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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光

2018-04-12晓寒

雪莲 2018年1期
关键词:豆秸阿明铁皮

红薯糖

刨子搁在箩筐上,一头靠墙,一头对着父亲的膝盖。这块宽五寸左右的木板,被时间打磨得滑溜乌黑,只有中间口子上那块薄薄的刨铁,闪着不露声色的光,像一排蓄势待发的牙齿。红薯高高堆在箩筐里,都是经过了精挑细选的,个头匀称,跟拳头差不多大。父亲随手拿起一只,放到刨子上一推,嗦地响了一下,紧接着嗦嗦嗦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從刨子里蹦出来,越过门槛,融入屋坪里越来越重的曙色。四周死水般安静,薯片一片接着一片飞出来,父亲弯下腰,伸出两根指头捏起其中的一片,晃一晃,软耷耷的,厚薄均匀,对着光一照,朦胧中,能看清上面横穿竖织的道路,哪里起止,哪里交错,哪里迂回,他把薯片丢回去,对着空洞洞的早晨点了下头,像是告诉自己可以了,很好了,红薯里的山水,是父亲熟悉的江河。

嗦,嗦,嗦,声音以同一种节奏在厅屋里响着,远处,天边的云一直在走,从灰褐走到橘红,从橘红走到水蓝,黑越越的山浮出轮廓,山上的树如手指叉开,这时,一筐红薯变成了雪白的薯片。天干冷,炊烟直直的一线往上扯,冷不丁被风粗暴地甩向空中,变成缭乱的游丝落回屋顶。大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叫,在喊薯片下去。薯片分几拨下了锅,烫熟了,拿簸箕装着,端到外面,在晒簟里一一排开等太阳。

锅里的水还在打滚,母亲把发好的麦芽拿出来,四方的一块,芽条挺拔,峰峦逶迤,像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她几下用菜刀割了,往锅里一撒,剩下的茬随手丢到灶角里,干了可以做柴烧。麦芽在滚水里翻了几个跟斗,不见了。母亲拿着木勺把水舀起来,倒进筲箕,一根根水线沙沙地往下扯,把筲箕和木盆连接起来,倒完最后一勺,水线慢慢小了,短了,断成水珠,嘀嘀嗒嗒的声音把木盆吵醒了。

太阳升起来,挂在屋边那片油桐树上,阳光把油桐的叶影送到老屋的垛墙上,灰蒙蒙地摇摆,像黑白电影里用来烘托情感的镜头。霜期还剩两三天,霜还是来了,只是到了最后,霜的力气用完了,和开始的时候比,少了那股恶狠狠的劲儿,毛绒绒地往浅里白,太阳一照,病殃殃的,黯然神伤。

柴几天前准备好了,上好的劈柴,像一扇木墙一样码在灶边。草草吃过晚饭,母亲把盆子里的水哗一声倒进锅里,把锅盖盖上。劈柴在灶膛里架成一座山,火苗从山上呼呼地扯出来,隔一阵子,噼哩啪啦冒火星,火星一眨眼来了,一眨眼又不见了,山顶有了星空灿烂的气象。水冒气,翻滚,跳跃,锅盖被热气撑起来一点,又落下去一点,如此反反复复,像好多鱼在里面蹿,锅里和灶里都忙死了。

灶烧烫了,安睡在烟囱边的猫突然喵了一声,身子一跃,四脚腾空下了灶台,跑远了,叫声里带着惊慌失措。

睡意上来时,糖的甜味儿冒了头,从锅里钻出来,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灶屋里跑来跑去。吸一下鼻子,甜味争先恐后地涌向我的肺叶,又从我的身体里破土而出,使我仿佛突然从一场梦里醒来。平时吸过茶花,嚼过玉米杆,高粱棍子,丝茅根,糖罐子,那些甜汁穿过菜地,田埂,山冈,早晨,中午,黄昏,直达心底那块无人涉足的腹地。现在,拿这个甜味儿一比,比下去了,那些东西都不算甜了。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没有比这个甜味儿更甜的东西了。

