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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研究生坠楼事件:他曾反抗过

2018-04-13王海燕

三联生活周刊 2018年15期
关键词:武汉理工大学

王海燕

坠楼前后

4月7日,武汉的天气在多日阴雨后变得大晴。武昌殡仪馆天孝厅外的小天井里,阳光如瀑布,打在黄白菊花的花瓣上,干净,透亮。这一天是陶崇园的遗体送别日,停放遗体的厅堂幽暗,衬得他经过整理的遗容异常白皙、年轻。这一天来的大多是熟人,包括陶崇园的近亲与高中和大学同学,同学大都掩面低泣,家属中已有人哭倒在地,干号着喊王攀的名字。

陶崇园是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的研究生三年级学生,3月26日早上7点多,从武汉理工大学的宿舍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家属呼喊的王攀是陶崇园的研究生导师,陶崇园死后,人们在他的电脑中发现了大量资料,包括与王攀的聊天记录、一些事务性记录,展现了他自己从未详细谈论的校园生活真面目。

遗体送别会当天,王攀没有来,他是头一天来的。陶崇园的姐姐陶蔓菁对本刊说,她与校方交涉过,要求王攀必须亲自到殡仪馆向陶崇园道歉。王攀到达后作了一揖,就匆匆走了,未跟陶蔓菁交流。这是陶蔓菁在弟弟出事后第二次面对面见到王攀。

陶蔓菁上一次见到王攀,是在事发当天中午,当时陶崇园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被宣布死亡。王攀到达时,陶蔓菁问他:“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王攀一共回答了她两句话:“我跟你弟关系很好,他是我的好学生。”陶蔓菁对本刊回忆,当时王攀反剪着手站立,说话时的表情在她看来近于微笑。一个上过王攀课的学生说,那其实是王攀平时在课堂上的表情,一种用来表达高傲的淡漠表情。

陶蔓菁看到王攀后,愤怒得要同他拼命。陶崇园几乎是在她面前走向死亡的。根据媒体报道,出事前的25日早上,陶崇园6点多出门,晚上11点多才回到宿舍,第二天凌晨2点多,陶崇园先后给妈妈和王攀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陶母提出要过来看他,王攀则先嘱咐室友照顾陶崇园,后又让室友拨打“120”。但随后,陶崇园又分别向妈妈和王攀说自己没事了,陶母约好第二天一早去理工大学看望他。

根据媒体的报道,陶崇园的室友说,当天晚上陶崇园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的症状是,脑子一直在想东西,停不下来,无法入睡。而在一份王攀的声明中,他称陶崇园凌晨2点多对他说的是:“意识清楚,身体不适,行为不受控制。”陶崇园高中同学则对本刊说,陶母事后还回忆起一个细节,就是在当天早上的母子谈话中,陶崇园曾对母亲说,无论他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王攀。

陶母就在武汉理工大学隔壁的华中师范大学食堂里做后勤工作,她第二天一早就去看望陶崇园了。根据监控,两人是6:18在陶崇园的宿舍楼外见面的,然后两人朝着宿舍北边的操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话。早上7:27,再次出现在监控中的陶崇园则是在匆匆往宿舍方向跑去,隔了一分钟左右,陶母才小跑着也跟上。就在陶母到达陶崇园的宿舍楼前5秒,陶崇园已经直直坠落在宿舍楼的天井里。

根据陶母的回忆,当天两人聊天的主要内容是,陶崇园跟她抱怨导师王攀,感觉怎么都逃脱不了对方的控制,陶母安慰他,再忍忍,马上就毕业了。这不是陶母第一次听见王攀这个名字,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在陶母、陶崇园和陶蔓菁至少每月一次的聚会中,陶崇园就经常提到被导师王攀欺骗了,无法摆脱其控制。

陶崇园的姐姐对本刊说,就在俩人聊天时,陶母曾瞥见过陶崇园的手机,手机上显示当天早上5点多,王攀叫陶崇园陪他踢球。陶崇园的同学在宿舍楼道的监控中则发现,当天早上5:21,陶崇园披着外套,穿着秋裤走出过宿舍打电话。但在陶崇园出事后,其家人和同学再也没能找到这部手机。

