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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生万物与道生德畜:老子学说之天人之际

2018-03-22李健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老子

李健

摘 要:“究天人之际”是中华文化的一大重要特质,比如天人合一的理念就是天人之际的一大体现。老子学说同样重视天人之际的问题,那就是老子构建的道人之际的问题。老子学说之道人之际表现为两大维度,从道生万物的角度构建道人关系,从道生德畜的角度解决人道沟通。

关键词:老子 天人之际 道生万物 道生德畜

“究天人之际”是中华文化的一大重要特质,比如天人合一的理念就是天人之际的一大体现。老子学说同样重视天人之际的问题,那就是老子构建的道人之际的问题。老子学说之道人之际表现为两大维度,从道生万物的角度构建道人关系,从道生德畜的角度解决人道沟通。

一、道生万物:老子之道人关系

道与人是生与被生的关系。老子认为,道是本原,是万物的起始,“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老子》二十五章),即道是先于万物的,也是先于人的,人由道所生。道作为本原,张岱年把道论作为本根论,道即本根,“关于本根,最早的一个学说是道论,认为究竟本根是道。最初提出道论的是老子”。胡适认为老子之道先于天地,是老子最大的贡献,“老子最大的功劳,在于超出天地万物之外,别假设了一个‘道”。道是从无中生出了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四十章)。道生万物,是依着先后次序而生出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四十二章)。“既然‘道是‘常道,而‘常道是无时间性的永恒存在,‘万物则是有时间性的有限存在,那么这一过程是如何从永恒到有限的?正是由于‘生的作用。道与万物(以及人)是生与被生的关系,生即生成,而不是创造。”“‘道生万物的生,不能理解为‘生殖,而应理解为‘成,即生化、分化、演化、发展。”生是无意志的,是一种自然力。犹如母亲生孩子,是自然而然的生成,而不是人为创造。

道与人是合一关系。老子之道是无限的,人是有限的,但人如果与道同在,便可以实现无限性,即人有超越有限通向无限的可能。当人与道同在,就不再是有限的人,而是无限的完满的人——王,王和天、地、道就同样具有了无限性,“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老子》二十五章)。有的《老子》版本如傅奕本、范应元本是“人亦大”,显然不符合《老子》的整体精神,作为有限的人怎能与道同为大呢?如果人与道同为大,人就无须去效法地、天和道了,就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相违背了。所以,“王亦大”的版本是符合《老子》整体精神的。王不等于政治意义上的君王、帝王,而是具有精神完满意义的通道的人——圣人,当然圣人也是要参与治国的,老子所说的王也即内圣外王的圣王。《庄子》也认为王和圣具有同一性,“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源于一”。王也就是道者(得道者),与道同在的人,“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老子》二十三章)。人效法道的过程,是意志否定的过程,“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老子》四十八章)。人效法道的过程即是为道的过程,是需要做减法,逐步否定意志,最终彻底否定意志,达到无为的状态,这就是圣人的状态。

道与人是平等的关系,犹如“朋友关系”,道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审判者。人可以与道同在,只是人需要去发现道、体悟道和同于道。道不容易被人所认识,凭借理性认识是无以穷尽道的终极的,“道可道,非常道”(《老子》一章)。但道可以通过体悟的方式去直观它,“故常无欲,以观其妙”(《老子》一章),当人的心灵达到一种无欲、静观的状态,便可以照见道的奥秘。老子把这种体悟状态又称作为“致虚极,守静笃”(《老子》十六章),體悟的状态是一种直觉的认识方式,不是一种理性分析的认识方式,因而需要内心的虚静,需要闭合感官和欲门,“塞其兑,闭其门”(《老子》五十六章),达到一种没有分别的,不是二元对立的一种整全状态,“是谓玄同”(《老子》五十六章)。《庄子》表述为:“道通为一。”因而,道与人之间并不是阻隔的、分离的,而是畅通的、连接的,可以达到一种道人合一(天人合一)的状态。老子的思维方式属于东方的直觉,是“我悟故我在”,而不同于西方的理性、分析——“我思故我在”(笛卡儿语)。如果说西方擅长于用思维分析,东方尤其老子则是擅长于用心灵静观。静观的状态也是一种无意志的状态,佛教也有否定意志的思想,当人的心不执著于外在事物时,便是一种意志否定的状态,“心无挂碍”“五蕴皆空”。

