不顾—切地帮助别人。”

巴迪罗就这样上楼了。据楼里逃出来的 住户说,当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5楼甚至6楼。 对于经验丰富的消防员而言,这种情况发生 的几率很小。无论这种高楼里的火势多凶猛, 都烧不透混凝土墙。所以,4楼的火烧不到5 楼。据巴迪罗回忆,电梯不知停到14还是15楼 时就停下了,门震了一下突然弹开。寂静与黑 暗中,辣眼浓烟瞬间笼罩了巴迪罗。

2 蔓延

4楼的火焰已经冲破了大楼外墙,熊熊大 火舔上格兰菲塔大楼的东北面,火势太大太 迅猛,楼内楼外经验丰富的消防员根本来不 及作出判断和反应。家电着火会严重到什么 程度呢?总之,这是75年来当地人目睹过的 最可怕的灾难,上一次是二战期间的伦敦大 轰炸。那晚最先到达火灾现场的一位消防员 后来说,“当时大楼正在火里慢慢熔化。”至少 有320位住户困在楼里,大多数人像塔拉比一 样已经入睡。

凌晨一点半,塔拉比被楼下的嘈杂声惊 醒。他当时迷迷糊糊,以为下面有人开派对。 前一晚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塔拉比听到楼下 有聚会,听起来像西班牙语。格兰菲塔大楼里 混杂着各种各样的语言:阿拉伯语、英语、意 大利语、葡萄牙语、波斯语、普什图语。夏天到 了,派对总是开到很晚。而且6月中旬刚好赶 上斋月,楼里的住户常邀请家人朋友来家中 开斋。塔拉比走到窗边想看看哪层楼这么吵, 但是什么都没看到。4岁的女兒在塔拉比和妻 子睡着后溜上了父母的床,塔拉比又躺回女 儿旁边,想再睡—觉。

格兰菲塔大楼里没有安装公用火灾报警 器,也没有自动喷水灭火系统。英国法律规 定,高于100英尺的大楼必须安装喷水灭火系 统,但仅限新楼。2014年,格兰菲塔大楼外曾 发放过色彩鲜艳的使用手册,教住户如何在 火灾中应对紧急情况。手册上写着,“格兰菲 塔大楼的设计方案严格遵循防火标准,发生 火灾时建议您‘原地不动,等待救援。”高楼 着火时,“原地不动”这条建议有些道理。看不 到火光时,住户最好留在原地,以防从相对安 全的地方逃向危险区。可是一旦火势冲破混 凝土芯墙,蔓延至楼外,这个方法就一点儿都 不管用了。

那天夜里,塔拉比又被吵醒了,这次他听 得很清楚,楼下在大喊“着火了!救命啊!” 塔拉比立马晃醒妻子,趁她穿睡袍时一把抓 起了衣服。塔拉比绝不会“原地不动”,他捞 起女儿,抓着妻子,冲到门前。可就在开门的 一瞬间,臭气熏天的浓烟急涌进屋。塔拉比 赶紧把妻子孩子拽回来。一家三口把毛巾浸 湿堵住门缝,塔拉比把所有的床单都找出来 了。他此前从未吸入过这种味道的浓烟,像 是往胃里充了化学气体。他相信,一旦多吸 几口,他们一家人都熬不过今晚,他又朝着 14层楼的卧室外看了一眼,现在他已经找了 14条床单。

塔拉比跑向厨房,想看看外面的火势。只 见大火将格兰菲塔大楼包围其中,扭曲着,缠 绕着。塔拉比被眼前骇人的场景吓到了,下 面的浓烟滚滚直上,上方的火焰向下喷涌,刺 眼的片状物从楼上剥落,穿过火海掉到他家 厨房的窗户上,滋滋作响。塔拉比夫妇又跑回 卧室,两人焦急不已,打了数通求救电话,试 图静下来想条出路。这时,几位邻居也挤进了 塔拉比家,他们家已经被烟淹没,没法待下去 了。其中有两位是来自叙利亚的兄弟,只有 20多岁。有一位发现塔拉比已经把床单绑在 了—起,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塔拉比回答 说,“哥们儿……”

