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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味与清空

2018-03-31张晨

北方文学 2018年6期

张晨

摘要:《枕草子》历来被看作是日本随笔文学的典范,而张岱的《陶庵梦忆》亦是晚明小品文成就的代表,二者虽然一个居庙堂,一个处江湖,但都有深情、重趣味,呈现出以清空为主导的相似的审美特质,究其细节二者也各有特色。

关键词:《枕草子》;陶庵梦忆;审美特质

《枕草子》是日本平安时代宫廷女官清少纳言的一部随笔集,记录了她在宫中侍奉定子皇后时的种种见闻,她以个人情感体验连缀起不同的人、事、物,以女性特有的敏锐、纤细在作品中营造了一个真实细腻、睿智含蓄的唯美世界,被日本学界推许为随笔文学的典范。中国古代文学中,述一己之情的笔记小品早已有之,但占据主流的一直都是以“载道”为己任的“大”文章,直到明代小品文的勃兴,文人才开始更倾向于“小”文章的趣味。当然,考虑到写作目的等因素,这样的比较、分期不免粗疏,但清少纳言随笔中所记之事,以及流露出的情感和趣味,确实在晚明“独抒性灵”旗帜下的小品中形成一种规模。

晚明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特殊的时期,在文学领域以“载道”为己任的传统古文逐渐式微,小品文却成为明代文学成就的代表之一。如吴承学先生所言,晚明小品文的特点在于淡化了“道统”而增强了诗意,“自由地抒发个性、真实地表现日常生活和个人情感世界”是晚明小品所长。日常生活与情感世界也是清少纳言随笔的核心,每每读《枕草子》总会让笔者联想起晚明小品文大家张岱的《陶庵梦忆》。虽然一个居庙堂,多写宫廷之事,一个处江湖,多记市井之闻,但二者却呈现出某种相似的审美特质。

一、“一往深情”的回忆

“一往深情”是在《陶庵梦忆》中常出现的一个词,也是张岱为人、为文的旨趣所在。清少纳言与张岱以文字绘风物、记民俗、评世事,丰富多彩却莫不都以深情为核心。

周作人认为,《枕草子》从内容上大致可分作三类,“其一是类聚的各段。其二是日记的各段。在皇后定子逝世,作者离开宫廷以后这几年中,回忆中宫旧事,不胜感念,因加以记述。其三是感想的各段。在她的晚年,自己返回京都出家为尼,对于自然和人生生发些感想,随时加以集录,秘藏于家。”清少纳言后期的创作是饱经世态炎凉之苦后对人情冷暖的记录,遥思往事之时她并无沉痛的哀伤,反而因时空距离产生的温情平添诗意。《陶庵梦忆》遥思往事的特征更为明显,它成书于1646年张岱五十岁时。暮年遭遇改朝换代,张岱从一个纨绔子弟变成了乱世遗民,正如他自己所言“繁华靡丽,转眼皆成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少年靡丽与老来的贫苦孤寂形成对照,生发出无尽的意绪苍凉,但在追抚前尘旧影时,张岱却无一字关涉忧伤悲愤。他一方面注视着深刻变革着的历史与社会,另一方面又继承了公安、竟陵诸家“抒性灵、捕妙趣”的写作宗旨,对百态世相,民俗乡风的真实描绘,以及对一大批民间艺人、能工巧匠形象的微妙刻画构成了《陶庵梦忆》的主体,从前古文家们不屑着墨的美食、茶道、饮酒等题材,张岱都予以细致描绘,化俗为雅,别具风姿。

在落寞中回忆往事,清少纳言和张岱都不着墨于哀伤困顿,仅仅是将记忆娓娓道来,无限情思缠绕其中。对往事的诉说总难免产生一种温情,眼前所见的世界越是困顿狭小,对往昔生活的描述就越见深情与诗意。

二、意趣与谐趣

《枕草子》中,清少纳言常用“这是很有意思的”“那是很有趣味的事”等话语来评判事物,张岱也喜欢以有无趣味来衡量事物的高下,他们也都擅长在细微的事物中发掘意想不到的趣味,表现自然风雅的审美情调。晚明文人讲求事物的意趣,日本古典文论则将“谐趣”看作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审美范畴。从平安时期的用例来看,“谐趣”主要是优美、风雅、有趣之意,强调一种超凡脱俗的审美情趣,而所谓可笑、滑稽等方面的含义是平安以后随着市民阶级的兴起才逐渐突显出来的。

