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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制造者:安德烈·塞拉诺与美国文化战争

2018-03-06沈森ShenSen

画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拉诺基督安德烈

沈森(Shen Sen)

在约翰·肯尼迪遭到暗杀后的10年间,一个更多元化、世俗化、反文化和女权主义的美国正在兴起。站在保守主义的废墟上,自由派的左派倾向于通过20世纪60年代来观察美国。黑人权利、女性主义、同性恋解放、反战运动,他们的存在象征着旧有传统面临的挑战。对左派而言,美国文化总是断裂的,而20世纪60年代更接近于理想形式:权力被认作可憎的,那些被排除在美国主流之外的运动摧毁了传统白人所珍视的一切信仰和价值,保守派一度失去了所有。

这个基本事实说明了为什么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美国的文化之争比其他任何时期都更加分明,也预示了美国政治和文化上的分歧在80年代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尼克松在1973年的就职演说中表达了一个观点,他说:“现在是我们再次面对美国信仰的时候了。近年来,我们的信仰受到了挑战。我们的孩子为他们的国家感到羞愧,羞愧于他们的父母,羞愧于美国及其在世界中的作用。”对尼克松来说:美国人正在遇险,而国家的复兴意味着要忘掉60年代。于是,当美国新右翼在80年代重掌政权的时候,一个强大的保守主义教条重新集结起来,“帮助”美国回到个人价值与责任、异性恋范畴内规范生活的轨道中,而基督教的遗产再次照亮了美国,美利坚合众国成了一个真正的“山上之城”。新老右派得以联合,特别是白人、异性恋者和原教旨主义者。事实上,美国人在性别、党派或宗教问题上不可调和的分歧,已经日渐波及那些曾经稳固并且相对自主的领域,文化大战像狂欢一样吞噬了美国的智识生活,他们涉及了大学的课程、电视节目的审查,当然,还有关于艺术的争论,尤其是联邦政府是否应该补助那些可能侮辱了数百万美国人信仰的艺术。

《尿浸基督》(浸没系列) 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1987年

上·《Frozen Semen with Blood》(体液系列)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1990年

下·《Black Jesus》(浸没系列)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1990年

1989年5月18日,来自纽约州的共和党参议员阿丰斯·D.阿马托(Alfonse D.Amato),在国会抗议一件由艺术家安德烈·塞拉诺(Andres Serrano)创作的艺术作品,他声称在过去的几周里收到了大量的投诉和电话,原因是民众对这件作品感到“震惊、惊恐和愤怒”。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NEA)资助了北卡罗来纳州温斯顿塞勒姆东南当代艺术中心(SECCA)的一个创作奖项,而这笔赠款又授予了艺术家安德烈·塞拉诺15000美元,支持了那件可能是美国一个世纪以来最“臭名昭著”的作品《尿浸基督》(Piss Christ)。在这件摄影中,艺术家将一个象征基督的十字架浸泡在了自己的尿液里。

在这场参议院的闹剧中,阿马托说:“如果当代艺术已经堕落,那么,就不该用纳税人的钱。这无关乎自由表达,而是如何使用税收的问题。”[1]阿马托拿起了展览的目录,把它撕成两半扔在地板上。他还写信给国家艺术基金会的代理主席休·南,并由22名参议员共同签署,表达了对《尿浸基督》的愤怒。紧接着杰西·赫尔姆斯开始发言,这个美国老牌右翼、激进的民粹主义者和白人种族主义者谴责了塞拉诺的亵渎。赫尔姆斯说道:塞拉诺不是一个艺术家,而是一个“混蛋”[2]。而他还在20世纪60年代的早些时候,警告电视观众,以牺牲大多数美国人为代价的自由派正在破坏美国传统的价值观。赫尔姆斯对同性恋毫无保留的蔑视与这些观点一致,他反对国家艺术基金会的运动将他长期以来反对联邦政府官僚主义、对文化精英的敌视、对同性恋的厌恶以及对艺术团体的怀疑相结合。