老子之道与人的价值选择,是同质关系。即道是人的行事法则,道“可以为天下母”(《老子》二十五章),人效法道与道保持一致便是一种完满,“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而依道而行的人就是完满的人——圣人。道是无为的,即无意志的,“道常无为”(《老子》三十七章)。圣人也是无为的,即无意志的,“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二章),无意志的状态就是与道同在的我忘却与欲求同在的我,《庄子》里表述为“吾丧我”。这种无意志的状态,叔本华称为“优良意识”,“无我因而没有瓜葛,(叔本华)的‘优良意识正是以这样的方式面对着世界,只是正因为这个世界再也无法对‘自我起作用了”。道是无名的,“道常无名,朴”(《老子》三十二章),圣人也是无名的,所以《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道是素朴的,“道常无名,朴”(《老子》三十二章)。圣人也是素朴的,“见素抱朴”(《老子》十九章),“复归于朴”(《老子》二十八章)。道的运用方式是柔弱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老子》四十章)。圣人也是贵柔的,“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老子》三章)。“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老子》二十八章)。道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老子》七十七章),圣人也是“能有余以奉天下”(《老子》七十七章)。圣人不积累财富,越是给予别人,自己的精神世界就越富有,与道同在,“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老子》八十一章)。

二、道生德畜:老子之人道沟通

道作为本原,是先在的。万物由道所生,人也由道所生,“夫‘道也者,取乎万物之所由也”。道与人之间并不是分离的,其中沟通的桥梁便是德,“道生之,德畜之”(《老子》五十一章)。德是道先天的赋予人的本真人性,但人的后天欲望彰显之后,德被遮蔽,“失者同于失”(《老子》二十三章)。这就需要重新复归,与道、德同在,“故从事于道者,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老子》二十三章)。

老子言说的德,是有别于孔子言说的德的。老子的德超越仁义道德意义,而孔子的德是仁义道德意义,老子明言:“绝仁弃义。”(《老子》十九章)老子的德,其具体含义也有不同的理解,一般认为德就是得道,陈鼓应也认同这样一种说法:“老子的‘德是得‘道的意思,《管子·心术》说:‘德者得也。”这样的说法其实还是有些问题的,因为老子的德是名词,而得道是动宾结构;老子的德是先天的,而得道是后天的人为努力。另外,管子说:“德者得也。”只是说“得”,而并未说“得道”;再则,管子说的德,未必和老子说的德是一致的,不排除管子说的德是仁义道德的德。笔者认为,德即性也,即道赋予人的原初性。人的原初性,在心性上就表现为本心,人未被文化、社会异化的原初性,那就是犹如婴儿时期的本心状态,“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老子》五十五章)。哲学家叔本华也很主张人的这种原初性,“唯有与生俱来的才是真实的,才是完好无缺的;任何想要有所作为的人不论是在实际生活中,还是在文学中,抑或在艺术中,都必须做到无意识地恪守自然法则”。

德是来源于道的,是道赋予人的原初性、本性,“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老子》二十一章)。“所谓‘德,便是物得之于‘道的本性。”亦即德分有了道性,而道性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老子》五十一章)。道生了人,而不占有人,不干预人,不主宰人。道是一种大德、元德,即“玄德”。人生于道,人依据于德,所以道和德是人实现完满的根本坐标,“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老子》五十一章)。人的本原是道,本性是德,一道一德就是人的依歸,所以《老子》又名《道德经》。宋徽宗在《御注西升经序》中说:“万物莫不由之谓之道,道之在我谓之德。道德,人所固有也。”孔子也讲道和德,但孔子的道和德还在仁义的范围里,道即仁道,德即仁性。在老子看来,仁义是失去大道后的末端表现,“大道废,有仁义”(《老子》十八章),也就是用仁义替代根本之道和德,在老子看来这是历史的退步,“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三十八章),所以老子反对仁义,也反对礼,认为礼是混乱的根本。老子也反对法,认为法是一种舍本求末的强制,导致的结果是社会的动乱,“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老子》五十七章)。之所以如此论断,是老子主张自然,而要超越人力,而智能的发动就是一种人力,“智慧出,有大伪”(《老子》十八章),“故以智治国,国之贼”(《老子》六十五章),所以老子不是法治的提倡者,而是道治的提倡者,道治就是自然之治,无为之治,“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三章),“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六十五章),“不以智治国”就是以道治国。战国黄老道家则开始重视法的作用,出土的《黄老帛书》(或为《黄帝四经》),“提出了‘道生法的思想,主张刑名法治”。