大火渐渐逼近。塔拉比把床单的一头拴 在卧室里,另一端递出窗外,然后顺着着床单爬 了出去。此时的他悬在楼外,手指紧扣着窗 棂,他没有勇气松手去试床单的承受力。因 此,塔拉比让妻子把女儿送出来,他想着一只 手抓着床单,一只手拽着女儿一点点儿向下 送,但女儿又哭又闹,躲得很远,根本不愿意 出去。塔拉比意识到自己的计划难以实施,这 时他已经耗尽了力气,难以爬进窗户。他伸脚 去探下面的支撑点,但是大楼的外包层太滑 了,他完全踩不住。塔拉比停了脚,就这样扒 在窗边。

那一晚,塔拉比一直在祈祷。同样祈祷的 还有22层的一位母亲,她讲阿拉伯语,有3个 孩子。20层有位女士给朋友发短信说,“请为 母亲和我祈祷吧。”17层有家人诵读完《古 兰经》后在做“杜阿”求真主恩赐。大楼里的 住户信仰不一、工作各异,还有不少孩子和老 人。这里住着不同职业的人,老师、学生,有几 位就在大楼北面的学校上课,还住着理发师、 宴会承办商、清洁工及保安。16层有位女士退 休后开始做艺术作品,21层的男士在搭建网 站。楼里也养着宠物,23层有只小狗是以—位 雷鬼音乐家的名字命名的,19层小狗的名字 听起来像是一位赛车手。一位建筑学院毕业 的大学生刚好租了顶层的屋子,年轻的犯罪 学讲师和姑姑睡着了,住在塔拉比家旁边的 那对兄弟是刚从叙利亚逃来的难民,23层的 阿富汗人为躲避战争搬到这里,已经住了几 十年了。楼里还有一位当晚来看望母亲的苏 丹人,着火时他跳楼了,尸体落在大楼外的空 地上。那位阿富汗人也做了同样的选择,人们 在楼下发现了他的尸体。牙齿鉴定证实一位 女性尸体是住在16层的艺术家,DNA检测证 明,—位死者是宴会承办商。住户惨死在楼梯 间、电梯旁和自己家中。他们给急救中心、家 人、朋友打电话惊慌求救,直至信号消失,死 神降临。据亲戚回忆,22层的那位母亲在电 话里的最后几句话关乎饶恕与宽容,亲戚说, “她仿佛知道天堂已在眼前。”

巴迪罗永远也找不到20楼的那位小妹 妹了。电梯半路弹开,浓烟刺眼,巴迪罗只好 在黑暗中向逃生梯摸索。后来,他向同事和朋 友讲了自己怎样从楼梯摸到楼下,找了一个 呼吸器戴上。有位消防员愿意陪巴迪罗返上 楼找女孩,他俩爬了20层楼梯,拐了40个楼 梯角才到女孩住的屋子。这时,高层的烟雾越 来越浓,消防员只好在门边戴好防毒面具清 点人数。巴迪罗和同事到了20层,发现女孩 家的门半开着,看起来她已经逃出去了。即 使这样,两位消防员仍然进了屋子,贴着墙边 大喊女孩的名字,“杰西卡!杰西卡!”没人 回答。他们搜遍每个角落,确认屋里没人。此 时另—位消防员的氧气罐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声。兰弗罗斯特解释道,“氧气含量低至某一 值时,装置会发出撤离警告。”巴迪罗的同事 告诉我,“这时侯我们消防员都会想:‘快撤, 不然就要死在这里了。我难以想象巴迪羅的 心情,他明知道现场可能困着一位12岁的小 女孩,却不得不离开。他必须保护自己。巴迪 罗当时跟我说,‘我们撤吧,我无能为力。我 跟他说,‘你已经做到最好了,接下来要做的, 是活着。”

巴迪罗和同事在耗尽氧气之前离开了20 层,顺着楼梯冲到楼外后,他们回头看见火中 的大楼临近崩塌。

那一晚,消防员又拉又拽,把一些住户带 离了火场,但是他们并没有带走所有人。为了 帮楼梯间里身处险境的人脱离危险,他们做 出了几百种注定失败的决定。伦敦消防局禁 止消防员把呼吸装备换到市民身上,但是他 们这样做了。市消防局得知后也原谅了他们 的做法。救灾过程中,疏散过程常常一片混 乱,总会有消防员把装备送出去,这种事在消 防局见怪不怪了。

大楼外,有辆消防车被楼上燃烧掉落的 金属点着了,水龙带又派上了用场。对很多往 楼外跑的居民而言,最恐怖的是从楼门跑向 楼前空地的那段路,没有一个人,只有带着火 球的金属滚滚而下。消防员在路上来回穿梭, 举着防爆盾保护人员撤离。