师生关系的转折

陶母和陶蔓菁早就知道陶崇园和王攀关系非同一般。但當陶崇园电脑里的资料展现在她们面前时,连陶蔓菁都几近晕厥。出事后,陶崇园有七八个高中同学赶过来帮忙处理事情,电脑就是他们在3月27日一早从陶崇园宿舍里带回来的,

在陶崇园的电脑里有一个命名为“2018毕业资料”的文件夹,文件夹建立于2017年11月,最后修改于2018年2月9日。里面保存着陶崇园为王攀管理的包括私人饭费在内的大量账目,一篇有关高校性侵的论文,还有一个名为“王的精彩操作集锦”的文件夹,保存了陶崇园大量与王攀的QQ、短信聊天记录截图。

聊天记录显示,王攀经常以命令的口吻,让陶崇园为其买饭、打车、买车票、叫醒起床、找眼镜,甚至为其外甥打钱。王攀吩咐的事情通常都极其具体,比如让陶崇园早上6:15、6:45分别打其手机叫起床;让陶崇园18:20出发到茶餐厅帮其买一份香菇鸡丝、一份黄瓜木耳鸡蛋、一份饭,送至其家;让陶崇园立即到其家中寻找眼镜……在下达这些指令前,王攀从未询问过陶崇园是否有空,而陶的回答无一例外是“到!”“是!”。

拿到电脑后,陶崇园的同学通过修改密码登录了陶崇园的QQ,发现王攀几乎每天晚上八九点钟都会让陶崇园到其家中做家务。后来王攀对此回应称,到家中做家务是他参照中国古代入室弟子和英国剑桥大学导师制度制定的特殊语言交流系统,实际上他叫陶崇园到其家中是进行“30分钟+的面对面交流”。

陶崇园到王攀家中做家务的事情,除了陶崇园的大学同学,陶的家人和朋友无人知情。陶蔓菁对本刊说,她也是后来询问陶崇园的同学才知道,王攀的很多学生都去王攀家做过家务,但别人都是偶尔才被叫去,陶崇园则几乎天天去。陶崇园的高中同学胡玉峰则记得有两次,他叫陶崇园一起吃饭唱K,陶崇园都在8点左右离开了,说是要去导师家。胡玉峰问去做什么,陶崇园答没什么,也没有详细解释,胡玉峰以为是去做跟科研相关的事情。陶崇园曾对他说“给王攀做了4年服务”,直到看到聊天记录,他才知道服务范围远远超过他预计。

实际上,陶崇园与王攀的关系还要追溯到做4年服务之前。陶崇园是2011级的本科生,当时王攀是他的班主任。在武汉理工大学,本科生班主任都由科任老师担任,但通常班主任一学期只会露几次面,不会和本科生产生很多交流。

但王攀不太一样,胡玉峰记得,陶崇园刚上大学时就向他提起过,遇到了一名学术能力强、文章写得好、擅长各项运动、境界很高的大学老师,很器重自己。当时,对这个出身农村的大学生来说,大学正是一片广大的新天地。

根据胡玉峰向本刊提供的陶崇园生前的文章,王攀显然也注意到陶崇园了,因为陶崇园曾提到“老师想把我培养成人才……老师说我要有远大的理想,要和别人不一样,要出众,身体素质要好,成绩要好”。“前不久,老师看我接触的知识面窄,没有电脑,总是用别人的,就资助我一台,虽然是很普通的,但却够用。我只有感叹,他年轻有为,我却如一颗孤星般渺小。他心胸宽广,达则兼济他人,我却毫无能力。如若有一天,我也有所作为,定当也有助于他人。”