无独有偶,在塞拉诺的展览开展4个月后,美国家庭协会的唐纳德·e.威尔蒙(Donalde. Wildmon)牧师发起了一场全国范围的书信抗议活动,他声称塞拉诺是“反基督教的顽固分子”。早在1988年,他就曾带头镇压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基督最后的诱惑》(The Last tumper of Christ)。面对塞拉诺的艺术,威尔蒙说这是对基督徒的偏见,并且这些偏见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占据着电视和电影的主导地位,现在“已经转移到艺术博物馆”了,这种艺术创作应该被理解为美国日益严重的道德败坏。威尔蒙将塞拉诺的作品放在了宗教的审判席上,他补充道:“《基督最后的诱惑》将基督描述为一个充满罪孽的、精神错乱的、是人非神的罪人,麦当娜则在MV中演绎基督的性爱。而现在,基督受难的十字架被浸泡在尿液里,并称它为尿浸基督。……我从未想到,如此无礼的和亵渎基督的事情会出现在今日的美国。”[3]之后,安德烈·塞拉诺吸引了右翼的全力攻击,1989年6月9日,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帕特·罗伯逊在他的基督教广播网络上抨击了国家艺术基金会和塞拉诺,称其为“政府支付的亵渎”。罗伯逊要求国会取消对国家艺术基金会的公共资助,除非该机构能够提供保证,证明这种“公然亵渎的艺术”和“色情”将不再得到公共资金的支持。7月26日,参议员杰西·赫尔姆斯(Jesse Helms)提出了一项修正案,建议内政部的拨款法案中为国家艺术基金会提供新的指导方针,并明确禁止国家艺术基金会资助那些描绘同性恋、施虐受虐和诋毁宗教的作品。下面是这个法案最主要的部分[4]:

根据本法所授权的资金,不得用于宣传、传播或生产淫秽或不雅的材料,包括又不限于:

一、对施虐受虐、同性恋、剥削儿童或从事性行为的个人描绘;

二、贬低某一宗教或者宗教信仰的对象;

三、以种族、信仰、性别、残疾、年龄或国籍为基础,对个人、团体或者公众进行贬低或辱骂的材料。

回到这场争论的源头。安德烈·塞拉诺出生于纽约,在布鲁克林的威廉斯堡的一个移民家庭长大。他的母亲是非裔古巴人,父亲是洪都拉斯人,塞拉诺成长于天主教家庭的环境,后来转而信仰了基督教。他说:“我出生并成长于天主教的环境中,我一生都是基督徒。我8岁的时候领受圣餐,12岁的时候作了确认,此后20年我不再去教堂。”年轻的塞拉诺对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特别是宗教画感兴趣,又受战前超现实主义和达达主义的欧洲艺术运动的影响。塞拉诺创作的第一批图像就是将宗教图式、死亡的动物和人类以及其他元素结合在一起。资格的冲动。”他辩护说:《尿浸基督》并不是亵渎神灵的挑衅,相反,这是一个认真的基督教艺术作品。基督是一个自认的罪人,而信仰不过是诡诈。《尿浸基督》象征着基督死亡的方式:血液从他身上流出,小便和粪便也是如此。“如果《尿浸基督》让你感到不安,那是因为它让我们了解了十字架的实际情况。”

上世纪90年代之后,塞拉诺转向肖像类型的摄影,他在1992年拍摄了一组太平间的照片,记录了一些正在衰败的尸体,这些细节象征着死亡,有时是可怕的暴力和野蛮。塞拉诺也在90年代拍摄了一些无家可归者的照片,有些是工作室的摆拍,他把这项工作描述为“为那些在街头寻找食物和住所的无家可归的人提供证词”[5]。也包括一些有政治性的描述性摄影,这些被记录在《游牧民族》(Nomads,1990)、《3K党》(The Klan,1990)、《性史》(A History of Sex,1995-1996)、《美国原住民》(Native Americans,1995-1996)、《纽约居民》(Residents of New York,2014)和《布鲁塞尔居民》(Denizens of Brussel,2015)。关于体液的摄影仍然在延续,他在2000年之后拍摄了一批粪便,包括狗、美洲虎、公牛和艺术家自己的排泄物。在所有的创作中,到1986年,他的作品中加入了越来越多的体液,包括使用血液、尿液以及精液作为创作材料,从而产生了比早期的作品更为简化和抽象的形象。这个时期,他主要创作了两个系列的作品,包括《体液》(Bodily Fluids,1986-1990)与《浸没》(Immersions, 1987-1990)。他自认为他的艺术是对宗教的一种评论。对于塞拉诺来说,由于体液在《圣经》中是如此的突出,体液就能自然地与宗教意象联系起来。塞拉诺说:“教会沉迷于基督的身体和血液,同时,也有压制和否定教会成员塞拉诺用大画幅、高饱和度的照片使他的表现主题变得美学化,统一为一种特殊的具有标志性的酸式质感。