2点,3点,4点,第一批消防员到达后 数小时内,依然有人困在楼内,他们在窗边挥 手,喊得撕心裂肺:“救命啊!救命!”到5点 时,窗前几乎看不到人影了。消防员们抬头看 着大楼,喘着粗气,无可奈何:“我们不可能把 每个人都救出来。”早些时候,消防员看到14 层有个男人顺着打结的床单悬在窗沿边上, 他们冲他大喊,命令让他立刻爬回去。

3 火情告急

奥卢瓦森塔拉比想告诉每一个没看到 火灾、没在火场中的人,闭上眼睛去想象,根 本无路可逃。

伦敦的一个老消防员看到消防站的电传 打字机上传来消息,城里142辆消防车中有 20多辆都被派去了格兰菲塔大楼,他的经验 告诉他,一定是恐怖分子丢了颗炸弹下来。没 过多久,他得知又派去了20多辆车,他蒙了, 难道是飛机失事了吗?他说,“我真想不到是 混凝土大楼,按理说,混凝土大楼没什么易 燃物。”格兰菲塔火灾的目击者说”像噩梦一 样”,他们眼看着火着了起来,最后吞噬了整 座大楼。

政府已开展两项调查(一项政治调查, 一项刑事调查)来确定火灾起因和其他影响 因素,这两项调查将持续到明年。火灾后不 久,1313C调查显示,格兰菲塔大楼使用的铝 板复合外墙是一种低级廉价的建筑材料,并 没有被列为阻燃材料。社会住房建筑师组织 (ASH)编写了75页的初步调查报告,主要围 绕格兰菲塔大楼在翻修时用的铝板复合材料 展开。首先用高密度泡沫做保温层,然后用铝 质雨幕板来做防潮。ASH报告参考了数十位 知情专家的推测,指出两种外层之间很可能 有空洞,空洞中有氧气,格兰菲塔大楼熊熊燃 烧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外层的铝质雨幕要 比里层的泡沫更耐燃,很可能还挡住了用来 灭火的水。当伦敦消防队队长被问到什么工 具可以帮助救援时,她说,“奇迹”。

从实际情况来看,英国好像承受着巨大 的压力,从去年脱欧公投开始,英国人就四分 五裂,保守党执政十年之后公共服务费用也 大幅削减。从格兰菲塔这样的大楼往外看, 遍地的起重机、脚手架、盖了一半的商场和公 寓,虽然大楼里的人生活水平一般,但还是有 一部分人过着优渥富足的生活。

如今的伦敦,一家拥有150年历史的酒吧 很可能因为开发商要作他用,在一夜之间惨 遭关闭。肯辛顿和切尔西等地,道路两旁高楼 林立,这里往往是最不安稳的,开发商常常 来开展大楼修复工程。一个毫无规划、粗制 滥造而且似乎无法停下来的念头绑架了这 个城市—一盖楼。事实上,政府削减开支反 而刺激了这股建筑热潮,各个城市规划办公 署.越穷、越边缘的地区,越无法认真审视或 者拒绝下一个头脑一热决定的工程,就这样 一个又一个。

英国脱欧事件的发生,部分原因可以归 结于那些宣传者们一直和国内选民强调欧盟 给英国的限制太过于吹毛求疵,如果没有这 些规定,英国可能会更富强。英国会更加富 强,但不是因为脱欧。英国的建筑行业需要花 费大量精力和成本去管理,其中很大一部分 法规是安全法,这些法律尽可能保护了整个 社会,特别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很多建筑法 规从过去无法避免的悲剧中吸取教训,而一 些有优越感的法规则导致了更多的格兰菲塔 事件。

我们还发现,英国数百个采用和格兰菲 塔一样建筑材料的大楼,都无法通过基本的 防火测试。现在,政府试图把这些建筑上的 易燃外层剥离,但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工程。 在去外层工程进行的地方,都有很多人住在 里面。

4 火情全燃

奥卢瓦森塔拉比回到房间,“我们就这 么……”他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说“天 啊”,他当时根本没想到他们最终能逃出去。

住在8楼的一个学生也逃出去了,—起逃 出去的还有和他住在一起的阿姨和8楼的其 他住户,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他是醒着的, 他把他们都叫了起来(他后来说:“是游戏机 救了我们的命。”)。住在16层的一个男人接到 了邻居打来的电话:“快出去!”他用一块毛 巾捂着脸跑出去了。记录显示,6月14日,格 兰菲塔大楼里拨出来600多通紧急电话,凌晨 2点47分前拨出的电话,大部分人接到的都是 “待在原地”的指示。在这之后,据BBC调查 显示,接到电话的人被告知尽快逃离而不是 “待在原地”了,但是怎么逃得出去呢!下去 之前,—位父亲告诉他的妻子和女儿们,“我 们没有回头路。”带着他的妻子和女儿逃到安 全区域后,15层的一个住户总感觉自己落了 什么东西在里面,他说,“我的魂儿落在里面 了,我吓得魂儿都飞了。”

大卫巴迪罗的姐姐简一早问他:“你没 事吧?”