这名老师可以确定就是王攀,因为陶蔓菁回忆,在陶崇园入学后,王攀的确送过一台旧电脑给陶崇园。

在日志中,陶崇园还提到这名老师说:“大学扩招,问题真是多,精英太少,反而混混多。不像以前辉煌的西南联大,人才辈出,学术自由,思想深刻。”武汉理工大学学生对本刊说,王攀讲课喜欢先用半堂课东拉西扯,讲述自己的学术成果、运动能力和文学才能,这或许也是王攀一开始让陶崇园敬服的原因,因为陶崇园同样喜欢文学,在高中就喜欢阅读韩寒和王小波。

陶崇园对王攀印象的改观在大二或大三就开始了,当时陶崇园被允许加入王攀的研究所和足球队,两者的名字都叫“C&D”,来自王攀的研究领域“控制与决策”的英文缩写。近距離接触后,陶崇园曾向胡玉峰提起过,王攀跟他最初的期待有很大差距,他理想中的大学老师当是谦谦君子,大度公正,但王攀气度却很小。根据媒体报道,进入王攀研究所的本科生都去王攀家中行过跪拜礼,陶崇园一开始却站着。

两人的关系发生更大转折是在陶崇园即将本科毕业时,当时陶崇园面临着留在武汉理工还是去外校读研的选择。在一封写给王攀的邮件中,陶崇园说:“尊敬的王老师:冒昧直言,我已经决定好了,决定报考华科或其他学校……想必这样的决定,王老师都不认同。有家里的原因,也有我的意愿,我想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无……无论老师接下来怎么安排,我都接受,无所怨言。”当时,陶崇园已经在王攀的研究所待了三年,深受器重,但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已经做好得罪王攀的决定。

对这封邮件,王攀只回复了一个字:“好。”陶崇园答:“是。”但王攀随后又在一封邮件中让陶崇园晚上10点到其家中面谈,没人知道在面谈中,王攀用了何种说辞留住了本已去意坚决的陶崇园。

在接下来的邮件中,陶崇园解释自己想要追求一位同样已保送华科的女生。实际上,这两封邮件陶崇园都撒了谎:第一,发出第一封邮件时,他已经联系过华科老师获得了保送资格;第二,那名获得华科直博保送资格的女生,当时已经是陶崇园的女友。胡玉峰认为,陶崇园向王攀隐瞒的原因是,在陶崇园看来,王攀最大的毛病是爱面子,而先斩后奏太伤颜面。

但经过面谈后,10月14日的一封邮件中,陶崇园向王攀交流了新的体会,决定留在武汉理工大学,跟随王攀读研,并称:“想不清王老师为什么这么愿意帮我……有时总不敢相信会得到王老师这样的关爱……但王老师的支持和表态让我觉得坚定了一些……所以王老师务必关注这件事,尽力争取。”邮件中陶崇园还说自己对有些事看淡了,和女孩的感情也要看缘分。

随后,10月16日,王攀给出了一份打印的纸质承诺书,承诺陶崇园读研期间每年补助他5000元生活费和优先推荐其到美国读博。最终,陶崇园选择了留在武汉理工大学攻读研究生,一心准备出国读博。当时他不会想到,研究生毕业时,他不会有本科时的自由选择了。

被全面阻断的读博之路

进入研究生阶段后,陶崇园与王攀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让陶崇园家人和朋友最难以接受的,是在日常交流中王攀和陶崇园以父子相称。通过陶崇园保存的短信记录,他曾对此有过强烈抗拒。

涉及父子内容的消息最早约来自2016年12月份,当时王攀让另外一名曾经的学生对他说“爸我永远爱你”。那名学生照做后,王攀转发给陶崇园,陶崇园回复:“刚手机没电了,已看到,向×××学习。”但他并未称呼王攀为爸。随即王攀回复:“晚安前等这六个字。”陶崇园只回了一条“您早点休息”,再无下文,但王攀紧逼不放,称这句话只有“五个字”,并再次把与×××的对话转发给陶崇园。

直到第二天一早,陶崇园才回复说依然不习惯,认为说出来很假,他的方式是看行动和表现。王攀看到后,在下午点评陶崇园在做人的灵活性上面很有问题,必将限制发展,(做人)只有50分到60分,比不过那位叫他爸爸的学生,他还表示会继续教化陶崇园。