趴在屋角的黄狗也闻到了甜味儿,它突然跳起来,嘴里呼哧呼哧地吸气,耳朵一扇一扇的,不停地转圈,想咬自己的尾巴,转了一阵没咬到。它竖起两只前腿,把大门爪得沙沙响,对着隔着大门的黑夜呜呜地叫,它大概想叫来某一样东西,来安抚自己的欲望。

半夜时分,火势减弱,锅灶里冷清了,荒凉了,揭开锅盖,大半锅水跑了,剩下锅底的一汪,如中天的满月,半天一个泡鼓起来,又瘪下去,像是干旱肆虐后的池塘。水一转身,成糖了。拿筷子一挑,粘稠起来,深情起来,像一对恋人到了分手的当口,不舍了,放不下了,想起对方的好了。

母亲用一个小铁勺把糖舀到钵子里,她双手抓着勺把,用了不小的力,像在地里拔一株顽固的草或者萝卜。经验告诉她,得趁着这个当儿,赶紧把糖舀起来,再不舀,糖就老了,结在锅底,铁锤敲出火星也敲不下来了,一口锅也就废了。买口锅得花不少的钱,就算是不小心犯的错,也要把一笔败家的账记在熬糖人的头上。

刚熬的糖火气重,吃不得,吃了嘴巴起泡。母亲把这句话说了几遍后,挥着手赶我们去睡。去去去,糖也熬完了。起身去睡,外面黑茫茫的,鸟也睡了,不叫了,风把蒙在木窗上的薄膜吹得啪啪响。刚躺下,闻到被窝里有糖的甜味儿。舔一下嘴巴,再舔一下,不知舔到第几下时,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父母起得比平常晚,我呢,起得比平常早一大截,灶屋里一片昏暗,几丝晨光从窗户和门缝里漏进来,锅碗瓢盆影影绰绰。我摸索着打开碗橱门,用筷子慌里慌张往糖钵里一插,不停地转着圈,糖的力气真大,我用了不少的力,它跟我较劲,我急,它不急,在筷头上慢腾腾地转,像一根金黄的带子,只是边上毛糙,牵了丝,扯了线。大半天功夫,筷头上才结了一个不大的糖球,往嘴巴里一塞,化成了水,一股甜味儿顺流而下,嘴里,喉咙里,心里,一直甜到脚上。吃完把筷子舔净,用水冲了,一看,糖钵里多了个坑,再拿筷子搅几下,还是没有还原,不管了,赶紧回去装睡。

父母起来后,和平日里没有区别,烧火,做饭,炒菜,饭好了喊我们起床。我从床上起来,经过他们身边时,故意打呵欠擦眼睛。母亲见了,笑呵呵的,还没睡醒啊,快去洗脸吃饭。饭桌上,我默默低头吃饭,趁夹菜的机会用余光瞟一眼,父亲和母亲脸色平静,没提半句这件事情,估计是没看出来,心里庆幸躲过一劫。

晚上再打开碗橱,没看到糖钵,偷偷翻家里的箱子,柜子,坛子,罐子,都没有,糖不见了,消失了。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早晨就应该多吃点,怕什么,大不了就是骂一顿。

到过年的时候,糖又从母亲的手里冒出来了。吃年夜饭之前,父亲把挂在门框上的爆竹点燃,爆竹冒出青烟,火红的爆竹屑满地奔跑,噼哩啪啦的声音,响在甜甜的风中。

茶虫子

茶子摘回来,堆成一堆,保管室屋角里耸起一座茶子山。山坡青里带红,从顶上缓缓往下,斜得温和可爱,几个比我还小的孩子在那里爬,手脚并用,像一只刚出窝的狗,爬到半山腰滑了下来,茶子的气息跟着孩子的笑声破山而出,屋子突然缩小了,拥挤了。

天沉着一张脸,无所事事的风,有一阵没一阵的,从一棵树上一丛草上过去,窸窸窣窣,蓝色的烟在空中走走停停,像谁家的炊烟走散了,忘了回家的路。茶子只能暂时寄身在屋子里,任其成山,成河,或者满屋子流浪。

