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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葬礼

2018-03-03李康美

生活文摘 2018年5期
关键词:辈分灵堂先人

李康美

城里人越来越看重活着的质量,而农村人却还是非常注重对亡灵的仪式。参加了几次故乡亲属的葬礼之后,我这样的感觉就总是郁结心头,挥之不去。

先说坟墓,不管是有钱的人家,还是贫穷的人家,晚辈都会给健在的年近70岁的长辈砌好墓穴——谓之箍墓。箍墓之前,仍然沿袭着已有的传统,必须要请风水先生选好墓穴的方位,然后再选择一个吉祥之日掘土,让活着的长辈亲眼看见他们死后的安寝之地。

据报载,这样的投资和这样的风气,也不仅仅是我的故乡,好些地方甚至比我的故乡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我的故乡盛行箍墓之风,却是近几年才开始的。以前是因为穷,能箍起墓的人家就肯定是财主无疑了。就是现在,总体来说,我的故乡仍然还不是挥金如土的时候,可是他们宁愿品尝艰难的拮据,也绝不失去攀比的勇气。

如果说箍墓只是为了满足一种无谓的虚荣,是让健在的长辈看到儿女的孝心,那么,对于死者的葬礼却纯粹做给村上看的。

在我的记忆里,如今村上的葬礼,已经不是古老风俗的沿袭和复活,而是夹杂了许多现代的外来的东西。既有摇钱树又有花圈;既有纸人纸马又有纸做的电视、冰箱,甚至小汽车;除了送葬的唢呐之外,还有洋鼓洋号组成的乐队;“坐台子”戏旁边,也许还有从城里请来的歌舞团……

穷乡僻壤的故乡,把一个凡人的葬礼,弄得越来越烦冗,越来越花样百出了。

人去世之后,就拉开了葬礼的序幕。少则三天,多则七天,这仍然需要风水先生按死者的生辰八字来定夺。一下子,整个村子都笼罩在葬礼的气氛里。帮忙的人吃着大锅饭,族人就更是不分大小都来吃大锅饭了。地上是每天一波又一波的唢呐声,树上还架起了高音喇叭,不时地放着和城里人一样的哀乐和戏曲。

真正的高潮是在下葬的前一天。一曰“请灵”,本族的主孝和外来的客孝披麻戴孝地排成了长蛇阵,唢呐乐队领路,先从记忆中最早的先人坟地请起,白花花地跪成一片,念叨着先人的称谓,再说让他或她回家来,即使一处坟地埋着几个先人,只要是他们的辈分有别,就必须先从辈分最高的先人請起,然后依照辈分的早晚,以同样的方式再去请回其他的先人之灵。如果是一个大家族,请灵的仪式就会反复10多次。二曰“迎客”,外来的孝子,哪怕已经把带来的礼品提进了院子,但是当“迎客”仪式开始后,又要在村头摆上一张收礼桌,让客孝把他们的礼品一家一家地提出去,由主孝们列队随着鼓乐再一家一家地迎回来。每迎一家,都要三叩九拜,出去和回来都要在灵堂前插香烧纸,这又得不停地走十多个来回。三曰“献饭”,饭是献给死人吃的。主孝和客孝这时候就合为一起,在灵堂前跪成一圈,一边拿饭,一边献上,那样的仪式如同接力棒似的——每一样东西都要在每一个孝子的手中经过。不只是传递一下就交出去,每个人还要缓慢地左摇三圈右摇三圈,上摇三圈下摇三圈,前摇三圈后摇三圈,最后面对手中的什物鞠一躬,才能向下一个孝子传过去。

在“献饭”的过程中,吹鼓手必须不停地吹打着乐器,据说这样一是显示孝子们的真诚和哀伤,二是也要让请来的吹鼓手挣钱挣得不容易。在我看来,那也已经演变成了民间的一种舞蹈,因为摇动着手中的什物时,每个人都很自觉地跟随着器乐的伴奏。可是,吹鼓手和孝子们都在忍受着难熬的折腾,吹鼓手磨炼的是嘴和手,而孝子们的膝盖和双腿无不感到了酸疼和僵硬。

所献的饭菜,也绝不是简单的饭菜,而是繁杂得如同皇帝的用膳。最先传过来的是脸盆、毛巾、香皂之类的净手用具,还必须一件一件地传过去;接下来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就是一双筷子一个小碗也是单独地迎来送往;然后才是凉菜,凉菜完了,又是一壶酒,一个酒杯;再是10多种热菜,最后才到了主食。如果死者是男性,后边还会跟过来一盒香烟、一盒火柴,结尾又是脸盆毛巾香皂之类。

普通人家的一次“献饭”过程,就可能需要个把小时,孝子多的大户人家,时间肯定就会成倍地增加。苦了吹鼓手,更苦了孝子们。“献饭”完毕,总有许多孝子双腿哆嗦着难以站起来。死者在世不管多么苦多么累,可是这几顿饭,却无疑享受了最大的奢侈。

在我近年参加的几次故乡的葬礼中,每每都会听到贴身的主孝跪在灵堂前这样地哭诉:“我的啥啥啥啊,你留下苦命的你娃可怎么办啊……你给你娃留下了一个穷坑,你娃什么时候才能在人前站啊……”只有这时候,我才听到了,故乡葬礼中的一点真实性,听到了活人的向往和令人痛心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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