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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人物二题

2018-03-26牛虹

昆嵛 2018年1期
关键词:二婶张强大院

袁丽丽

袁丽丽是我们大院张强的媳妇,在纺织厂上班。

袁丽丽长得标致,鹅蛋脸,丹凤眼,皮肤白净,身材颀长,爱穿各式各样的开叉旗袍,走路时扭腰送胯的,犹如风吹杨柳。她的长相在院里一点不输剧团的刘角儿,就是在整个小城也能占上位次。

院里长舌妇的嘴巴像刀子,唾沫星子没把她淹死。说她作风不正派,成天打扮得像个狐狸精,招惹得男人们像苍蝇似的围着她嗡嗡转。女人们视袁丽丽为洪水猛兽,都看紧自家男人,不让他们与袁丽丽搭话,不许多瞅她一眼。

院里男人嘴上答应得蹦脆,在大院,只要瞅着空儿,就嬉皮笑脸地拦住袁丽丽,和她调笑来着。男人们都假装斯文,表现出男人风度,与袁丽丽海阔天空,海侃神聊,显得自己多有学问和见识。有时俩人正唠到兴头上,袁丽丽脸色突然骤变,紧张地看着男人的身后,随后挤出笑容招呼着:咦,吴家大姐你下班啦!此时,吴家男人正眉飞色舞地和她谈天说地来着,袁丽丽出溜的这一嗓子,好家伙,着实让他吓得不轻,他慌不择路地拔腿往家开溜,风度全没。身后,袁丽丽笑得直不起腰,坏笑道,哎,慢点跑,别闪着腰了。飞奔的男人感觉话不对头,扭头一看,哪有自家女人的身影啊,才知上当,再回转身去吧,也拉不下那个脸面,只好灰溜溜地回家。

这样的电影桥段,在我们大院里经常上演,袁丽丽百试不爽,乐在其中。

漂亮风骚的袁丽丽咋看上院里老实巴交的张强呢?其实,张强长得也不赖,一米八的大高个,家境不错,从部队退伍下来,安置在与袁丽丽相邻的冷冻厂上班。他们搞对象,是袁丽丽主动出击的。“女追男”只隔一层窗户纸,况且袁丽丽是个大美人,张强哪能敌过她的进攻。拍拖了两年,两人成了婚。院人很看不好他们的婚姻,说袁丽丽结婚前谈的对象那是一抓一大把,在外面头子多,断言他俩婚姻是走不到头的。

婚后,袁丽丽的肚皮老不见动静,毫无起色。院里一帮长舌妇们可幸灾乐祸了,说,她啊,甭想要孩子了,婚前也不知道她打过多少个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能指出名来道出姓,好像自己亲眼目见似的。好在袁丽丽没心没肺,跟没事人一样,照样我行我素。成天和一帮混世的哥们姐们混在一起,天天莺歌燕舞,下酒馆子斗酒,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院人多次背后劝说张强,多管管你家媳妇,要守女人家妇道。可张强是个“媳妇”迷,把媳妇当宝贝宠着,从没敢大声对她说过话。

知道不?袁丽丽被公安局逮起来了!因为啥?嘿嘿!没想到吧?犯流氓罪了!一下子,大院像炸了锅似的。在这次公安大逮捕行动中,公安局端出了纺织厂一个大的流氓团伙。袁丽丽便在其中。知情人说,这帮男女流氓上班时间躲在纱线仓库里玩牌,嘿嘿,袁丽丽和几个风骚娘们脱光了衣服,让男人们在肚皮上打扑克。事发之前,纺织厂上下早有传闻,只是没给逮着罢了。这回不知道哪个正义之士举报了,当场被抓了个现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桃色新闻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出了大院,飞遍了整个小城。在那个思想还不开放的年代,如此伤风败俗的事件,着实给贫乏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笑资,人们津津乐道,奔走相告。

最后一次见到袁丽丽,是在公安游街犯人的大卡车上。袁丽丽身后站着两名武警战士,双手反捆,胸前挂着一张大纸牌,白底黑字:流氓团伙罪。袁丽丽头发蓬乱,脸色煞白,低眉耷眼,全没了往日的风采。游街大卡车行至大院门口时,除了张强的家人,差不多全院的人都出去看热闹来了。

看罢,笑毕,大伙儿又在院里开展了一场富有想象力的集体大讨论。

之后,张强将一纸离婚协议书送进了监狱,与袁丽丽结束了那段从一开始就不被看好的婚姻。多年后,袁丽丽出了狱,直接奔南方打工,在那边随便嫁了个男人,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小城。