很难知道陶崇园是如何克服心理难关的,因为QQ群聊天记录显示,到2017年12月26日,陶崇园终于对王攀说出了“爸我永远爱你!”。王攀表示:“我受宠若惊。”以前,王攀在群里对陶崇园都是直呼其名加叹号,后来就变成了“儿子!”武汉理工大学在后来的公开声明中,称王攀与陶崇园确实存在认义父子等与教学科研无关的行为,以及王攀在指导学生升学就业过程中方式方法欠妥等情况,但未发现王攀存在阻挠陶崇园本科毕业时到其他高校读硕士及硕士答辩、侵占学生经济利益、让学生到其家中洗衣服做家务等行为。

但实际上,陶崇园频繁对身边亲朋抱怨王攀,涉及的是研究生毕业转读博士问题,而非本科毕业的情况。陶蔓菁和陶崇园的同学证实,陶崇园非常希望研究生毕业后能够出国深造,因此早在2016年9月份,他就和一位朋友说起,可能会去荷兰读博,当时他已经独自跟对方导师咨询过了,对方表示很欢迎他,但他刚刚才上研究生二年级,嘱咐他过一年再联系。

到了2017年10月份,陶崇园发现形势可能在变得更严峻。当时王攀已经有了博士的招生资格,希望他留在武汉理工大学继续跟随自己,而不是履行承诺推荐其出国读研。

此时的陶崇园已经极力想要摆脱王攀,2017年10月17日,他再次独自联系了那名荷兰的导师,却被王攀知晓,王攀随即联系这名导师,声称国内学生出国应该由学校和导师联合推荐。那名导师也曾是王攀的学生,由王攀推荐去国外深造,并留在当地任教。他回复王攀,没有王攀的同意很难接收陶崇园。王攀立即将两人的对话截图转发给陶崇园,指责陶崇园在研究所大发展的时候选择离开,不仁不义。

10月19日,王攀让陶崇园晚上10点去其办公室面谈,并声称“保证不伤害你”。没人知道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而对陶崇园来说,确定的事实是,独自联系国外院校的希望落空了,已经为读博准备了很长时间的他向一位好友说:“读博没戏了。”

知道陶崇园在独自联系外国导师后,王攀曾要求陶崇园三天之内离开研究所,解除其在足球队和研究所的相关职务,并称其“道德水准已滑落到最宽容的道德底线以下(后改为‘到道德线附近)”。但不知道为什么,11月2日,陶崇园又被王攀请回QQ群。

不过,陶崇园依然在寻找缓和的机会。胡玉峰说,陶崇园不想跟王攀发生正面冲突,曾请过院里其他老师去说服王攀,但被“王攀怼天怼地怼回来了”。另外,陶崇园也试图通过CSC申请出国留学的机会,CSC即国家留学基金管理委员会,按照规定陶崇园只要能够拿到国外研究机构的offer,就可公派留学。但陶崇园在向理工大学相关老师咨询时得知,提交校内申报CSC材料的第一步就是获得导师及学校的同意。陶崇园随即将回复的截图发送给了自己的一名好友,说:“CSC也没戏了,我太年轻了。”

离开王攀去他处读博的愿望落空后,陶崇园开始偷偷摸摸找工作以摆脱王攀,这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陶蔓菁说,陶崇园是希望工作一段时间后继续回到校园跟随其他导师读博,不再与王攀产生关联。当时,校园秋季招聘的高峰已经过去,而陶崇园之前一直做的是人工智能相关的学术研究,他立即自学编程,赶上中国银联补招,拿到了一份年薪17万元的offer。陶崇园的另外一名高中同学告诉本刊,陶崇园对这一工作并不十分满意,因为很怕进了国企变得混日子,还是希望进入互联网公司。但无论如何,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有了这份offer,陶崇园只需要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彻底摆脱王攀了。