过两三天,第一场霜把早晨打白了,天高云薄,风比往日硬了,经过时嗖嗖响着,像针一样专往人身上扎。从春到秋,太阳赶了很远的路,累了,在对面山头的老枫树下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爬上树顶,阳光拨开枝枝叶叶,一线跟着一线赶着谷场上的霜跑,霜跑光了,谷场空旷了,像一场心事跑得无影无踪。几个女人把茶子装到箩筐里,抬到空荡荡的谷场上,她们弯着腰,拿着耙子把一堆又一堆茶子耙平,直到薄薄的一层占领整个谷场,才丢了耙子,去屋子里歇息。

阳光不懂得偷懒,一遍又一遍梳理着茶子,水气泛起来,矮矮的一层,打个转身就不见了。谷场上响起细碎的声音,不知道是陽光的声音,还是茶子的声音。一群鸟在对面山上叫,轮番起起落落,大概想飞过来,又担心潜伏的危险,就这般一直犹疑不定。

到了做午饭的时间,几个晒茶子的女人陆续走了,我们趁着这个当儿,进了谷场找茶虫子。茶子壳还未裂开,果皮有青有红,青的部分长着绒毛,红的部分光溜溜的,如果不是躺在脚下,以为还挂在枝条上。我们跟一只偷腥的猫一样,轻手轻脚地从上面走过,脚下像安了数不清的滚珠,叽哩咕噜地转,身子晃晃荡荡,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尽量保持着这副摇摇不坠的姿势。谷场经过几次修补后,没以前平了,留下不少小坑小洼,像一个人的身上添了一道道伤疤。走半个圈,找到了一处低洼的地方,慢慢蹲下来,扒开那层比别处厚的茶子,地下湿湿的,有零星的水珠,像挂在脸上的汗水。好几条茶虫子在那里爬,通身雪白,薄薄的皮,肉嘟嘟的,像半大的蚕,但比蚕短,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其中的一条往酒瓶子里放,酒瓶子口小,这难不倒我们,把茶虫子放进去一截,用力一拍,没听到一点响动就掉下去了。酒瓶子是阿明从家里带来的,他爹是个酒鬼,一双凹陷的眼睛整天雾蒙蒙的,喝完酒把瓶子随手往地下一丢,屋里到处是空酒瓶子。

太阳已歇足了气,走得快了,一会就到了河边,瓶子底上堆了一层的茶虫子。茶虫子比我们还天真,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这个透明的物体里你推我挤之后,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我们出了谷场去田垄,稻子刚收不久,田垄里除了一行行不起眼的稻茬,什么也没有。我们找来三块石头,往软绵绵的田泥里一按,把一块铁皮搁在上面,一个灶搭好了。铁皮是小谷从路边捡来的,洗了好几次,还有一股很重的铁锈味。我们捡了些枯死的树枝,扳断后塞进灶里,点了火,烟蹦出来,往身上扑,熏得我眼泪流了出来。一会火大了,烟消失了,火呼呼响着往铁皮上撞,铁皮像烧着了一般,慢慢变了颜色,先是白,接着是灰,最后成了隐隐隐约约的红。阿明像大人在秧田里播种一样,把茶虫子撒到铁皮上,茶虫子一挨到铁皮,被烫到了,知道灾难来了,扭着身子想逃,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了几下就爬不动了,身子慢慢收拢,蜷曲起来,一动不动了,像印在数学书上的括号。茶油从它们身上沁出来,鼓着细细的泡,洇湿的那处铁皮冒着烟,滋滋地响,茶油香在鼻子前飘散,我用力地吸气,香从我的鼻子和喉咙里长驱而入。这香在榨油时闻到过,闻一次就记扎实了。但油一年只榨一次,要等茶子晒干,过了风车,桃了壳,还得等榨油坊开了榨,这般漫长的等待,简直是在戏弄我们的耐心,我们这些孩子的耐心不够用。

铁皮上闪着油光,茶虫子躺在油光里,雪白的身子变成了金黄,阿明用两块硬纸壳包着铁皮的两边,端起来放在田泥上,落地时哧的响了一声,一股烟从铁皮下冒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不温不火,田垄里像浮着层浅浅的水。风被阳光晒暖了,沙沙响着从身边经过。