糖二婶

糖二婶是我们大院李木匠的二儿媳妇,沿街挑担叫卖糕点,在城东片算是资深小贩,院里孩子都叫她糖二婶。

糖二婶矮壮结实,皮肤黑,呈钢铁的颜色,茅草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堆在头上,挑担行走时,两瓣肥硕的屁股如磨盘似的左右晃动。她嗓门大,笑声爽朗,声音一出溜出去,一时半会儿收不回来。

李木匠有三个儿子,老大老小长得不赖,在工厂上班,娶了城里的媳妇,老二腿有残疾,初中毕业后跟他爹学了手艺,娶了乡下的糖二婶。李木匠家房子少,儿子们成家后,一大家子扎一个锅里吃饭。

李家婆婆体弱多病,没工作的糖二婶过门后,柴米油盐、浆洗涮淘,她全部包圆。每天鸡没叫头遍,她已挑满了两大缸水(那时吃公用自来水),一大锅稀饭煮好了闷在锅里,家人起床时,她已蹲在井台上洗涮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好几年。想想日子过得只有眼面前的尺把长,糖二婶有些心灰意冷。她和李老二商量,说自己身板好、脑子活,想做个小生意。老二觉得老婆年纪轻轻的在家里当老妈子也实在委屈。

之后,糖二婶沿街挑担叫卖她家乡的特色糕点。

糖二婶走大街串小巷,高声大嗓地吆喝着。一副糖担子压在肩头咯吱吱地响,她大气都不喘,粗萝卜腿一前一后朝前迈着步,两瓣屁股有节奏地晃动。二婶筐里的糖食很是丰富。小麻饼、竹节糖、酥糖和麦芽糖,都是孩子们爱吃的零食。每每在院里遇着孩子,她都掏出一两块糖给那些馋嘴的孩子。

糖二婶喜欢坐在百货大楼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卖糖。一副箩筐,左右各一只,里面盛放着满满的糖食,一根油亮的水曲柳扁担垫坐在屁股底下,褂袖裤腿高高撸起,两眼逡巡着过往的路人。待人多时,就吆喝一嗓子。她的吆喝声洪亮,常引起路人侧目,只要有人问价,架不住她的劝劲,或多或少要买点。

没人时,她从旧挎包里掏出毛線、鞋底,钩织入冬的拖鞋;抑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一颗接一颗地嗑,有时递一把瓜子给边上的小贩,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人拉呱扯笑。嘴巴一旦说发了热,买卖都顾不上做,把周边做小生意的男女都招了过来。婚后的男女都敢扯,笑话、荤话连篇,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扯到忘形处,男人动起了手脚,女人们像母鸡似的咯咯叫着,左右扑腾着,笑闹着,断不会拉下脸。

扯完笑毕,糖二婶的买卖照做,每天天擦黑,两箩筐糖食便全部见底。

经常有小贩扣斤少两的。遇到较真的买主,约秤后,气呼呼地跑回来,东西往摊上一扔,执意要退钱。有的小贩佯装看错了秤,从筐里多拿点给人补上秤;有的小贩不买账,说买主无理取闹,自己吃了些再来说少秤,为此口角不断,甚至拳脚相加。糖二嫂实诚,有良心,价钱讲定,都足秤给人,经常给闹纠纷的小贩们打圆场、摆平事。

生活条件好了,人们保健意识增强了,糖食在城里越来越难卖了,糖二婶将买卖转向了农村市场。

她喜欢上矿山卖。挑担上山要吃些辛苦,可糖食销得快。她一般赶在下晚时过去,那些采石工人胃中的午饭已消耗殆尽,个个像饿狼似的。糖二婶那会儿赶到,如同救星。矿黑子们一拥而上,根本不讲价,每人都要称上一二斤糖。一眨眼,两筐糖食就被抢购一空。糖二婶挑着两个空箩筐,摸着鼓囊囊的钱包,如云彩似的从山上飘然而下。可好景不长。同行们知道了这行情,都扎堆到矿上卖,糖食卖成了白菜价,糖二婶见无利可图,就不再上山了。

糖二婶挣钱了,在李家的地位日渐提高。她继续做家务,可只做她家三口人的。两个妯娌好吃懒做,轮到做家务时,脸子拉得有尺把长,常常摔碗扔瓢的,口角不断。

后来,老城区拆迁,大院也在其列。李木匠要了四套房,与三个儿子分开过。糖二婶与公婆对门住,好照顾老两口。老两口人前人后地夸二儿媳妇不错,说人长得虽不体面,可心眼好,是持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说到那两个俊俏媳妇时,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叹说好看有啥用,中看不中用。

牛虹,原名牛红,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文集《扬花似雪》《若水》,作品入选《中国著名作家文学作品选集》《读者》《亲历2011》等选本。现供职于合肥报业传媒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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