《Payne》(游牧民族系列) 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1990年

《Steve-o and Genocyde》(纽约居民系列) 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2014年

然而,在这场文化战争中,没有人真正关注塞拉诺的创作主题和他的信仰问题,主题和信仰只不过是被左右两派反复利用的工具。就像保守的右翼围绕安德烈·塞拉诺掀起的争论,当《尿浸基督》因为引发争议事件而令自由派奋起反击一样,争论的问题往往是自由表达与艺术审查、国家艺术基金会的存留与其公共预算的份额。同样,也没有人关注艺术的品质和价值。对于那些被认为是淫秽、亵渎或其他冒犯行为的艺术,艺术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在今天的文化中,恶名往往等于名声,而名声则是成功的代名词。文化战争的核心不再是艺术的本体问题,而是把精力花在捍卫艺术自由这一概念上。虽然对于自由表达而言,这本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它的一个弊端是艺术家急功近利地努力制造话题——他只要扮演一个争议性的角色,而不管自己的作品是多么平庸,这为一些天赋有限的艺术家的成功提供了捷径。

《Frozen Sperm》(体液系列) 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1990年

《Chico Bold Eagle Taino》(美国原住民系列) 安德烈·塞拉诺 摄影 1996年

塞拉诺已经成为了艺术世界的英雄,因为他激起了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的强烈不满。不仅在美国,他的展览经常引发暴力;2007年9月,当他在瑞典隆德的艺术画廊上展出他所拍摄的《性史》照片时,四名戴着黑色面具的破坏者冲进了这个空间,他们把游客推到一边,砸碎了保护照片的玻璃,然后劈开了它们。在法国南部的阿维尼翁市,塞拉诺的两部作品,包括他臭名昭著的《尿浸基督》,被一群极端主义的天主教徒摧毁。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澳大利亚墨尔本国家美术馆,塞拉诺的作品遭到了无情的袭击和破坏。

但是,塞拉诺引发事件的能力可能远远高于对艺术品质的把握,他创作的当务之急是延续早期作品引发的争议,并总能够追随热点问题,把作品放在一个多面阐释的语境中。尽管这些作品公开的“政治”主题很有趣,但作品的质量并不如制造轰动那么“漂亮”。塞拉诺挑起了文化上的争端,却终究没有代表前卫艺术向这个社会发问,这是他与约瑟夫·博伊斯、汉斯·哈克这样的前卫艺术家最根本的差别。在流行文化浪潮中,安德烈·塞拉诺充分挪用了前卫艺术的符号表征,在作品中写满了令人兴奋的反传统,却少有前卫艺术真正深入生活后那种更深层次的人类关怀。在塞拉诺的作品中,无论是体液、基督教、3K党,还是腐烂的太平间、尸体、同性恋与流浪者,这些人似乎都很时髦,并成为一件件“轶事”,塞拉诺将时尚摄影延伸到前卫的领域。然而,一旦文化战争要保护所有的艺术,关于塞拉诺艺术价值的争论也就停止了。在这种氛围下,关于塞拉诺的言论在很大程度上都沦为了宣传。宣传并不是艺术批评的一种形式,它也无助于为那些日益受到胁迫的社会提供有效的解决方案,而这是前卫艺术已经丧失的东西。

注释:

[1] Debate in Senate over the NEA, statements by Sen.Alfonse D’Amato and Sen.Jesse Helms,with letter of protest to NEA’s Hugh Southern,May 18,1989

[2] abid

[3] Rev. Donald Wildmon, letter concerning Serrano’s Piss Christ, April 5, 1989 27

[4] Jesse Helms Amendment 420: The NEA Should Not Fund Obscenity U.S. Senate, July 26, 1989.

[5] Serrano, Andres.I started buying the signs that homeless use to beg. Here’s what happened, The Guardian, December 21, 2013. Retrieved December 21, 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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