但陶崇园找工作的事情很快也被王攀知晓,王攀称如果陶崇园一意孤行,将做出种种处理,其中包括请陶主动辞去多项职务,建议其更换导师。随后,陶崇园写了一份保证书,保证留在武汉工作,毕业后继续为球队服务,与研究所保持联系,如果读博,也在第一时间联系王攀的研究所,王攀收下了保证书,建议陶崇园将保证书发到研究所群里。

胡玉峰不知道陶崇园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那封保证书的,如果陶崇园打算遵守承诺,那他将一直与王攀产生联系。胡玉峰可能是最早接收到陶崇园有轻生念头的人。2017年的某一次,胡玉峰曾因為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向陶崇园倾诉,陶崇园说,自己的痛苦比胡玉峰有过之而无不及,痛得每个细胞都发抖,以至于一度想轻生。当时胡玉峰安慰了陶崇园一会儿,陶崇园再也没提到这件事。

陶崇园还曾说过自己要装疯卖傻装抑郁,以忍受的方法摆脱王攀,他没有提到任何攻击性、和王攀撕破脸或者放弃学位豁出去的想法。胡玉峰的理解是,“即使我们作为朋友,都知道他为了学业付出了什么,为了学位肯定都是安慰他忍一忍”。

王攀的饭费原来是按月打给陶崇园管理,在找工作的风波后,陶崇园离开了实验室,QQ记录也显示,饭费的管理权曾经移交给另外一名同学过,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出事前,陶崇园依然在给王攀送饭。甚至就在出事前几天,陶崇园还在微信群里抱怨过给王攀送饭的事情,当天大雨如注,陶崇园饿着肚子给王攀送饭,没按规矩敲门,被王攀批评,陶崇园向其作揖道歉。

陶崇园出事前不久,其实新交过一个女朋友,两个人是在认识两天后一见钟情在一起的。陶崇园对这个女生说,想要认真地和她走向未来,也从未对她提起过自己的导师。出事前曾见过陶崇园一面的一位朋友说,当时陶崇园满面愁容,唯独在提到这个女朋友的时候开心地笑了几下。但新恋情带来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没能驱散陶崇园内心的巨大阴影,他还是选择了不归路,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再忍一忍了。

导师其人

陶崇园离世后,网络上流传着一份王攀写下的文章,标题是《我和陶崇园》,多方信源证实,这篇文章确为王攀所写。在第二段,王攀说“善良是陶崇园的第一天性”,看起来,这句话不是道德上的赞扬,更像是某种心理分析。陶崇园曾对胡玉峰提起过,他摆脱不了王攀的一个原因就是王攀太了解他了。

王攀对陶崇园的欣赏或许是真实的。两个人有诸多的共同点,王攀喜欢运动,除了他自行组建的C&D足球队,他还组建过网球队和毽球队,在校园运动会上拿过乒乓球比赛名次。陶崇园同样热爱健身,常年坚持长跑,在校园游泳比赛上获得过名次。王攀喜欢文学,经常写诗;陶崇园同样喜欢写文章,在校园文学比赛上拿到过较高的奖项,还曾加入学校的新闻网站做过编辑。

但两人的性格截然相反,王攀的高调在校园里广为人知,常年梳着油光锃亮、齐至脖颈的大背头,这在一所许多老师头发稀疏、不修边幅的理工院校里格外引人注目,以至于陶崇园出事后,有校园群里的学生立刻发问:“王攀还是一头飘逸的长发吗?”王攀独特的做事风格还体现在其他方面,在2017年11月30日一则校园新闻里,王攀向自动化学院2016级的一名同学资助了2000元,这名学生的父亲被叫到了学校办公室当面领取资金。

武汉理工大学的校园网站上有所有副教授以上的教师简介,绝大多数老师的简介都只简短描述了自己的研究领域和重要科研成果。王攀的简介则长达250行,他在20年前写下的非本专业论文、执教以来指导的本科生获奖、在校园运动会上获奖时担任的团队成员位置,事无巨细都一一罗列,其中也有署名包含陶崇园的多篇论文。