听到大火的新闻后,她立马给弟弟发了 这条信息。早上7点的时候,巴迪罗还在格兰 菲塔大楼,大火一直没灭,断断续续地烧到了 6月14日的晚上。最先到达的消防员已经在 那里奋战了6个小时,消防队安排他们回家休 息。这时巴迪罗才有空回信息:“我累得陕没 知觉了。”

“爱你。”

“我也爱你。”

没过几分钟,巴迪罗给他姐姐发了条消 息问她新闻里是怎么说的,死了多少人,简 说,到目前为止,确认死亡的人数是5。巴迪罗 回信:“实际上死了很多人。”

从6月14日至今,公众很难知道消防员 那天晚上在格兰菲塔到底经历了什么,在调 查结束之前.大部分消防官兵都被明令禁止 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但是简担心这场火灾会 给她的弟弟和他的同事带来心理阴影。她觉 得他们心里负担了太多。姐弟俩聊天的那晚, 巴迪罗把火灾后发生的所有事隋一五一十地 告诉了姐姐。他们从火场里出来后,被送去 喝茶,被盘问,然后被送回了家。后来关于格 兰菲塔的消息他都是从手机上看到的,在刷 Faeebook时,他意外看到了两个老朋友—一 鲁伊斯兄弟——的消息,他们三个以前一起 在格兰菲塔大楼附近的泳池做救生员,关系 很好。鲁伊斯兄弟俩在找他们12岁的侄女,火 灾后再也没见到她。巴迪罗打电话给他们,他 们说他们的侄女住在20层,名字是杰西卡。

巴迪罗感觉肚子里有东西紧紧地绷着, 这种感觉持续了好几个星期。

他心里充满了歉意,一整宿睡不着觉,愧 疚自己不得已放弃了那个小女孩,他答应过 门外的姑娘要救她妹妹的。这通电话让他心 里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他必须得把这件事 告诉家人。巴迪罗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时候, 简回忆道,“他难过得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我放不下啊,你知道吗,我只能说,‘你已经 尽力了。”最后,消防员在23层发现了女孩的 遗体。火灾中很多死者,尤其是住在高层的人, 都试图爬到楼顶逃生。简回忆看巴迪罗一次一 次地纠结他当时的决定。“如果他当时往楼上 走(他第一次下电梯时),而不是往楼下走,结 果会不会不—样,因为杰西卡很可能就在他往 上的一两层楼里,他本来可以救她的。”

那个住在20层的小姑娘,她的全名是杰 西卡厄尔巴诺拉米雷斯。火灾后,她的照片 贴满了周围的街区,杰西卡的脸恰好提醒我 们铭记那晚大火给人们带来的痛苦。

遗体得到确认后,杰西卡的家人发了一 份声明,其中有写到他们的想念,还有她的善 良和开朗。她的家人写道,“我们的女儿再也 回不来了,我們会一直斗争,要为她和其他丧 生的人讨个说法。”

直到11月,调查人员才报告了最终的死 亡人数:71。7月初,所有遗体得到妥善安置, 之后的工作由考古学家和从美国聘请的9 11 死者搜索的专家接手。燃烧最厉害的地方,温 度高达1800华氏度。恢复工作人员面对的是 成吨的灰烬。

有些人对这种恢复工作抱有怀疑态度, 更有甚者持极度的不信任态度,他们认为死 亡人数远超官方所报的人数,对于这个流传 甚广的极度怀疑论,我问了附近的一个当地 人是怎么看待的,他耸了耸肩,“这些人经常 受欺负。”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个数据可 能并不确切,并且之后可能会有变动。这个搜 索工作比较复杂,因为当晚住在这里的人,除 了记录在册的租户,还有可能有其他人。如果 正好有人当晚住在了这里,而且恰巧去了高 楼层,很少有人能逃出来,很可能和所有知道 他们下落的人都丧生于此。