德的状态表现为四个方面。一是有德之人柔弱不争,虚怀若谷,谦卑不盈,“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老子》四十一章),不争是一种和平思想,反对战争,“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老子》六十八章)。老子认为,如果坚持不争的思想,依道而行,象征邪恶力量的鬼对人也不会产生伤害作用,“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老子》六十章),老子解构了鬼的地位。二是有德之人,宽厚包容,“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老子》四十九章)。善待不善者,老子称之为“报怨以德”(《老子》六十三章)。叔本华认为,“人以非义加于我,并非使我有权以非义加于人。以怨报怨而别无其他意图,既不是道德的,也没有任何理性上的根据可以把它说成是合理的”。耶稣也有爱仇敌的思想,孔子则主张“以直报怨”。三是有德之人,具有公心,超越一己之私,“有德司契,无德司彻”(《老子》七十九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四十九章)。圣人不积累财富,而善于给予,“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老子》八十一章)。“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老子》七十七章)。公心就是超越小我,超越我与他者的对立,“对于我们想象中的这位崇高的人则相反,对于他,人我之分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四是有德之人,超越智能,与道同在,“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老子》六十五章)。老子认为,智能属于满足欲望的小智,是一种背离自然的人力努力,“智慧出,有大伪”(《老子》十八章)。因而需要超越智能,而通向大道,“绝圣弃智”(《老子》十九章)。

人通过德而沟通道,其方式和途径便是复归。也就是人的德是先天具有的,需要复归,但复归的过程是一个超越的过程。比如人的原初性——婴儿状态,是无知无欲的,而复归的过程是经历了有知有欲的过程,而又超越了有知有欲。也就是一方面,从人无知无欲走向有知有欲,这是必然的过程;另一方面,从有知有欲再次走向无知无欲的过程,是一个超越的觉悟的过程。两者是矛盾的对立统一,是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复归于人的原初性,就是复归于婴儿之心,而婴儿之心也就复归于道:无极,而道的状态是素朴的,“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常德乃足,复归于朴”(《老子》二十八章)。

人通过德而沟通道,其方式和途径便是复归,而复归的过程也是一个修道的过程。而每个人的修道程度有高有低,这取决于为公的广度,这就是人的德的广度。人的德的广度分别是身、家、乡、国、天下的范围逐步延伸,这也是老子思想中的内圣外王之道。亦即老子的思想是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个人的德,需要外推。“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国,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老子》五十四章)“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老子》五十九章)老子讲的修之于身、家、乡、国、天下,与《大学》讲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有相通之处的。当然两者的修是有差异的,老子的修是修本然之德,而《大学》中的修是修仁义之德。

人从无知无欲的婴儿,到有知有欲的社会人,还不是完满的人,还必须超越有知有欲,复归于高级阶段的无知无欲。人从无知无欲的婴儿,到有知有欲的社会人,是“为学日益”(《老子》四十八章)。从有知有欲的社会人,复归于高级阶段的无知无欲,是“为道日损”(《老子》四十八章)。“为道日损”的过程,就是意志消减的过程,直至意志的彻底熄灭,“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老子》四十八章)。“随着意志的取消,意志的整个现象也就取消了”,而这样的状态就是符合道的状态,是与道同在的状态,“道常无为”(《老子》三十七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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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胡适.中国古代哲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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