你确定你敢吃?我望着铁皮上的茶虫子问阿明,阿明闷着头不答话。

不敢吃还来搞什么?小谷从田磡上折了根筷子大小的树枝,剥了皮,折成两截,夹一条往嘴里一塞,嘴巴吧哒吧哒地响,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呀,真香。

阿明见了,也如法炮制,边嚼边点头,好吃。

我蹲在那里不动,我实在有些害怕吃这个东西。小谷说,你到底吃不吃?不吃全归我了。

我还是吃了,并不是禁不起诱惑。我想我忙活了半天,不吃的话就亏大了。夹一条放进嘴巴,香,酥,脆,味道果然不一般,我几乎忘记了放进嘴巴里的是一条虫子。茶虫子很快吃光了,一条都没剩,剩下我们三个在那里舔舌头。

小谷用酒瓶子装些水把火浇灭,把石头搬开,藏好铁皮。小谷说,快走,等下大人出来看到我们在烧火,那就不得了。

我们仨匆匆离开,阿明说,明天还来不来?

我和小谷说,来。

不过,这样的好日子很短,三四天后茶虫子就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再也找不到了。茶子壳在太阳的努力下裂开了嘴,像爆米花一样,谷场上沉睡着一层乌黑的茶子,睁着眼睛看着我们。

打豆子

在老家,黄豆成了豆类的代表,笼统地叫做豆子。晚稻忙着分蔸的时候,就得收豆子,把豆子收回来,田埂空了,剩下光光的豆茬,杵在那里发呆,或者漫无目的地想些以前的事情。这有点像一个挑夫卸下了担子,回到了从前,轻松了,自由了,可以做其它的事情了,栽些白菜,萝卜,播点菜秧子,假若什么都不想做,就让自己空着,等几只鸟光顾,一条虫子在上面唱一首歌。

收回来的豆子放在屋坪里,光秃秃的很少,多半是带叶的,一串串豆荚鼓着腮帮子藏在叶子中,叶子有青的,黄的,黄多青少和青多黄少的,一树斑斓,像藏着春夏秋冬这四季,还有除此之外的第五季第六季。

父亲扯来一把稻草,分成细细的绺,把豆子扎成小把倒挂在屋檐下的梁上,一溜儿排开,多了条倒挂的田埂,板着脸的屋檐生动起来。一天又一天,叶子东一片西一片落,没人理会它们,听其落往早晨,中午,黄昏和黑夜,没几天,地上就撒了稀稀拉拉的一片。

我从屋檐下经过,会停下脚步打量这些叶子,叶形完好,虫眼难得一见,平躺在地上,透明的黄,一眼就能看穿里面的风风雨雨,喜怒哀乐,像是一条走到了尽头的生命,飘过来的无声的叹息。

最后几片叶子落到台阶上,照样没有声响。父亲背一床晒簟在屋坪里摊开,每个角上压一块石头,再搬了楼梯,把豆子取下来,解了稻草,放在晒簟里晒。叶子落光了,豆子卸了装,孤零零的黄,原先的斑斓凋谢了,阑珊了,剩下一个枯涩的冬天。只是细看时,枝枝丫丫里,仍保留着一棵树的婆娑,这是一株植物保留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刚开始,豆子躺在晒簟里沉睡,一声不吭,任由风撩拨,阳光撩拨,鸡咯咯唱着在边上走来走去,狗对着它心不在焉地叫。到了第三四天的中午,終于憋不住了,叭的一声开了口,这是豆子说的第一句话。然后,这里叭的一声,那里叭的一声,豆子在热辣辣的阳光里唧唧喳喳地说着话,说了些什么,风不懂,阳光不懂,鸡和狗不懂,我也不懂,只有父亲听懂了。

