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本质就是其自身，不是诗歌也不是报告文学，散文姓散名文，它之所以叫散文，是后来人们给它起的。散就是松散、随意、自由、自然。泰戈尔说过，散文是河道遇到洪水之后的景象，是一种漫漶，无边无际。我觉得这样说是可以的，我们要写得自由、自如、自然，像一片沙漠、一片海、一片草、一片云，怎么写都不能忘了散。但也不能太散了，不是体裁的散，我们喜欢自由的散，而不是婆婆妈妈的散。我们要的散就是要能展现你的心迹，发现你的情感，涂抹你所有的悲欢。

不要小看后面的文，它是修饰前面的散，更进，补充、张扬前面的散，所以说文比散更重要。文不单单是文化，文最初的定义是花纹，章就是文，文就是章，好看美丽，才叫文章。散文要突出文。文主要的是包括文字、语言，这是一大项，非常重要的一项。要把握好文，语言是一个作家的能力。语言是文章的生命，也是作家的生命。如果作家在语言上达不了标，那是要加上引号的。语言绝不是外衣，不要把它和你的身体剥离开来。语言是你的衣服，也是你的肉體，它甚至超过了你的衣服，它是你文章里面最本真的东西，有血有肉，有温度，有弹性，可触摸。语言不是桥梁，不是那条船，语言直接就是彼岸，语言直接就是风景。它不是过程，我们在写作当中，要体现出来这一点。语言有两种表现形式，有一种语言诗性色彩比较浓，比如搞诗歌的作者，他的语言的内感和外感都非常好，他形容一些事物的时候就不一样；第二种语言，即语言就是说话，生活中非常自然的话语也很有研究价值。

散文的本质还有什么呢？真和虚，实际上它的本质是真，但同时也伴随着虚。既然写散文，我们就必须强调真。没有真，就没有散文。散文就是让大家看到作者在文章后面站着、趴着、哭着、笑着、闹着，他的精神、气质、修养及品格全都在里面，他不可能隐藏。

散文的写作不但强调真，还要有虚构，在真的本质下可以虚构。先说散文的虚构，在大的枝节不动的情况下，小的枝节嫁接嫁接，我觉得允许。后来又出了在场主义，说应该是讲究现实，不能虚无，关注人类命运。我想这只是理论噱头。这个虚，我此前在多个场合讲过。在所有的情理当中，都是实的，在某些枝节上，虚写，我也认可。

还有一个话题，散文的诗和情。情，就是感情，真情。一个作家，写散文，不管写什么，都要有真情，如果感情没到，千万别写。散文的思想，就是要有精神，有骨头，没有的话，人就躺着了。我们看一篇文章来劲儿不来劲儿，这个劲儿，就是思想，能感受到文章的力量，那个就是思。这种思会让你的文章沉淀下来，不那么轻飘，能够让人思索。

散文的新与旧也是一个重要话题。新散文排斥所有的旧散文，五四时期、散文三大家、余秋雨等；而旧的，认为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所标榜的散文才是新的。当我在办《散文选刊》的时候是支持所有的散文探索的，新散文，我弄了两期，我把新散文引过来，我让评论家评论去。实际上现在来看，他们都旧了，不是那么新的。所以散文没有新旧之分，只有好坏之分，耐看不耐看，经不经得住时间考验。要写你就真真实实写，犹抱琵琶半遮面，那你永远都写不好。

写东西没有新旧，只有真与伪，长与短，有人说我只会写短散文，说实话短散文是非常难写的，是散文最本质的本质。像历史散文，《岳阳楼记》《石钟山记》《游褒禅山记》等，全都是短散文。我写的《乡间的瓦》就是长散文，一万二千字，写的当中，突然有了情思，正好《人民日报》要稿子，我就截取了一段，给他们了。第二年福建高考作文选了，题目一个字，叫《瓦》。关于散文的长与短，我们举个例子，就像舞台上变戏法，穿长袍子的人出来了，一弯腰，玻璃瓶子里游出几条鱼。人们正在惊喜呢，只见他一弯腰，又是一盆。这就是长散文，多少东西都在袍子里放着的。短散文，就像选美大赛，到最后是泳装出场，美的线条一目了然。这是短散文，放不进去很多的东西，它只要线条感，骨骼感，气质感，所以短散文很难写。

最后一个话题，散文的意思和意义，仍然是本质与内容的延展之一。我们过去强调，上课时出题目，一件难忘的事，或者说记一个人，比如写一个难忘的人。我现在来强调，不要强调散文的意义。就像我们写小说，你写这个人，情节、故事都用语言来立起来，这是意思。意思就是意味，我们强调这个东西。散文强调意思，别强调意义。意义够了，意思没有。把意思写好了，意义就存在了。

我曾经写过一篇《那年好大雪》。我的家乡有个赤脚医生，老给女的打针。我就不高兴。他老看人家屁股。我想看，他不让我看。后来医生娶了下乡知青，女知青呢，受尽折磨，什么都是弱的。村干部也欺负她。女知青没办法啊，医生看到了，就要保护女知青。两人的感情，是在女知青要自杀的时候，男医生救了他，后来俩人结婚。怀孕时查出宫外孕。我们家那个地方离县城太远，借不来马车，用自行车，大雪弥漫，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死了以后，男医生也就失魂落魄。我的表姐喜欢医生，想代替女知青，与他一起走过后半生。谁知道有天医生自杀了。大雪弥漫中，人们都走了，我的表姐给他们烧纸。这个故事，多少年在我的心里放着。这个故事肯定是有意思的。那么最后它透显给我的意思是什么呢？——人性曾经受到那么大的排挤和挤压。但是，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人性的光芒依然破血而出，弥漫的大雪之下，人虽然不在了，但是人所释放出来的本真的东西永恒，这就是把意思写透了之后，意义的彰显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