张岱和清少纳言虽然都讲洒脱的风雅之“趣”,但后者呈现出更明显的贵族趣味和阶级观念。在清少纳言眼中有趣的东西或是优美可爱的山川自然,或是宫中优雅有致的人和事,她为雪下到不懂风雅的平民百姓的家中而感到惋惜。但于张岱而言世俗社会的生气淋漓都是别有趣味的。七月半时在西湖赏景的达官贵人、名娃闺秀、名妓闲僧、市井闲人、文人雅士情态不一却各有趣味,而他自己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则更彰显出一种混迹市井中却仍保有的高雅情趣。

除了超然洒脱之外,清少纳言与张岱在字里行间还表现出一种诙谐之趣,文章中常有令人忍俊不禁之处。但《陶庵梦忆》虽浸染了晚明机锋和谐趣的风气,国破家亡后的深切怀念与沉郁哀思仍是其难以摆脱的底色,意趣盎然背后具有“洞察力”和“穿透力”的沉郁才是其审美特质的主导。正如周作人先生在《再谈俳文》中说张岱:“他的目的是写正经文章,但是结果很有点俳谐;你当作俳谐文去看,然而内容还是正经的,而且又夹着悲哀。”这一点与《枕草子》显然是不同的。当然,清少纳言的谐趣中亦不免物是人非的落寞与感伤,但或许是刻意隐藏,或许是性格使然,轻松明快仍旧是《枕草子》审美特质的主导。

三、空灵与清丽

《枕草子》与《陶庵梦忆》在总体上呈现出的审美风格也具有某种相似性。得益于随笔的灵活形式以及作者自身的淋漓生气,二者文章都举重若轻,读起来真而不滞,美而不浮。清少纳言和张岱都擅于以简洁的笔墨勾勒世事的五彩斑斓,仅仅数言却让人掩卷后回味无穷。张岱的文章常被人形容为“空灵”,而清少纳言则常被概括为“清丽”,二者相近,但也各有侧重。

祁豸佳在《<西湖梦寻>序》里将张岱与郦道元、刘同人、袁中郎、王季重等作家相较,认为张岱“笔具化工”,有“一种空灵晶映之气”。这与《枕草子》中表现出的“清”的特质很接近。“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并无浓重的情感和刻意的渲染,却充满了无法言说的诗意。中国古典美学对“空灵”的理解历来都是辩证的,这种特质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笔墨简洁却意趣盎然,在《枕草子》类聚章段中体现得尤为明显。此外,“空灵”还体现在一种整体性的摆脱了世俗喧嚣繁杂的“静”中。叶朗先生的《美学原理》中指出,空灵的美感是“心境不再焦灼,也不再是忧伤而是平静、恬淡,有一种解脱感和自由感,了悟生命的意义,获得一种形而上的愉悦。”由此也可以理解《枕草子》与《陶庵梦忆》在总体情绪上呈现出的轻快之感。

然而在清空背后,张岱与清少纳言的差异其实也十分明显。张岱借助对民俗风物的回忆想要诉说的是故国情怀,在史书之外写下另一种形式的“信史”,清少纳言的文字则更私人化,她只是想将自己心中所感动的事记下来,不指望为人所见。联系二者不同的人生境遇,《陶庵梦忆》多了士人的沉郁忧思,而《枕草子》则展现出女子的活泼机敏,因而后者还表现出一种“丽”的特质。《枕草子》中随处可见清少纳言恬然自得的恣意言说,各种各样使人惊喜的事、愉快的事、高雅的东西、可爱的东西等等,呈现出一种明快舒朗之美。

四、结语

《枕草子》的三百余段,乍看之下尽是女性视角所投射出的小世界,说风流也罢,说狭隘也好,概括的不过是这部绵长作品的一隅。而《陶庵梦忆》中的一百余篇小品文也远不仅仅是张岱个人生活的回忆录。他们字里行间保留下的不仅是一己之思的悲喜,也是过往时代的缩影。尽管两部作品在诸多方面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性,但就整体呈现出审美特质而言,或许还是可以相较而论的。

参考文献:

[1][清]少纳言著.林文月译.枕草子[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2]張岱.陶庵梦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吴承学.晚明小品研究[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

[4]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5]房颖.枕草子的美学研究[D].吉林大学,2012.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