第二天中饭后,父亲把晒簟里的豆子拢到一块,豆子堆起来,像一个小山包。他拿起一根棍子,一下,两下,三下,扑扑扑的声音响搅碎了浓稠的阳光,每次棍子落下去,灰尘跟着蹦起来,在阳光里翻滚,干净的阳光浑浊了,像一潭被谁弄脏的水。圆滚滚的豆子不在乎,忙着在灰尘里跳上跳下,有些顽皮的,越过晒簟,直接跑到了屋坪里。我拿着一个盆子,一粒粒捡起来丢进去。鸡不再叫,站在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我根本没把它们放在眼睛里,哼,鸡能抢得过我吗?不过很快就发现我大意了,轻敌了,一只鸡趁我弯腰的时候,一个俯冲啄了一粒跑开了。这太丢我的面子了,我找来一根棍子把鸡赶得四处乱窜,像遭遇了一场飓风一样东倒西歪。鸡跑了,我丢了棍子继续捡豆子,鸡贼心不死,站在远处伸长脖子朝这边咯咯叫。狗躺在阴凉的地方,吐着红舌头看我和鸡斗,这件事它不想参与,它对豆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它和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一样,整天想着吃肉。

父亲打一阵,把底下的豆秸翻到上面再打,打过再翻,如此反复,刚开始的山包慢慢塌下去,豆秸被打断了,打碎了,晒簟里堆了一层豆子,父亲像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头发和脸上滴着汗水,扑满了灰尘。他蹲在晒簟里,把上面的豆秸屑扒开,将底下那一层扫成一堆,用谷撮撮进风车里,风车呼呼地响起来,豆秸的碎屑从风车尾上喷出,豆子毕哩剥落地跳进箩筐里。

太阳悬在头顶,天燥热,一点风也没有。风这个家伙,怕热不怕冷,热的时候躲得远远的,影子都看不到,冷的时候便出来四处招摇。

风车停了,父亲顾不得擦汗,捧起一把豆子左看右看,似乎对自己的劳作很满意。他把秤从门角里拿出来,钩住箩绳,让我和他一起抬着箩筐,父亲说,抬高点,我耸了下肩。再高点,我只好把脚尖踮起来。他把吊着秤砣的那根麻绳前后拨动,移过来移过去,等秤杆水平地停在空中一动不动,才说一声好了。他放下箩筐,把头凑过去看,说五十八斤,去四斤皮,比旧年多了三斤。脸上便有了笑容。若是少得多了些,便反复地看秤,嘴里嘀嘀咕咕,怎么会少这么多呢?不对啊,怎么搞的呢?那神情,好像豆子被谁偷了去了。我并不关心这些,收多收少都和我没有关系,这是大人的事情。

父亲累了,坐下来歇气抽烟,叫我把晒簟里的豆秸搬到台阶上去,这是我最乐意做的一件事情,我几下就搬空了,然后蹲在那里找豆子,把豆秸翻来翻去,父亲打得再细,还是有豆荚躲过了棍棒之灾,我找到一些幸免于难的豆荚掰开,把豆子装进一个瓶子里,一会功夫就收获了小半瓶。

晚饭后,我从灶里铲些火出来,把豆子放进雪花膏盒子里,这个盒子是姐姐的,买回来时装着满满一盒雪花膏,用完了就把空盒子给了我,盒子比酒杯子还大,蓝色的盖子上印着一朵红花。我把它洗得闻不到一点雪花膏味,带在身上当宝贝。现在派上用场了,我把盒子放到火上去烤,烤了会,盒子颜色转白,有了膨胀的感觉,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盖子砰地飞了起来,当的一声落到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墙角去了,几粒豆子紧跟着飞了起来,其中一粒蹦到我脸上,火辣辣地痛。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后来上屋的阿明告诉我,得在盖子上钻个眼,这样通气,就不会蹦出来了,最好眼里吊根铁丝,放下去提起来都方便。阿明这个法子果然凑效,每次能烤一盒豆子,放到袋子里一粒粒慢慢吃,咬下去喀的一声响,香气满嘴都是。有两次偷了点家里的茶油放进去,一粒粒豆子油光闪亮,味道就更好了。

豆子也不是总有找,漏网之鱼毕竟有限,过些日子,剩下空空的豆秸,被母亲拿去当了柴烧。

【作者简介】晓寒,本名张晓,湖南浏阳人,湖南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诗刊》《星星》《湖南文学》《四川文学》《鸭绿江》《雨花》《山东文学》《青年作家》等报刊,部分作品被转载,入选年度选本,《捕蛇人》获第三届中国网络文学大赛散文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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