陶崇园QQ上的聊天记录显示,王攀还喜欢将自己所写诗词文章贴出来供人点评,如果有人点评得符合他的口味,他会转发并要求其他人跟评。

但即使在王攀引以为傲的足球领域,也很少有研究所之外的成员愿意和王攀交手。武汉理工大学的毕业生周蔚多年前曾在球场上与C&D球队踢过球,对王攀印象深刻,因为当时王攀一直站在前场边路不跑位,只等球,还一直呵骂队员不传球踢得烂。周蔚当时还纳闷,这种踢“社会球、大爷球”的人怎么没人吐槽。

陶崇园对王攀最初的印象变坏同样来自球队,早在本科期间加入球队时,他就对胡玉峰说,在球场上,王攀必须是核心,别人必须把球传给他,如果有人的球没进,也会直接破口大骂:“你妈怎么把你生得这么矮?你个小杂碎!”如果有人断了他的球,他甚至会直接沖过去踢人。球队除了日常训练后,每年暑假还要集训5天,训练在陶崇园的文件夹中被命名为“军训”。一般运动结束后,王攀还会让研究所的学生晚上去他家,为他做肌肉放松,比如捶背、揉腿。

在球场以外,陶崇园也遭受过王攀的许多责骂,他曾多次跟胡玉峰吐露,说王攀有时候会把他叫过去骂两个小时以上。陶崇园的聊天记录还显示,王攀喜欢在线上找他聊天,聊到深夜陶崇园明确提出“困了,想休息了”,依然不停止,在这一类的聊天中,陶崇园始终处于附和的状态。

除此之外,陶崇园还曾在QQ上跟人抱怨过王攀处理奖学金的问题。在那段记录中,陶崇园称自己获得了一个叫“何文蛟奖学金”的校友奖学金,共6000元,根据王攀的指示,拿到这笔钱后,他将其捐给了足球队作为日常开销。事实上,这个奖学金的获奖人员正是由王攀定夺。他对陶崇园说,通过这种办法可以帮助陶崇园树立威信。根据陶蔓菁的说法,这种根据王攀的指示捐献奖学金的做法发生过不止一次。陶崇园离世后,其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失踪了,陶蔓菁无法整理出更加详细的奖学金来往账单。而经过王攀的指示,奖学金在陶崇园手上一进一出,他最终并未实际得到奖金,却让陶崇园感觉向王攀欠下了道德债务。

陶蔓菁还记得,在陶崇园上本科的时候,王攀在逢年过节时给陶崇园的家人赠送过烟酒茶一类的礼品。一开始一家人还非常感激,后来陶崇园不想收了,王攀还会责骂他,陶蔓菁将之形容为“不得不收、不得不感恩的收礼”。

这些事情都显示,王攀在与学生的交往中,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师生教学关系,但本刊短信和电话联系了武汉理工大学自动化学院数十位有公开联系方式的老师,包括与王攀、陶崇园有过多次项目合作的,没有人愿对此事置评。

村里的高材生

除了对文学和运动的爱好,陶崇园的性格与王攀高调另类的自我评价和处世方法截然不同。在陶崇园的高中和大学同学眼里,他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但陶崇园并不喜欢别人的赞誉,在一篇他写给朋友的小文章里,他说:“你总认为我是成功的,你真是让我惊讶伤心又害怕。”还举例说,自己想写一篇反映人生荒谬的意识流小说,却失败了,以此证明自己力有不逮。同样是在那篇文章中,陶崇园为自己在怒急之下骂了一个同学而深感意外和解脱,显然,那完全超出了他日常的处世边界。

实际上,除了在文章中偶尔吐露心声,陶崇园很少和周围的朋友聊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虽然早从2016年,他就在电脑中有意识地保留与王攀诸多的交往细节,但除了大学同学的亲眼见证,他至亲的姐姐和最好的朋友多数只得到过“王攀控制欲强”“阻挠他出国留学”这样模糊大概的描述。如果不是海量的聊天记录,他们永远想象不到陶崇园的大学生活到底是如何度过的,这与陶崇园理想的大学生活更是天差地别。