今年夏天,我曾和一个在这里做复原工 作的人聊过,我问他里面是什么样的,他深吸 一口气。“(这些房间)门窗都没了,里面什么 都没有,石灰都脱落了,隔断墙都烧没了。可 能辨认出来一个床垫,也是因为弹簧。有的瓷 器,比如马桶座,留了下来。除了墙,什么都 没了。”他停顿了一下,“也可以说有的死者者还 在这里,因为碎石压住的部分没被烧掉。哪里 都是平坦的,除了……”他用手比划着—条直 线,忽然出现了一个弯,“这些碎石和尘土覆 盖的地方,就像是一个隆起物。”

6月16日天黑后,人们来到出事地点,手 捧蜡烛紧紧围在遇难者家属身边祈福,四周 一片宁静。大卫巴迪罗受老朋友鲁伊斯兄弟 邀请也来到了现场。这晚,他第一次见到杰西 卡的家人。巴迪罗对站在他身边的人说,他再 次向格兰菲塔大楼走来时腿都在发抖,不知 道这个女孩的家人看到他会有什么反应。一 位消防员解释给我听:“虽然在内心深处,你 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你知道消防员们都尽 力了,但你还是没办法救出那栋房子里所有 的人。你是一个消防员,可你抛下他们离开 了。你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祈福时,杰西 卡的家人紧紧拽着巴迪罗不肯松手,而巴迪 罗也哭着说他很抱歉。

这位饱受折磨的消防员与这个悲痛欲绝 的家庭之间从此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这段关 系在大众媒体上有所体现(祈福当天,巴迪 罗在脸谱网上写道:“唯有爱”),同时巴迪罗 与遇难者家庭互相安慰的视频画面也出现在 电视上。在大众看不到的地方,悲痛在延续, 而这段『青谊也在不断加深。

5 化为灰烬

现场直播默哀,明星举办的慈善活动,报 纸专栏轻率的声明,小报里寻找替罪羊:令人 震惊的火灾过后,这个国家开始举行各种笨拙 的仪式。格兰菲塔大楼附近,人们试图重新振 作,重建他们共同的家园。幸存者病愈后从医 院搬进酒店。肯辛顿和切尔西地方议会承诺为 这次失火廉租房的住户提供新居,不过很多人 都担心新房会建在哪儿,又会是什么样子。震 惊、悲痛和愤怒过后,人们已是身心俱疲。

7月19日,火灾过去五周后,幸存者参加 了肯辛顿和切尔西议会总部的公开会议,个 别还受邀在议会主厅发言,但大部分人只能 坐在楼上的旁听席。有些人对此十分愤怒,试 图闯入主会厅。—位北肯辛顿居民对议员说: “我们都害怕自己的家哪天也会化为灰烬。” 议员马修帕尔默也出席了会议,那天下午他 也很担心:“很怕有人会对着我痛骂一顿。”当 天,人们试图涌进议会,议会卫兵锁上所有的 防火门以阻止幸存者进入,这显得有些麻木 不仁。帕尔默一直喊着“别让他们进来”的一 幕也被新闻镜头记录下来,但帕尔默坚称,这 么做是因为警察曾提醒会议当天很可能爆发 骚乱。最终,双方达成让步,更多人得以进入 议会讲述他们的亲身经历。帕尔默向我坦言,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非常可怕”。他比我预想 的还要坦白:“我可能被指控过失杀人——整 个议会高层都可能被指控过失杀人。会上我 们听了大家在火灾中的经历,那些事非常可 怕。但不管是我还是整个议会,都必须坐在那 里听完,即使听一整晚也不能离开。因为就算 听起来再恐怖,我们毕竟都没有亲身经历这 场火灾。”

会上,大卫巴迪罗坐在旁听席,杰西卡 的一名亲属邀请他到市议会来,并在巴迪罗 座位区外的过道与幸存者聊天。他一定是看 到一些熟悉的脸庞,他知道他们的故事—一 6.14以来,人们一直在谈论那些没能从大楼 里逃出来的遇难者。巴迪罗走过去向奥卢瓦 森塔拉比介绍自己,并紧紧握住他的手。

第一次见到塔拉比,我也紧紧握住了他 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人们对这些死里逃生 的人心存敬畏,不由自主地坦言:我不知道自 己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也这么做。在得知我 的想法后,塔拉比对我说:“听我说,面对死亡 时,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塔拉比 因在火灾中吸人大量烟尘被送进医院,病愈 出院后和家人住在酒店。我就是在这家酒店 和他见面的。塔拉比的身体已痊愈,他的唾液 从焦糖色回到正常颜色。我们见过好几次,一 般都是在这家酒店的餐厅。餐厅里有许多电 视都在播放新闻。我和塔拉比聊天时,电视中 时不时就会出现有关格兰菲塔大楼的报道。 新闻每天都会提到这场火灾的后续情况。伦 敦消防局局长在一次采访中承认,6 14火灾 后,她—度寻求心理咨询。这场火灾的遇难者 中年龄最大的82岁,年龄最小的则是一位逃 生孕妇肚子里未能幸存的胎儿。

塔拉比将他逃生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 了我。鄰居和消防队员们看见他的时候,他正 手抓着窗框挂在屋外,脚不停地蹬着,整个人 都精疲力竭。塔拉比说,在这之后,公寓里的 那对叙利亚兄弟就把他从窗户外拉回了屋子 里。两兄弟中的一人后来遇难了,他没有成功 逃出火场。那天晚上,来这间公寓避难的邻居 还有3个,他们也全部遇难了。

塔拉比说道,“你见过非洲的尼日利亚人 是怎么把孩子捆在自己后背上的吧?”塔拉 比就是在罗丝玛丽的帮助下用这种方式把自 己的女儿救出去的。“消防队员破门而入时, 我和女儿正要从窗户跳出去。”说到这里,塔 拉比停住了,他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又回忆 起了火场的状况,他无法安稳地坐着。等他 摸着自己的头坐下时,他继续说道,“我不记 得他们到底朝我们喊了什么。‘快走? ‘快 跑?还是‘快逃?”

是消防员的语气让他们回过神来,“感觉 当时只有两种结果,要么跑,要么烧熟了。”他 和妻子当时毫不犹豫,拉起手就往前门逃跑, 当时他们的孩子就绑在塔拉比后背上。火场 的烟看着比之前浓了两三倍。塔拉比之前就 觉得这些烟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走错了路, 错过了通往楼梯的门,因此只能沿原路返回。 在黑暗中找路的时候,塔拉比庆幸自己之前 经常在楼道里抽烟,因为现在他不用看就能 找到楼梯扶手。“我们往楼下跑,我们当时很 累,我们也知道当时吸进去的每一口烟都是 很危险的。当时我的孩子就在我后背上。”塔 拉比说,当时最坏的事隋就是听着后背上4岁 的女儿粗重地呼吸着有害的浓烟。他们跌跌 撞撞地走到了10楼,又走到了7楼。事后他们 才反应过来,路上磕碰他们的东西,是人的尸 体。“当时我感觉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了,我心 里想着‘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能失去自 己的家人……消防队员在3楼,从5楼开始 我就能看到一点儿光亮了。要是让我形容的 话,当时的我就像只剩2%电量的手机电池。看 到那束光之后,我的生命值又恢复了1%。”

在宾馆外回忆完这些细节后,塔拉比默 默站了一会儿,准备吸一支烟。时间刚刚进入 晚上,当时火灾刚刚过去正好两个月。我告 别了塔拉比,继续向北走,走到了格兰菲塔大 楼,那里有上百个幸存者正在集会,不仅仅是 为了纪念死者,也是为他们心理创伤的复原 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里程碑:两个月过去了。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带着4岁女儿的大卫巴迪 罗。他找到了他的朋友——杰西卡的叔叔,两 人互相搂着脖子问好。7点的时候,集会的人 群—起出发,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游行。

他们十分安静地穿梭于伦敦嘈杂而拥堵 的街区。出于对他们的回应,伦敦也陷入了寂 静。街上的人们不再聊天。公交车也停在半 路。在栅栏里踢球的孩子也收起足球不再玩 耍。感到害怕的议员和房东也给自己拥有的 房产完善了防火措施。其他高楼也开始拆除 防火层。在北肯辛顿,人们计划给烧毁的格兰 菲塔大楼盖上柏油帆布,直到这座无意中形 成的坟墓能够彻底消解。

游行是绕着格兰菲塔大楼进行的。等到 他们重新回到格兰菲塔大楼时,我看到大 卫巴迪罗和他的女儿离开了大部队。我看到 这位消防队员一开始先是犹豫,最后还是站 在那里看着游行的人们从他身边走过。他继 续向前走着,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中,走过格 兰菲塔大楼,继续走向消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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