陶崇园家住武汉市新洲区的一处偏僻农村,距离武汉理工大学只有不到60公里的距离,但蜿蜒而过的长江和星罗棋布的内湖将这里隔绝在了武汉市区以外,直到如今,进村依然要靠村民骑摩托或者搭乘农用三轮。

陶崇园的父母是地道的农民,有一口小鱼塘,每年能收入两万元,他母亲是在陶崇园上大学后才去华中师范大学的食堂后勤处打工的。陶崇园的姐姐如今在华科同济医学院攻读博士学位,两姐弟的学历在村里绝无仅有。至于出国,陶崇园的婶婶说:“整个大队(村)里一个也没有。”

陶崇园的父亲对两姐弟教育方法的唯一总结是:“我们没管过啊,就是叫他们(学历)越读越高越好。”胡玉峰住在陶崇园家隔壁村,经常去陶崇园家玩,根据他对陶家的观察,姐弟能够学习一直超群拔尖,家里的支持主要是提供了一个本分善良、不加阻挠的家庭环境,剩下的则是两姐弟天性中对知识的追求。

陶崇园高中时读的是当地最好的高中新洲一中,经常都是班里第一名。他曾经最想上的学校是文理工医并重的武汉大学,因为听说这个学校美丽浪漫,还梦见自己赤脚踏着樱花,爬上珞珈山,俯览整个武大的风景。上大学前,他喜欢看《还珠格格》,看了好几遍,最羡慕剧中的主人公们逃出皇宫,那与他梦想中的自由选择有类似之处。但在高考中,他发挥失利,最终只能选择武汉理工大学这所纯理工院校。

高中毕业后,陶崇园就到武汉打工,此后的寒暑假,因为加入了王攀的研究所和实验室,基本上假期都只回家一个星期到半个月,也很少花家里的钱,对此,陶崇园的家人都很理解支持。陶崇园父亲一共两个兄弟,除了姐姐,陶崇园还有一个堂妹,他是家族同辈中唯一的男孩子。因为对陶崇园的骄傲,陶崇园的婶婶有时候还开玩笑,“等你(陶崇园)以后出来开个公司,你妹妹就指着你了”。

陶家两姐弟都希望留在高校,姐姐陶蔓菁的理由是高校环境单纯,可以沉心做科研,还有寒暑假可以做些喜欢的事情。正是这种对社会事务的有意远离,使得陶崇园出事后,陶蔓菁几乎和父母一样不知所措。坐在家里的鱼塘边,陶蔓菁对本刊记者说,她不知道如何面对记者,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甚至,在事发后有人告诉她有国外恐怖势力混入学生群体,进入校园搞破坏时,她一开始也信以为真。

和姐姐对平淡生活的理想相比,陶崇园执着于留守校园可能有更大的学术追求,他多次跟陶蔓菁抱怨过,实验室里的条件太差,他在国外发表论文的实验结果甚至是用自己用了多年的笔记本电脑跑出来的,因为速度慢,花费的时间远比别人多了不知多少倍。陶崇园是做人工智能研究的,阿尔法狗问世的时候,他还曾羡慕地对姐姐说,想去更大的学术团队,想要真的做出点东西出来。

上大学后,陶崇园还曾追求过一个女孩子,根据这个女生的回忆,当时陶崇园专门选了5月20日这天向她表达心意,但有一次这个女生伤心,希望陶崇园能陪陪自己,结果陶崇园说,该晚自习了,他要去上课。最终,这个女孩没能和陶崇园走到一起,但那一次的经验让她理解了陶崇园对学术本身的狂热,她认为她能够理解陶崇园为何能够曾经在漫长的时间里与王攀相处下去。

在一篇文章中,陶崇园曾将大学生分为两类,虚度光阴的和荣誉加身却内心平庸的,而他坚信自己早就看清了命运的方向,只需要遵循心灵的指引,就能过上更好的大学生活。他说:“我不迷茫,我喜欢大学的自由,那感觉像被风吹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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